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要哄他吗。
宁久微看他一眼,“话本里看的,这样表示和好。你亲手给我做吃的,我就不生气了。不然没有理由,本公主怎么能原谅你?”
公主的逻辑和思维如今顾大人已经能够完全了解了。
这么不讲理的话,她说出来他竟然觉得一点错也没有。
因为公主殿下当然永远不可能下厨。
顾衔章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轻笑了声, “公主想吃什么。”
宁久微想了想说,“面条。”
顾衔章挑了下眉。
“你会做吗。”她问。
“当然不会。”顾衔章坦然地说。
宁久微眨了眨眼,想反悔。
“但如公主所说,公主殿下一定要吃了微臣做的面,才算和好。微臣现在就去做。”
顾衔章没给她机会,转身出门。
宁久微愣了一下,追出去跟上。
“等一下……顾衔章!”
第二十九章
夜如墨色涂的很浓。
唯有白色的雪还能看得见, 飞舞着飘飘扬扬。
窗外的风声依稀可闻,屋子里暖融融的。烛火夜秉,格外温柔。
宁久微坐在暖榻上裹着绒毯, 望着眼前檀木四方几上摆着的一碗清汤面。
顾衔章坐在对面,从容地饮茶。
这面倒也不算让人没有食欲,有青菜,还有鸡蛋呢。
可是对公主来说,从来也没吃过这么简陋的面条。
但是不吃的话,他们就不能和好了。
宁久微迟疑良久, 直到顾大人开口道, “公主若不愿意吃,不用勉强自己。”
他伸手拿走她的筷子, 宁久微夺回来, “我没说不愿意。”
顾衔章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垂眸平静道,“我小时候, 阿姐经常会给我做面条吃。”
宁久微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愣神一瞬抬头看他,“阿姐?”
顾衔章抬眸,“公主之前在微臣府邸的书房, 不是看到了那封信吗。”
“我没看。”宁久微停了一下,蹙眉道, “本公主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看你的信。只不小心扫到了一眼名字。”
顾衔章淡淡扯了下唇, 不明所以。
“顾衔章。”她假装不知, “你还有个姐姐吗?”
他忽然提及,她还是挺意外的。
毕竟上辈子他什么也没提过, 到最后他不在了,她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
宁久微恍惚之间,又想起他生前最后一次看她的样子。
他褪去了官服,一身惨白素衣,冰天雪地里单薄的身姿依旧孤傲如初。
不见尽头的御道,那是他最后一次回眸朝月台望向她。
记忆里的画面与眼前重叠,顾衔章单手托腮望着她,眉目清晰,“公主对我很好奇吗。”
宁久微声音轻浅坦荡,“是啊。”
她想了解他。
她不喜欢他们上辈子的结局。
宁久微注视着他,这期间某一瞬短暂的缄默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顾衔章半敛眼尾,唇边携了抹笑,没有回应她的话, “公主,面要凉了。”
烛影轻微摇曳,他就坐在她眼前,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这画面却像梦境一般。
宁久微从四方几上伸手过去,顾衔章顿了顿,牵住她的手。温暖的体温从她手心传过来,带着真切的实感。
她把筷子递给他。
顾衔章看了眼,接过,喂她吃了一口面。
宁久微尝了一口便皱起眉,“不好吃。”
味道平平淡淡。
顾衔章勾唇,“公主殿下,按照话本来说,这种情况下你应该感动,并且口是心非地说好吃。那样才算和好了。”
宁久微敷衍地点头,“好吃。”
她爬下榻,踩上鞋子,“你吃罢,本公主要去睡觉了。”
顾衔章揭穿她,“是去睡觉还是去小厨房让银烛做宵夜吃?”
他将人拉进怀里困住,“把面吃完再走。”
宁久微不情愿,她挣扎一下,“我不想吃了。本公主已经原谅你了。”
“公主殿下。”顾衔章双手搂进她的腰,目光凝在她脸上,“你在意我吗?”
