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野原之地,风格外长彻。树林枝叶奏响,野草也绵绵乱舞。
行围至此,收获颇丰。
宁瑞看着侍卫从林中带回来的猎物,笑道, “闻名不如见面,林将军果真卓尔不群,不同凡响。”
林渊淡淡颔首,“世子谬赞。”
“本世子甘拜下风。”
宁瑞翻身下马,随手将弓箭扔给身边的侍从, “听闻这行围场附近有一汪湖,林将军可否陪本世子去游赏一番?”
林将军道,“再过不久陛下会开设猎宴,世子傍晚时分再去游赏也好。有落日晚霞,湖泊景致会更美。”
宁瑞思索片刻,点头,“也好。”
看世子在这里兴致渐消,林将军复开口道, “世子若有闲情,可在这丛林周边游走赏景,这片野林前山后水,高处景色尽揽。”
宁瑞:“是么,那林将军便陪本世子走走罢。”
他四处望了一圈,视线停留在远处的一座小高坡上。
宁瑞眯着眼看了看,“那是——”
林渊转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回道,“是安禾公主和明宜公主。因公主想观赏行围,陛下特破例,许两位公主同行入林。”
“原来如此。”
宁瑞视线定在那抹绯色娇影上,若有所思, “说起来,本世子记得从前见过明宜公主一面。那时公主方才五六岁,便娇憨可人,粉雕玉琢。如今想来是更美了。”
林将军没回话。
宁瑞叹了叹,“可惜,是本世子的妹妹,还是宁王爷的女儿。不然——”
“世子慎言。”林渊出声打断。
宁瑞看他一眼,嗤之以鼻,“有何慎言,本世子可没想说什么。不过是想赞美许久未见的妹妹几句而已。你们京城之人,当真无趣。”
前方,陛下正与祁世子交谈。
顾衔章负手站立在陛下身侧,回眸朝后侧望去。
林将军陪同宁瑞世子渐渐远去。顾衔章目光在宁瑞世子背影上停了几许,淡淡收回视线。
小高坡上,风缓缓地。
宁久微抱起趴在地上啃草地的胖兔子,正想着让侍卫带她和安禾下去,到陛下那儿去玩会儿。便另有御前侍卫来禀报,“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请两位公主前往。”
“皇后娘娘?”宁久微转头望了望顾衔章的方向。
安禾:“知道了,那我们去吧。”
宁久微有些迟疑,“可是……”
安禾抱起兔子,“这里也很快就要结束了呀,我们先去母后那儿看看。怎么了,你一刻也不能离开驸马不成?”
“才不是。”
宁久微犹豫了片刻,回头对身边的侍卫道, “你们不用跟着了,去顾大人那儿罢。”
“是。”
安禾腻歪地皱起鼻子,“真肉麻。”
宁久微不以为然。
随之安禾先行带头,“走罢,看看母后找我们何事。”
西边的斜阳慢慢拉远。日落开始。
这厢回到观台,公主才知原来是顾大人活捉到一只白狐,命人带回来给皇后娘娘了。
皇后想着明宜安禾两个小姑娘肯定喜欢,就让她们回来看。怕白狐伤着人,就关在银制的笼子里了。
这白狐通身雪白,长相漂亮。宁久微见到,把怀里的小兔子都忘了。安禾也爱不释手,不过野狐灵动,安禾想摸摸又怕它生气。
就在这期间,一名御前侍卫策马前来。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在林中遇刺!”
皇后扶案而起,“什么?!”
宁久微应声抬眸,心口骤然收紧。
第十六章
闻陛下遇刺,皇后万分不安。
“陛下如何?”
“护驾及时,陛下龙体安好。但顾大人为救驾,身受剑伤。”
宁久微脑海似断了根弦,振聋发聩。
好在林场不远,陛下及时返回,顾大人得以及时医治。
宁久微随皇后娘娘到行宫,见过陛下后便连忙赶去北殿。
踏入殿内,宁久微便扬声问,“太医何在?”
院首何太医上前行礼,“微臣参见明宜公主。”
宁久微一进屋就闻到浓郁的药味。
她提着裙摆三两步小跑,径直往里,总算看到顾衔章。
他倚靠在罗汉床榻上,衣衫敞开着,胸膛绕了一圈白纱布。看包扎的方式,是伤在左边靠近锁骨的位置。
他一身玄衣,看不出血色。也看不出还有没有哪里受伤。宁久微皱着眉,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臂和后背,“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顾衔章看着她,声音有点哑,“没有。”
“明宜,别担心。顾大人伤的不重。”
听到宁弃的声音,宁久微才转头发现皇叔也在。
“皇叔可好?”
