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久微身为长公主,代替陛下与皇室亲自去了起云台。
回程的路上,她心有慰藉,也仍怅然遗憾。
因为顾上卿顾怀安的名字永远也无法出现在青云阁。否则便是否定了一个朝代。
马车仪仗抵达京城。
宁久微坐在车中, 思绪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蓦然停顿,她身子往前倾, 本能地扶住车厢。
宁久微回神, 听见外面许多又远又近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
“公主。”陈最的声音传进来,“路被围住了。”
宁久微正打算掀开车帘看看,便又听陈最道, “公主别掀帘子。”
话落, 马车便像被什么给砸了。
宁久微没听陈最的话,掀开一角车窗,果真许多百姓围堵在此。
……
“这马车中坐的是明宜公主!”
“明宜长公主为反臣请命, 祸乱朝纲!”
“宁王爷不该回京!”
“先帝万万岁!”
……
自上次见面后刘照泠便闭门不出一心编书,直到写完才终于走出书房。
青月说他出关时整个人衣衫不整形容癫狂。
他的书流传坊间后, 新旧党之争到达激烈顶峰。
意料之中的结果而已。
宁久微听着那些骂声, 放下帘窗, 背靠着车厢深吸一口气。
马车被砸的咚咚作响, 有裹着纸张的石头扔进马车里,宁久微捡起来看了一眼, 通篇皆是斥骂宁王府和明宜长公主谋乱朝政的言辞。
宁久微轻笑了声,将纸张攥进手心。
“公主,可否闯出去?”陈最在外询问。
“不可。”
那样会伤人,百姓正是旧党一派煽动而起的矛盾护甲,若伤及无辜,才真是中计了。
宁久微道,“慢慢往前。”
陈最:“可队伍完全无法往前。”
宁久微闭了闭眼。
谩骂声不绝于耳,她可以忍受任何对她而来的言辞,可无法接受人们对父王的诋毁。
她也想不顾一切的闯出去。
“公主。”陈最的声音再次传来,“羽林军到了。”
她听到一阵混乱。
随后,顾衔章的声音在那之中冷冷清清地响起,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不染纤尘。
“微臣护驾来迟。”
宁久微睁开眼。
她捏紧衣袖,心口慢而有力地跳了一下。
“御林军听令,保护公主,乱者,杀无赦。”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仪仗安全回到皇宫。
车帘被掀开,清亮的光落进来。
顾衔章朝她伸手,“公主殿下。”
宁久微抬眸,牵住他的手拢裙走下去。
而后她乘坐顾衔章的马车,回到宁王府。
护送公主殿下回去后,顾大人不曾离开。他跟着她进王府,跟着她穿过回廊,走回院子。
宁久微走下台阶时踩空一步,好在顾衔章就在她身后,及时扶稳了她。
宁久微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多谢顾大人。本公主已经回到王府,顾大人请回罢。”
她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
顾衔章没放开,他看到她手中的纸团,要拿走的时候被她挣开。
顾衔章扣住她的手腕。
他嗓音低沉,“公主殿下,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宁久微沉默不言。
“不管是要刘照泠编书还是要前林将军入青云阁,你都应当知道后果。”
“我知道。”宁久微看向他,“就是知道才要做。”
“本公主是纳兰明宜,这就是我应该做的。本公主无法接受顾上卿的名字就这样留在史书上,无法接受每一个为父王牺牲、为大郢付出一切的清白之臣永不见天光。”
“我不能,王兄不能,父王更不能。”
他看着她,目色深而暗涌。宁久微眼睫颤动,声音轻柔克制,“顾衔章,我在意,在意很多人很多事,也很在意你。”
“我知道。”
他伸手将她圈进怀里,一寸寸收紧。
宁久微埋首在他胸膛,几滴眼角的泪浸没在他衣襟里。
她没有说话,他也只安静地抱着她。
他们之间什么都不需要再说。
宁久微伸手环住他的腰,放任自己在他怀中无声地宣泄。
*
两天后,正月初九。
顾大人生辰宴如期举办。
在这一日之前,顾衔章都不知道他自己今天早办什么生辰宴。
一切都是顾秋词瞒着他擅自做主筹办。
顾衔章一回去便发现府中又设宴又张灯,哪里都看不顺眼。
他书房也没回,冷着脸转身就要走,顾秋词正好看见他回来,叫住他,“你还要去哪儿。”
“御史台。”
“今晚可有你的生辰宴。”
顾衔章不理会。
顾秋词轻哼一声,“好,你走罢。公主来了我就告诉她你今晚不回来了。”
顾衔章脚步停住,转身看向她。
顾秋词勾了勾唇,“怎么,不走了?”
