“可我很怕,”云枝整张小脸都写满哀愁,“我怕听到这样的话语,也怕你会后悔。”
“郎君们自有一番开阔天地,娘子若是再做一次错误选择,恐怕要再无生存之地,”云枝将那锦匣向独孤及信那处推了推,“我就在戚家好生待着,爷娘和阿兄也不会赶我出门,实际也不必再嫁人的是不是?”
她倒是期待独孤及信能够说出一个“是”字,“阿兄只做我阿兄,也不会再叫我受旁人欺负是不是?”
秦国公这次却要叫她失望,“云枝,你也想依靠我的是不是?”
是,家人纵然都心疼她遭到这样的不公对待,可只他会真的出手教训那安家之人,不必顾忌名声和地位,只为给她出这口气。
“那便再试一次,总不会叫你次次都失望。”
“我知阿兄的条件诱人,实际是我占了大便宜,此生不会再有这样好的际遇。可若是想要长久下去,阿兄便只是阿兄,不是更好么?”
独孤及信到底高看了自己,他本以为云枝会想也未想的答应,他以为自己已经握有足够的筹码。
“云枝,”他心中却有不好的猜测,“你对安执白有情,是不是?”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那样意气风发的郎君,他们也曾有美好的过往,彼时长街茶楼之上,一道红绸花迎面栽进自己的怀中,她至此久久回味,余味越发香醇。
她早年不曾喜欢过梁王,安家人又如此深深伤害于他,独孤及信原本以为她就算不是有恨,也当是把安执白一早放下了。
可他们年纪相仿,那安执白又确然是有才有貌,同云枝在府上又是日日相见,日久生情再寻常不过。
他声音渐冷了下来,想要用事实唤她及时回头。
“可安执白已经同戚家一刀两断,再不会回来了。”
云枝抬头望向他,显然并无人同她说起此事,“大娘子不曾告诉你么,安执白已经同安家人和好,将那娘子接去新府上住了。”
原以为不会更难过,不想却有万种机会叫自己锥心刻骨。
她心痛难忍,独孤及信自然比她更痛百倍,“云枝,咱们纵然是做假夫妻也好,别再等安执白回头了。”
安执白的新府之外,街口处停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素色的篷布,寻常的扔到街上便能寻出三五辆模样相近的来。
云枝在车中掀起车帘的一角来。
秦国公将她带来此处,对着阿娘直说是要阿兄带着出去散心,不敢叫他们知晓她来了此处。
她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方才见安执白出了门来,一会儿又回过身去牵着一位显怀的小娘子,小心翼翼将她送到了一旁的小轿之上。
她看不清那不远处二人的面貌,只是觉得今日的阳光分外碍眼,叫她忍不住又委屈的落下泪来。
他昨日一声不吭便先去安抚安家人,留着自己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以为至少能等到一个解释,一个要同安家划清界限的态度。可他没有,一走了之之后也不曾回来再见自己,反而是去阿爷处说了些什么。之后便是戚家众人轮番上场,劝慰自己将他放下,别怨也别恨,只当个陌生之人便好。
他到底是有何苦衷,那孩子又究竟是不是他的,为何不肯告诉自己便做了决断。
他不知自己还在等他的一个解释么,为何会如此狠心。
独孤及信并未随她在车中等候,反而是随意寻了个对面的酒楼落座,远远守着她一起。
“国公爷,云娘子这般,能死心了吧?”
