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刚才的话,陈最明白是什么意思。
宁弃垂着眼,闻言抚了抚手中折扇。
他的乖侄女似乎很在意她的驸马。这让他有些担心。
不过他很希望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明宜。”宁弃摸了摸她的头发,“去看看顾大人罢。”
宁久微点头,快步走进书房。
看她进去,安禾小声问,“皇叔,真的没事吗?”
宁弃弯唇,“没事。”
安禾总算放心,“没事就好。刚才明宜都着急死了。”
宁弃若有所思,“看起来,公主和顾大人的关系不似传言说的那么不好。”
“以前是不怎么好啦。”安禾想了想,“现在好像也没有太好,不过我觉得明宜挺在乎顾大人的。”
虽然她自己不承认。
“是吗。”宁弃看她八卦的样子,拿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本王倒是觉得,你和明宜才越来越好了。以前你们不是见面就吵吗,现在还能手牵手逛街了?”
“谁、谁跟她手牵手逛街了!”安禾仿佛听见什么荒唐的话,连忙辩解否认,“本公主只是给她个机会跟我出去玩,毕竟也就她才勉强有资格能跟我逛街。”
安禾说完不忘补充一句,“我跟她关系才不好呢。皇叔莫要乱讲。”
“好。”宁弃笑道,“你说不好就不好罢。”
他说罢转身离开,安禾怕他不信似的跟着追上去,“哎呀皇叔!我跟她关系真的不好的。”
……
*
顾衔章似乎睡着了。
宁久微坐在床边没出声,默默看了他一会儿。顾衔章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眼睫动了动,没多久便慢慢睁开眼醒了过来。
“顾衔章。”宁久微见他睁眼,俯身靠近了些, “你还好吗?”
她轻声细语,目光柔柔地注视着他,秀眉不自知地蹙着。
顾衔章看着她,低声道,“难受。”
“难受?哪里难受?”宁久微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和额头,“你很难受吗?我去找太医。”
她站起来,顾衔章拉住她的手,“不用。”
“可是——”
“只是一点点难受而已。”顾衔章将她的手压在自己胸膛上,“胸口很闷,有点疼。”
“完了,太医说这毒伤肺腑。”宁久微更担心,坚持要去找太医。
“没那么严重。”顾衔章声音有点哑,他脸色比平时苍白了些,唇色却更红润。这个样子落在宁久微眼里简直像回光返照。
“怎么不严重,你都中毒了。万一你再多喝了一口那碗汤,救不回来了怎么办。”
“那也不要紧。”顾衔章语气不甚在意道,“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句话顾衔章没能说出口,话音断在她的眼泪里。
从秋猎没能化解他受伤的危机到这次意外的中毒,宁久微本就心乱的要命,只有她自己能感知的那种害怕无时无刻地笼罩着她。心像溺水一样。
她不想他死。
更听不得他自己说。
宁久微不想哭,可是完全不等她反应,眼泪就自己掉下来了。
顾衔章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她。他目色深深,拉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回来。宁久微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公主哭什么。”他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一片潮湿。“你不想我死是不是。”
她没说话,只低着眼帘,任泪珠一颗颗地掉。
前世的一切都是噩梦。
她不喜欢这种预知却无法掌控的感觉。她怕她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她怕自己仍然会失去一切,什么也改变不了。
顾衔章将她搂进怀里,她的眼泪就都浸湿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又轻又低,“公主殿下,你舍不得我。是吗。”
宁久微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再说那种话,我再也不理你了。”
顾衔章感受着胸膛上湿漉漉的滚烫的泪意,唇角带出极浅地笑意,“我以后不说了。”
宁久微止住了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从他怀里出来。顾衔章帮她擦干净残余的泪痕,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宁久微偏头用力嗔他一眼,她的眼睛红的像兔子,水光涟涟,毫无威慑。
“公主能再让人给我煮一碗银耳梨露吗。”顾衔章整理着她微乱的鬓发,“原先那碗糟蹋了,我只喝了一口。”
宁久微打他一下,“你还敢喝银耳梨露?”