宁弃颔首,“本王没事。”
“围场怎么会有刺客?”宁久微说完又心火更盛,她不正是因为怕有意外才让人去保护顾衔章的吗。
“何太医。”
“公主。”
宁久微问,“顾大人的伤势如何?”
“驸马伤口不深,不过失血过多。好在处理及时,血已经止住了,已无大碍。微臣会开好药方,之后要按时换药,内服外敷,一定要避免伤口感染。”
“那会留疤吗?”
何太医默了一瞬,“驸马这个伤口,可能……”
“不许留疤。”宁久微道,“一点伤痕也不许留。院首大人能做到吗?”
“微臣定当竭力。”
何太医退下后,宁久微送皇叔到殿外。
宁弃向她简单说明了一下围场的情况,安慰道,“刺客的事已经在追查,陛下会亲自追究。当时我晚了一步,否则驸马也不必受伤。万幸顾大人的伤势不重,明宜安心。”
“多谢皇叔。”
宁弃摸了摸她的头发。
虽然皇叔从来清心寡欲,闲散孑然,与谁都不甚往来,但宁久微总觉得和皇叔有种天生莫名的亲近感。
她到现在仍然记得自己很小时候皇叔将她高高举起来,让她摘到树上的海棠花。
上辈子皇叔最后帮助煜王宁彻成为新帝,这次她觉得结局也会一样。
“明宜。”
皇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带回,宁久微抬头。
宁弃看着她,眉间带着温和浅淡的笑意,似是而非。“驸马虽是驸马,你却可以再多了解他一点。”
宁久微愣了一会儿,没等她反应过来,皇叔已经拍拍她的脑袋离开,“先走了。”
皇叔的话是什么意思?
宁久微不太明白。
她不了解驸马吗?
宁久微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抛开思绪,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顾衔章的伤。
北殿偏静的院落里,一株玉兰静静落叶。枝头的花瓣已经凋零大半。
顾衔章换了身干净的衣袍,他站在原地,手还在整理衣襟。他的脸色冷清如常,看不出什么,只淡了的唇色彰显着几分受伤后的苍白。
“二公子。”顾衔章低眸理着衣袖,“我实在是很欣赏你,可你为何偏不肯与我为伍?”
祁衡不理会他的话,冷声道,“顾衔章,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什么。”顾衔章喃喃重复这三个字,笑了笑,“暂时还真不知道。”
祁衡:“本公子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若伤害明宜,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顾衔章微眯着眼,眼尾勾着淡薄的笑意,“二公子,公主知道你做的事吗。”
祁衡眼神沉了几分。
“你相信吗。”顾衔章对他道,“内阁能给的一切,我也能给。 ”
祁衡冷笑,“顾衔章,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本公子很清楚。我会让明宜将你看的一清二楚。”
“是吗。”
顾衔章轻声道,“你大可试试看,她会先将谁看的一清二楚。”
祁衡沉默片刻,开口道,“你知道公主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很怕黑,睡觉也不敢熄灯吗。”
顾衔章眼尾轻颤,目色深沉。
祁衡携了抹赢过他的笑,“她永远会相信我。”
顾衔章眸光冷却,祁衡视线扫过他胸膛受伤的地方,“顾大人今日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是想给公主看?”
顾衔章神色如初,弯了弯唇,“二公子觉得公主会心疼我吗?”
祁衡漠然,“公主若知道想杀陛下的是驸马,顾大人认为她还会吗。”
顾衔章抬眸。
祁衡定定望着他,“怎么,承认了?”
顾衔章没回应。
“苦肉计用一次足矣。希望下次顾大人有更高明的手段。”祁衡移开视线,径自离开。
错身而过时,顾衔章蓦然开口道,“承认又如何。二公子打算告状吗。”
祁衡看向他。
“你觉得公主
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顾衔章眼底蕴着似笑的意味,“或者,说不定有朝一日比起你,公主会更相信祁世子。”
祁衡目色骤冷,眉间掀起怒色,直接伸手拽住顾衔章的衣领。
他一字一句,声音凛冽,“她永远不会。”
顾衔章笑了声,祁衡推开他。
秋风寒冷,侵入肺腑。
顾衔章才受了伤,此刻在风中,凋零的作玉兰陪衬,更显得苍白脆弱。他退了两步,一只手撑着玉兰树猛烈地咳了起来。
“顾衔章!”