“下不为例。”他说完朝书房走。
是夜。
宾客盈门。
顾衔章站在远离宾客之处,望着手中的君子兰罗帕。
公主殿下还没有到,却是有其他客人先到一步。
“顾大人,生辰喜乐。”
他抬眼,见到祁衡。
还有祁聿,刘照泠,青月。
都是不想见的人。
祁衡看了眼他手上的罗帕,“顾大人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祁聿微笑着道贺,“顾大人生辰喜乐。”
顾衔章:“多谢世子。”
刘照泠行了行礼,“在下也祝顾大人生辰喜乐。”
“青月托公主的福,前来祝贺顾大人生辰。”
刘照泠颔首,“我也是托公主的福。”
顾衔章淡淡启唇,“不欢迎。”
祁衡开口,“堂堂御史大人,这般小气。”
顾衔章扫他一眼,“你也是。”
祁衡弯了弯唇,看着他手上的罗帕道,“这是公主殿下从前送给顾大人的礼物吗?公主也曾送给我许多礼物,太多,都记不清了。”
顾衔章:“不管是什么奇珍异宝,都不过是公主随手赠的,用不了心,有何了不得。”
“只要是公主送的,那便是珍贵的。”刘照泠道,“公主殿下前两天便赠了我一套珍贵无比的文房。”
青月:“殿下也赠了我一对空青玉镯子,说我戴着特别好看。”
顾大人不屑一顾。
“不过如此。”
祁衡道,“顾大人不会是生气了?”
刘照泠:“我倒是想问问,公主殿下选驸马,要不要不做官的?”
祁衡看向他,“不要。”
“是吗。”刘照泠敲敲手中折扇,随手从路过的侍女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拿过一壶酒,思索道, “若真不要,那在下也甘愿做公主的消遣。”
青月轻嗤,“堂堂刘居士,没点清高骨气吗?”
“为明宜公主,要清高作甚。”
刘照泠抬头望着枝头的一轮月,“公主殿下便似这皎月。”
“公主不需要消遣。”顾衔章淡声道,“本驸马也尚且还活着。”
“驸马?”祁衡嗤了声,“顾大人莫要自欺欺人过头了。”
顾衔章侧目看他,“公主并没有休了我,不是吗。祁衡哥哥。”
祁衡漠然看了他一会儿,“哥哥永远比驸马情深长久。”
顾衔章冷漠地移开视线。
祁衡不约而同。
祁聿望了会儿月,温声开口道,“这两日听皇叔说,公主对今朝探花郞颇有赞美。认为其翩翩公子,是皎皎美少年。”
“对了,探花郞才十八岁。”
刘照泠抬了抬眉。
祁衡颇有意外,“竟是比当年的顾大人还要年轻一岁。”
顾衔章眉目更冷。
这个十八岁的探花郞,他知道。
青月扬起唇,“年轻真好。公主都夸是美少年。”
顾衔章蹙了蹙眉,心烦。
“大人。”
元青出现的正是时候,“公主殿下送来了许多东西。”
顾衔章眉头舒展,“什么?”