“自然。”她不假思索地说。
“那公主为何舍得敷衍我的真心。”
“……”
宁久微说不过他,只能被他喂下半碗面。
顾衔章吃完另外一半,抱着她去洗漱。
月如银钩。
*
伴随着时停时舞的冬雪,跨过年关,新年如期而至。
上京城一连许多天都弥漫着烟花火气,繁华之都,热闹非凡。沉寂的皇宫也泛起鲜活。
除夕宫宴结束后,回到公主府宁久微还办了一场小宴。
其实每一轮年年岁岁,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仍旧会思念父王,思念王兄,思念故去的母妃。
至今为止父王和王兄的回信她收到看过后都会存放起来,如今那个小匣子都已经快满的放不下来了。像是昭示着分别的时日。
皇城灯火辉煌,公主府亦张灯结彩。
除夕之夜,整座城放满烟花。
绚烂地画满夜幕。
从小每年看烟花,父王都会带她去皇宫城楼的瞭望台。那里仿佛能纵览整片夜幕的烟花。
那明亮的夜下,宁久微忽然很想去看顾衔章。于是她便看了。
他分明就站在她身边,却被照耀地孑然孤寂。分明那么认真地望着漫天的烟火,他眼底却沉静无声。
从前她似乎向来只顾自己的思念与感怀,没有像这样看过他。
宁久微记起曾有文人墨客写他——
残花长自醉,青鸟衔文章。
一眼宛如万载春。
的确如此。
她的驸马,风华绝代。
后来宁久微亲吻了他的侧脸。
顾衔章看向她的那一刻,眼底有声,映盛明华。
但她没有看见。
*
度岁这一日,宁久微进宫拜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再同安禾一起写福字,点宫灯,玩了许久。
宁久微送给安禾一条如意流苏玉颈链作为新年礼物,安禾满脸不在意,十分随意地也给了她一份回礼。
是一只桃夭玉镯。
和十六岁那年在起云台上被她打碎的那只父王送的生辰礼一样。
因为印象深刻,所以宁久微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这玉还是安禾特意写信去起云台问了宁王爷才大老远从辽东弄来的,不过在安禾口中,这只是她‘随便收到的玉镯子’,并且再随便不过地随手当作回礼给她了。
宁久微无视她的口是心非,美滋滋地戴上了。
安禾变扭着一张貌美的脸蛋,也戴上她送的玉链。
上辈子这条玉链是宁久微在安禾成婚后才送给她了,她后来一直都戴着。
她的那场婚事不好,所以宁久微把这个礼物的时机提前了。
出宫时天色尚早,宫道上积雪未化,不过清扫出来的路已经干净,也并不潮湿。
这便让人有赏景的兴致。
宁久微走得慢,行至宫门,正好意外偶遇了祁世子。
“参见明宜公主。”
宁久微停下来。
国公府世子芝兰玉树,朗月入怀。因而自有一股疏远之气。自幼便养成了。
上辈子宁久微与他相识不深,对他的印象也仅仅浅薄停留至此。
但后来她在和亲途中遭遇追杀,命悬危及之时,祁聿是第一个出现救了她的人。
所以宁久微这会儿再面对他,心情不似上辈子那般疏远平淡,而是多了许多天然的信任与亲切。
“起身。”
她不藏心绪,眉眼弯起笑意,说话时语气也轻快,“世子这是要去面见陛下?”
“是。”
宁久微抱不平道,“皇伯伯真是的,怎么春节还要召你进宫。”
她语意娇气,这种玩笑似的亲近语气祁聿只在她和祁衡讲话时听到过。
因此他停了一瞬,才弯唇道,“公主的话可不能被陛下听见。”
“当面我也要说呢。”宁久微看着他问, “世子还记得小时候父王还在时,本公主时常去国公府玩儿吗?”