洪四海瞧安执白可真是个能忍的,安家人昨日这样糟践他,他还能将这口气咽进肚子里,安家叫他如何他便如何,仿佛被剪了羽翼的鸟,老老实实被困在安家人的手掌心中。
“会死心的——”
第59章
戚府的事情不过被人传了三五日, 立刻又被一件震惊众人的大事遮掩了去。
官家突然册立太子,那继位之人却并非是圈禁之中的武都王,反而是从前就颇受官家喜爱的三王之子。
二王机关算尽, 自己被捉之后先手刃了三王, 就是不要三王坐享渔翁之利, 哪里会想到会有今日结局。原本被囚禁大理寺之中的二王, 当日便被官家赐下死药, 二王一脉至此再无翻身之地。
太子册定, 继位之人尚且年幼, 那辅政大臣的旨意自然也随之颁布。
独孤及信大都督的位置定了下来,成为太子确立之后第一位封赏的官员, 亦是太子今后最为倚重之人, 一时风头无两。
朝中集团几乎又重新洗牌一遍, 今次倒是大胆提拔了不少新人上来。戚如敏因梁王的缘故, 依旧不在受封之列, 反倒是王舒温又被重新启用,恢复了刑部右侍郎的职位。
而安执白则被选去吏部,人比从前更高调了许多, 不时与同僚到彤门之外作乐, 人生别是有一番滋味。
秦国公这几日时常奉召入宫, 教□□军事布局和攻防之术。
独孤及信并不知该如何同孩童相处, 脸上表情不多又一向严肃默然,太子对他便总是表现出惧怕的神色。
“太子该再认真些, ”他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官家看重太子, 若只是聪颖尚且还是不够,还要多思多辨, 要将老师父们的东西都学了去,再将我们一一打败,这般才能最终坐上那个位置,叫众人信服。”
仿佛回到年少之时,面对戚府之中不成器的师弟,他爱之深责之切,府上之人没有不怕他黑脸的。
“大都督讲得太过详实,学生一时记不住。”
于是又要耐着性子从头来过。
到他要出宫之时,每日皆要去官家处讲述太子今日受教进展。
独孤及信讲述完今日情状,官家时昏是醒,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
他等了半刻钟的时间,寺人终于上前叫醒官家。只轻轻去抬官家的小臂,整条胳膊便从榻上垂落下来。
官家薨逝,京中一片缟素。暗中蠢蠢欲动之人不在少数,只是太子背后有大都督撑腰,谁也不敢将动作放到明面上。
戚府上,大娘子要带着云枝去祈善殿外哭孝,从头到脚为云枝整理齐全之后又好生检查一遍,力求礼数上不能有一丝错漏。
戚府距离禁中不远,天还未亮那前门处便已经聚集不少官员家眷。
大娘子又向云枝嘱咐一遍,“只管跟着阿娘便好,莫向别处去了。”
云枝道一声,“知道了。”
进了宫门便由寺人领着。
宫道阔达,天仍旧黑着,云枝向阿娘身前又贴了贴,生怕落下一步便找不到阿娘身影。
宫妃们早早已经进场恸哭起来,才转个弯的功夫,那哭作之声便一下洪亮起来。
宫里未曾有子的娘子们接下来便是要被送去出家,这会儿的哭嚎之声也是为自己苦难的人生而深感无力。
云枝垂着头不敢东张西望,同阿娘一起到了外命妇聚集之处,便按照诰命等级排好,跪坐了下来。
她儿时曾同外祖母生活过一段时间,外祖母时常礼佛,她便跟着念了一些时日的经书,这会儿便默念起来,也算为官家最后敬一份心意。
她身后却是程家母女,程西约一早便知晓云枝婚仪上的事情,暗暗斜着眼去瞧云枝的背影。看她面上不显憔悴,不过身形明显瘦了几分,这打击不可谓不大,心里闪出一丝畅快。
片刻又收回视线,戚云枝如此狼狈,她也没那个必要再去踩上一脚,倒显得自己小气。
寺人在上首唱起祝祷词,一会儿自大殿之内便走出几位治丧大臣,皆一身孝袍,为首的正是独孤及信。
他离得远,倒是能一眼认出正垂头同阿娘靠在一丝的云枝。那处位置不好,不靠大殿的中间位置,日头起来梦将人都晒化了。
“长棚要抓紧些搭起来,宫中贵人们的身子要紧。”
他随口一说,寺人们便都听了进去。如今在场的人谁的话最有分量,自然是谁手里有兵权便听谁的。
“你们好生守着太子,别在众人眼么前留下话柄,一举一动都细致些。”
他熬了一夜,此处半点不敢离了人,嗓子又干又哑。
那厢礼部左侍郎问到,“武都王还在府内圈禁,可要叫他前来守孝?”
秦国公乜他一眼,“官家亲自下诏将人关了,如今官家薨逝,轮到咱们做朝廷的主了?”