“那是公主殿下让人给我煮的。”顾衔章道。
他越提这个,宁久微越是有些愧疚。愧疚到最后变成皱着眉怪他,“顾衔章你真笨,喝之前都不检查一下。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出门在外这点防备之心也没有。”
……
顾衔章一手撑着床,闷闷地咳了几声。柔弱不堪。
脸上仿佛写着‘我都这样了公主怎还忍心如此责怪’。
宁久微瞅瞅他,帮忙抚了抚他的胸膛,轻声说,“我再让人给你煮碗别的罢,你有没有什么想喝的?我让银烛给你煮。”
“银耳梨露。”
“……”
他还真是油盐不进。
第三十六章
这之后, 顾大人看起来身体并无大碍。两天后却突然发起了高烧,一夜不退。
太医开的药喝下去也不见好,明宜公主动怒, 外头侍卫和几位当地寻来的民间大夫跪了一地。
安禾公主随皇叔一同过来以后方才平息了局面。
夜已深,烛火未灭。
顾大人服药后仍旧昏睡不醒。
他的身体很烫,唇色淡去,似雨后被打落在地上褪了色的花瓣。
半轮月遥遥挂在高处,静静皎洁。
宁久微坐在床畔未曾离开。银烛过来了几回,劝她去休息, 可是她不想去。
顾衔章的体温还是没有退下去。宁久微牵着他的手, 那温度清晰灼人。他身体里仿佛有一盆炉火,不断地燃烧, 散发着热量。
用来退温的冷水和帕子还放在一边, 宁久微将帕子放在冷水中浸湿,拧的半干,低头擦拭顾衔章骨骼分明的手。
发着烧, 他的皮肤显得更白皙了。
她心绪纷乱不宁。这都是她无意识做的事。
宁久微无察觉地擦拭了一会儿, 蓦然回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她看着手上的帕子。愣了半天后惊讶地将帕子扔回了水盆里。
她在做什么……
她是在照顾他吗?
宁久微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想起方才的行为, 仿佛比任何事都要让她不可思议。
她堂堂明宜公主,竟然在用帕子给他擦手。
她一定是疯了。
宁久微从床边站起来, 抬步就要往外走, 可是刚走出两步就生生停住了。
顾衔章分明躺在那醒也醒不过来, 她却是像被他用绸缎绑住了身体, 一步也离不开。
宁久微耳边忽然想起昨天,安禾来找她时说的话。只觉心都跳的快起来了一点。
彼时宁久微在偏院看银烛煎药, 安禾一脸暧昧不清地咋舌,“煎个药都要亲自看着呀?明宜公主何时如此自降身份了?这么在意顾大人啊?”
“乱讲什么。”宁久微本能反驳,“本公主只是闲来无事,正好过来瞧瞧。”
“别装了。”安禾哼了两声,“我都看穿了。承认吧,你听到顾大人出事的时候都心急如焚了吧?你快在意死他了。啧啧,明宜,你完蛋啦。你好像爱上顾大人了哦。”
“才没有!”
那是她最后的否决。
……
此刻,屋子里烛光影影。
宁久微站在原地,转身看向床榻上的人。他安静睡着,胸膛随呼吸很慢地起伏。
光影将他的轮廓打的更深邃,他的眉骨十分漂亮。
宁久微不知何时又坐回床畔,低头注视着那张熟悉又俊美的脸庞。
他睡的不安稳,眉是蹙着的。眼睫时而轻动,像被风吹拂的叶子。
宁久微看着看着,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的眉骨。
她目光认真地勾勒着他每一处轮廓,心绪变得更乱。像理不清的线全部缠绕在一起,一点也解不开。
她很在意他,这一点宁久微从没否认过。她是很在意,她不想让顾衔章离开她。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
她对他有占有欲,有征服欲,有凡俗欲。
可是这些就是爱吗?
宁久微下意识地抗拒这个答案。因为身为公主的高傲似乎不容许她被这庸俗的情意拽下圣坛。
顾衔章是她的驸马,只有他本该爱她敬她,俯首称臣地仰视她,一生都不容许背弃。
她要如何爱他?
这世上哪有这等事。
明宜公主便似最娇艳的花朵,生来接受一切美意,春风化雨,冬雪净涤,世间万物都在给予她最真诚的爱。
她明白什么是爱。
可还是不一样。
毕竟花朵要如何低头?月亮又如何分去皎洁?