“自然记得。”
不过他比公主和祁衡都大一些,所以小时候他们两个玩的更好。他性格温平,公主也更喜欢找祁衡玩。
“公主年幼时十分可爱,很喜欢吃国公府的山药糕。”
宁久微说,“是呀,国公府的山药糕格外好吃,我和父王说过好多次要把国公府的厨子找去王府当差呢。”
祁聿笑了笑。
“没想到你还记得呀祁聿哥哥。”她十分自然顺口地改了称呼,祁聿愣了一瞬,又听她问。“可以这样叫你吗?像小时候叫你和祁衡哥哥一样。”
祁聿回神含笑道,“当然可以。”
宁王爷离京后,明宜公主本就变得更静敛了。每每想起小时候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公主,祁聿总觉得有些叹惋。而他与祁衡又不同,与公主没那么亲近,只能关心着宁王府。
在宫门分别,目送世子离开后,宁久微望着祁聿的身影腹诽感叹。
果然,祁聿哥哥这样的才叫温润如玉。
和顾大人那样的玉面冷清不一样。
前者是真君子,后者是装君子的狐狸精。
不过偏偏她好像还挺喜欢狐狸精的。
“祁聿哥哥。”
宁久微兀自念了一遍。
忽而想起了祁衡。
祁衡的性情与他的兄长也有很大关系。他讨厌祁聿,甚至是……恨?
宁久微站在原地沉思须臾,直至冷风裹挟而来,她才拢紧披风转身离开。
远处宫道,楼阶偏角。
幽暗眸底,祁衡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手中一把古琴形制的玉件被渐渐攥紧。
回到公主府,宁久微吩咐银烛做一碗红豆酒酿小圆子。折枝院的醉翁椅搬进了屋里,宁久微躺了会儿,起身绕过屏风,去书桌前铺开纸笔,打算给父王写封信。
写到一半她又想起什么,拿了另一张信纸写下一封信。然后让轻罗找了魏叔过来。
自公主成婚后魏眀便只在前庭了。
折枝院及后院诸事都交给了轻罗和银烛。
魏眀到了之后,宁久微将信交给他。
“魏叔,帮我把这封信送去给祁二公子罢。”她特意道,“要您亲自送。”
“是。”
宁久微想了想还有什么事,“对了,还得回王府看看父王养的那些花花草草。虽然王府花匠都很用心,但我还是更相信魏叔。”
“是。公主放心。”魏眀一一应下。
“唔,没事了,暂时就这些。”宁久微说完,低头继续写信。
“公主。”
“嗯?”
魏叔温声提醒道,“再过几天,就是驸马生辰了。”
宁久微啊了声,恍然抬头,“驸马生辰?”
生辰……
原来他生辰快到了吗。
她又忘了。
不对,她好像从没记得过。
第三十章
顾衔章的生辰就在正月初九。
宁久微记得成婚第一年在他过生辰那天, 她问他想要什么,顾衔章说他没有什么想要的,也不过生辰。
所以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日子, 她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不过每年到了那一天,魏叔依旧会照例提醒。
宁久微便会和他说一声生辰快乐。
换作以前,得知顾大人生辰将至,她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如今却是做不到了。
宁久微忽然觉得自己对他还不够好。
她应该更珍惜他一点,对他好些,打动他, 了解他的秘密, 解开他的心结。
绝对不能让他走上反臣的歧途。
宁久微自我反思之后,思考了一整天, 愁眉不展。
她想送他生辰礼, 可实在不知该送什么。
最后没办法,进宫找安禾去了。
公主殿内,安禾吃着明宜从宫外给她带的肆芳斋的点心, 一边喝茶。
听了明宜的烦恼, 安禾不由自主地挑起眉毛, “哎哟,明宜公主也会疼人啦?”
居然能想到给顾大人送礼物, “真是太阳打北边儿升起来了。”
宁久微扫她一眼,“你有没有想法?没有的话本公主就走了。”
“你急什么呀。”安禾撇嘴, “本公主天天待在宫里, 你来一趟就不能多跟我说点话。利用人也得善良点儿呀。”
宁久微轻笑了声, 她抱着小巧盈香的暖手炉, 趴在桌上。
“那你说,我要不送顾大人玉佩?”
“太寻常了。”安禾说。
宁久微:“玉带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