祁衡怔了一瞬,回眸看到眼前晃过的绯色身影。
宁久微回来没在殿内找到人,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她原本看到祁衡也在,犹豫着要不要过来,谁知道——
“顾衔章,你怎么样?”宁久微跑过来扶住他。
他捂着伤口沉闷闷地咳了两声,哑声道,“没事。”
他就像一朵褪色的海棠,原来的动人之色都不复存在了。
她原本可以不让她受伤的。她这次跟着来就是不想让他受伤,可是却没有做到。宁久微本就处在一种自责又愧疚,担心又后怕的状态下。
此刻更甚。
“什么没事?”宁久微有点生气,皱着眉转身对祁衡道,“祁衡哥哥,你推他干什么。”
“我……”祁衡哑然。
他无言辩解。
他确实推他了。
顾大人压下胸腔那阵难受,拉住公主的手腕低声道,“没有。”
宁久微听他的解释,更不高兴,“怎么没有,我都看见了!”
她挡在顾衔章身前,对祁衡道:“祁衡哥哥你为什么推他。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顾大人有伤在身,他才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人都还很虚弱,再生气你也不可以动手的。”
祁衡抿唇看着顾衔章。
顾大人看起来确实很不好,这种不好真实到他甚至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宁久微:“况且,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吗,顾大人刚受伤,都要和你在这里谈话。”
祁衡默然片刻,“我来和顾大人说明今日围场刺客之事。”
“说完了吗?”
“嗯。”
宁久微平复了一下气息,心平气和地说,“祁衡哥哥,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对不起。”祁衡看着她道。
这句话是对宁久微说的。
刚才那场面让她看见是他不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宁久微轻轻启唇,正想说什么,顾衔章又咳了起来。她连忙回头扶好他,这才感受到傍晚的秋风太过萧瑟,顾大人身上的衣袍又很单薄。宁久微一只手扶着他的腰,拢好他的衣襟。
祁衡静静看着。
他现在可以确定,刚才顾衔章就是故意的。他的激将法用的不错。
不觉间,天色将晚。
回到殿内,宁久微让顾衔章躺回床上,再盖好被子。
过了一盏茶时间,顾大人的药也熬好了。端过来稍微凉了一会儿,宁久微试了试温度,扶顾衔章起来。
“药不烫了,快喝罢。”
顾衔章靠在床头看着她。
宁久微看看他,眨了下眼,反应过来,“我让银烛过来。”
顾衔章拉住她。
“公主喂我喝会好的快一些。”
宁久微轻轻眯了眯眼睛,微微抬起下巴,“你说什么?”
他想让她喂他喝药?
她明宜公主何时做过这种事。
她小时候喝药都要一群人围着呢,还是父王亲手喂。当然后来虽然落魄了些,那也有银烛和轻罗两个人围着她喂药呢。
顾衔章眼睫轻垂,“不可以吗。”
“当然不——”
宁久微下意识回答,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样子话音又顿时收住。她挺直腰身,答非所问,“我是公主。”
“公主从前生病的时候,微臣也给公主喂过药。”
宁久微想了想。
他们成婚没多久,有一次她着凉伤风,顾衔章的确喂她喝药来着。
宁久微歪头看他,“你是驸马,喂本公主喝药是应该的。”
“可微臣不想做那样的驸马。”顾衔章看着她, “微臣贪欲自私,做不到不求回报。我给公主几分真心,就想从公主这里要回几分。公主若不愿意喂我喝药,那臣以后也不会再做这件事。”
“你——”
宁久微挥袖站起来,她要生气之际,顾衔章闷闷咳了两声。他一只手撑着床榻,一只手捂着伤口忍着声音压抑地咳嗽。
宁久微那脾气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一盆水给慢慢浇灭了似的。
顾大人浓墨的眉眼脆弱时别有一番多情,看着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宁久微一颗心又在自责懊悔和怜惜中反反复复了。
罢了罢了,顾大人柔弱可怜,就当她疼他一次好了。免得安禾老说她不会疼人。
宁久微捏了捏袖子,深换了一口气,重新在床边坐下。
她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端起一旁小圆桌上的那碗药,不情不愿半推半就地说,“下不为例。你不许得寸进尺。”
宁久微说完捏着勺子舀了一口苦涩的药,生疏又变扭地伸直手臂喂过去,顺便十分不愿意放下骄傲地别过了脸,“喝吧。”
顾衔章眼尾浅浅勾着,漆深的眸子望着她,低头迁就她的姿势喝药。等他喝完一口,她凭着感觉再舀一勺,再等他自己喝。
虽然让公主喂药,比自己喝还累。但顾大人还是坚持如此喝完了一整碗药。
宁久微放下碗,蹙着眉揉揉手臂,“本公主手都酸了。”
顾衔章勾了勾唇,正欲开口,便听银烛进来禀报了一声。
“公主。”
宁久微抬头看了看银烛,不知意会了什么,回眸对顾衔章道, “驸马且先好好休息,本公主待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