元青示意从回廊而去的一行侍女侍从,简单禀报,“皆是琉璃瓶,金镶玉,华绸锦缎等各种珍珠宝石和珍贵字画。”
“大人。”
轻罗绕过回廊,身后跟着一众侍从。她行了一礼,笑着说,“长公主殿下特命人为顾大人栽植了一百盆玫瑰花,一百盆牡丹,一百盆郁金香,一百盆山茶,还有水仙、冬青、马蹄莲、香雪兰、长寿花、角堇……”
冬日单调乏味的庭院回廊渐渐被摆满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宛如一夜春来,春光苏醒,明媚温柔。
祁聿弯了弯唇,“这时节哪来这么多花。”
祁衡轻哼,“有什么稀奇。”
“真是寒霜风里春色浓,误醒冰蝶轻呢喃。”
刘照泠倒了杯酒道,“不愧是公主殿下,想得出如此纯真烂漫的生辰礼物。”
“真让人嫉妒。”青月叹息,“顾大人这是复宠了吗?”
正当话落,天边倏然炸开一束烟火。
祁衡抬头看。
他并不意外,因为这是公主殿下拜托他去办的。
一束又一束的金色烟雨,此起彼
伏,连接无边深夜边际。
御史府邸所有宾客抬头便能望见那一片绚烂的夜空。
许多女眷不由得聚在一起,相互感叹地仰望着毫无征兆出现的这一幕瑰丽夜色。
顾衔章凝望着这夜色。眸底深色,渲染开一抹画卷。
这是他所有生辰日,至今人生中,最明媚的色彩。
生辰宴直至深夜。
宾客散去,皆半醉而归。
月下只剩顾衔章一个人。
宁久微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看月亮。
“顾衔章。”她张开手,手中是一个香囊,“生辰快乐。”
顾衔章垂眸接过,目光停了半晌,唇边勾起轻浅的笑。他指腹抚过香囊上绣着的海棠花,看了半天,低头系在腰间。
她的手被他牵住。
今晚的月亮十分皎洁。
“顾大人。”宁久微抬头望着,声音轻和,“本公主会尽我所能,倾尽一切,为上卿大人留下干干净净的一笔。”
史书不是全部。
她会在史书外写下每一个干净的名字。
“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辰。”
因为正月初九这一日,亦是顾氏覆没的日子。
她从前不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愿意过生辰。如今知道了。
“但我想对长姐来说,这是一个特别好的日子。因为你在这一日出现在这个世上,成为了她最亲近的家人。她为你过生辰,便是觉得这一日珍贵大过破碎。”
“父王常说,我是苍天赐予他最珍贵的礼物。我的生辰日亦是他人生中最圣洁最珍惜的日子。”
宁久微看向他,注视着他的眼睛,“顾衔章,我的生辰在春天,四月最明媚的日子。”
“你若是不喜欢冬天,不喜欢这一天,就和我换,好不好?”
他的生辰在冬日,三九天,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但她生在春日,四月十九,谷雨,雨生百谷,是一年中最明媚的日子。
“我们交换,以后这一天我来替你过生辰。”
顾衔章看着她,眸色更深,暗涌动荡。
他胸腔不再是冰冷的。
不再只有冬日的霜雪,而是在渐渐盛满春光。
她弯起眉眼,对他说,“顾衔章,祝我生辰快乐罢。”
……
“生辰快乐。”
他低哑的声音淹没在唇齿中。
温凉,深切,浮光掠影,占有侵入的吻。
他的气息蔓延,占据她的全部。
她闭上眼睛,沉沦于此。
第六十二章
窗边悬月, 炉香弥漫。
冬夜寂静。
床畔烛影轻轻摇晃,气息混乱之间,宁久微推开眼前的人。
顾衔章呼吸灼热, 浓烈的目色将她卷入眼底。
宁久微只觉得嘴唇还酥酥麻麻地,她轻喘着气,浸水的眸子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