礼部侍郎忙说自己失言。
“都这个关头上了,就别替太子拿主意了。”
众人都是聪明人,这话背后的意思不必言明,自然是要等太子继位,要关要放都是太子殿下威严。
他说完便甩手出了门去,这会儿架子都搭了起来,还得去太后处禀报进展。没空同他们在这里耍心机斗心眼。
不,如今要称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也出自临南独孤氏,只是同独孤及信并非一支,他入京以来还从未被太皇太后召见过。
独孤及信曾在太皇太后寿辰之时见过她一面,彼时她还是位精神矍铄的妇人。只是送走了自己郎君和儿子之后,连番打击也叫她苍老许多。
“回太皇太后,祈善殿一切妥当。”
太皇太后掖了掖眼角泪痕,“大都督辛苦,前面有贤孙们守着,大都督若是劳累也可到后面歇上一歇。”
“臣只做这小小事情,又有诸多人手帮忙,并不辛苦。”
太皇太后神色温柔的望着他,“好孩子,咱们独孤氏出了你这般人才,实是大幸。”
“臣不敢居功。”
“贵太妃因为武都王的事情日日来我这里哭诉,大都督如今是拿事儿的人,心里可要有数。”
他道一句是。
顾命大臣,自然是要能扛事儿,也能背锅的,他早有此共识。
这边报完了事情,太皇太后也没有留人的道理,便又要回到前边去。路上洪四海同他汇报,“祈善殿前拉帐子,云娘子叫咱们安排到了偏殿休息。”
独孤及信应了一声。
“多奉着茶果,别渴着众位娘子。”
洪四海心领神会。送走了太皇太后,宫里只剩下贵太妃一位位高的先帝嫔妃,听说昨夜接到消息便晕死过去,这会儿也不见到祈善殿去。
独孤及信顾不上再去亲自看望,便嘱咐洪四海带上良医前去,是好是歹,总要有个说法。
后宫的事情布置完,总算能腾出时间到休息处给肚子里填上两口东西。殿里熏得香却叫他有些困乏,他撑着脑袋眯了一小下,忽然却觉有双手从裤腿上摸了上来。
他伸腿便是一脚,因是坐着使不上力,只把那一脸泪痕的小娘子推倒在一旁。
“求大都督给条生路……”
此处人影稀少,花前月下,小娘子可真是寻了个好地方。
独孤及信嫌恶的拍了拍被碰触到得腿脚,“来人!”
娘子听到他叫人便硬是扑了上来,“大都督若是不应,咱们便谁也走不出这大殿去了。”
若他叫个小娘子威胁了去,还如何做这统领千军的大都督。
他一手正要将人劈晕了去,却正好有人推门进来。
那娘子知道来人越发来劲儿,不做得狠些,如何给自己求个生路。
“大都督……”
那声音娇媚,几乎将人能迷晕了去。
“阿兄?”
云枝未想到进门竟然是这样的场景,显然吃了一惊。
独孤及信将她如同掀王八壳一般扔去了地上,“你怎么来了?”
云枝看他皱眉便知事有蹊跷。
“方才看你进了此处,便想着来问个好,我阿娘怕你顾不上吃饭,着我来督促。”
来得可正是时候。
这娘子看穿着打扮便知是先帝后宫,哪怕脂粉未施也瞧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只是哭的厉害,跪在一边抖如筛糠。
“国丧之日自荐枕席,身为后宫妃嫔如此不知检点。”
云枝问她,“你是哪宫的贵人,为何不曾见过?”
“我是葳蕤轩的叶美人,是三月前才进宫来得。”
三月前才来,云枝不由叹一句可惜。若是等上一阵,官家的身子便很不好了。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指使你?”
她有一瞬惶恐不安,却仍旧自己认下,“是,是我自己。”
叶美人突然抬头求告,“求贵人们开开恩,我不想去那寺中修行,官家也未曾临幸,请大都督给我条生路。”
她知道如今宫中有他这个外男进出,便生出这样大的胆子,实在叫云枝后怕,“若是大都督留你在身边伺候,你能得超生便罢了。可若是他不理你这手段,你的名声毁了,是不是还有别的招数来对付大都督?”
例如自杀,嫁祸独孤及信,叫他在朝中颜面尽失。毕竟一个辅政大臣惦记先帝嫔妃,这可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事。
“不不不,我只求一条生路,断断不会加害大都督,也不敢如此。”
独孤及信将身上被沾染之处揉搓个遍,“我看你也不必去寺中修行了,先帝陵寝内缺个侍候的,你随着同去吧。”
第60章
“带出门去, 杖毙了事。”
他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缠,“不必回来报我了。”
云枝心中一软,娘子们到底身不由己, 大好青春错付宫中便罢了, 若是再被送去寺庙, 真真将人都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