宁久微胡思乱想着,指腹下抚过的眉眼却是变得更紧蹙。
他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顾衔章呼吸变得深重,她的手腕被他握住,宁久微低声叫他,“顾衔章。”
他醒不过来。
他额角一层薄汗,似有喃喃呓语。宁久微俯身靠近,想听清他说什么。
可他即便在昏睡中仿佛都有着能与本能对抗的力量,在和自己挣扎。
宁久微耳朵贴在他唇边,也没有听见他说了什。
只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听见几个字,“……父亲……”
父亲,阿姐。
他是梦到亲人了吗?
宁久微轻轻抿唇。她愈发觉得,该将长姐接去上京城。
顾衔章如此性情,一生都会被自己困住。
她不想再让他和姐姐成为彼此至死的遗憾。
*
后半夜直至清晨——
不知是不是做了梦的缘故,那之后顾衔章终于慢慢退烧。
晨光熹微,窗外第一缕光亮照进来,伴随着鸟儿唧唧喳喳的闹声。
昨夜燃尽的烛火只剩残躯。
顾衔章醒来时,尚有些混沌。他抬起手背抵在眉间,缓了半晌方才准备起身。
他动了动身子,感到被子有些重。
顾衔章转头看到躺在他身边的公主,一瞬怔然。
宁久微后来实在太困,便干脆和衣躺在外侧。她没有钻进被子,而是躺在他的被子上。
她衣裙整齐,发髻不乱,脑袋枕在交叠的手背上侧身睡着,优雅十分。即便是睡着了,公主殿下亦时刻维持着那份姿态,连钗饰也依旧精致。美丽高贵。
她面对着他,睡颜静谧,朱唇粉面。
顾衔章清晨未明的眸子幽深更甚,浓浓的目光凝在眼前这张琼华玉貌的脸上。
若非他知道自己此刻清醒,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看到的这一幕的。
而宁久微会睡在这里,比顾衔章更难以相信的是她自己。
她当然是想走的。
她本应回自己的房间,沐浴更衣,在舒适的大床上好好歇息。可是她走不了。
她满脑子都是上辈子顾衔章与她相见的最后一面,总是想起他对她说过的话,想起他在大雪中抱她回府,想起他一身傲骨跪在她面前的样子……
昨晚宁久微脑海中划过“就睡在这里”的念头时,她自己也觉得荒唐。
堂堂明宜公主,居然愿意为驸马做到这个地步。这世间还上哪儿去找她这般善良仁爱的公主?顾衔章能做她的驸马,真是他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宁久微在自我赞美和难以置信之间,寻找到一个纠结万分的自洽点,最终感慨地在顾衔章身边睡着了。
她躺在外侧虽然没盖被子,但身上盖了一条厚厚的绒毯。公主殿下当然不会委屈自己。
并且看起来,她是特意将他身上的被子拽过去了一半,当作垫背躺在上面的。
顾衔章不知看了多久,在他抬手碰了碰她长长的眼睫时,宁久微轻轻蹙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一睁眼,就这么落入他深邃的眸子里。四目相对,她雾蒙蒙的眼睛一下一下慢悠悠眨着,显然还未清醒。
顾衔章看着她醒觉,良久,宁久微揉了揉眼睛,第二件事就是伸手摸他的额头。
不烫了。
柔软细腻的触感贴在他脸上,顾衔章长睫颤动,恍然觉得自己又跌入梦中。
宁久微摸完,手搭在他脸上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顾衔章没动,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均匀柔和的呼吸。
再醒时,天大亮。
今日天清气朗,宁久微打算和安禾一起去街上。
早晨沐浴更衣后,整个人都十分清爽。用完早膳,顾衔章按时喝了药。
此处院子种着一颗尚未长大的海棠树,小小一株。春风吹过,这些日子已抽出新芽。
宁久微稍作打扮,拿着团扇准备出门。
“我去找安禾了。”
“公主要去哪里?”
“上街玩。”宁久微说完摇头道,“不对,是体察民情。”
顾衔章笑了声,“为什么不和我去?”
“你有别的事忙。何况你现在还要好好养身体。”
顾衔章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宁久微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