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雾眼朦朦地看向‘荼’,“我都这么受伤了,仙君大人还凶我。”
‘荼’手指略顿,用冷漠的口气说,“没有凶你。”
“.......那白绫仙君你稍微对我温柔一些啊,”赵止指向自己的胳膊,“不仅手背伤了,我的胳膊也疼,肩膀也疼。”赵止补充道,“一碰就疼。”
‘荼’看向赵止绣有石榴花的素纹衣裳,眼神略微不自然,“你把袖子捋上去,我替你上药。”
赵止闻言笑起来,却不伸手捋袖子,反而直接褪下自己右肩的上衣,猝不及防地露出圆润而光滑的肩膀。
‘荼’避开视线,神情莫测,“穿上。”
“不是要上药吗?”赵止懵懂而理所当然地说,“再怎么捋袖子也捋不到肩膀这儿啊,只有把衣裳褪下来才能上药。”
片刻的沉默后,‘荼’伸出手,从榻上挑起一匹锦绸披到少女的肩上,锦绸是淡红色,衬得少女的眼周泛粉。
冰凉的药膏涂过胳膊,而后逐渐向上,‘荼’挑开锦绸的缝隙,用指腹在少女的肩头打转,手下传来异样的感觉,都说十指连心,这异样沿着手往‘荼’的心里爬,‘荼’突然觉得心口处有些热。
赵止眨着眼睛看‘荼’,视线一动不动,而后她突然弯下身体,抱住‘荼’的腰,“白绫仙君,你对我真好。”
少女的脸颊在‘荼’的怀中蹭了蹭,像只黏人的小甜糕,淡红色的锦绸如同花瓣一样从赵止的身上褪落。
从赵止抱住‘荼’的那一瞬起,他便怔住,但他没有推开少女,也没有给少女重新披上锦绸,心口的异样感越来越明显。
这样不对,不断有声音在他耳畔说。
但‘荼’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对,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抱起赵止。
赵止有些怔愣地被‘荼’抱入怀中,‘荼’修长而有劲的双手扣在她的腰间,像两段冰在她的腰间烧,她突然有些脸红。
‘荼’抱着赵止,将她抱到摆满书卷的檀木桌上,几只毛笔从架上掉落,正如‘荼’不稳定的心。
赵止感觉到那烧着的冰似乎在她的衣裳上蔓延,越来越冰,也越来越烫,‘荼’把她扣在自己怀中,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赵止能透过白绫感受到‘荼’的眼神。
不是平常的冷漠眼神,而是一种极具有占有性,像是要对她做些什么的眼神。
‘荼’依旧扣着赵止的腰身,他弯下腰,嘴唇停在了少女的耳朵上。
很小,他想,像花瓣一样。
就在‘荼’的嘴唇快要接触到赵止的耳畔时,赵止被这从四面八方的侵略感吓到,她突然一躲,从‘荼’的怀中挣脱出来。
红色从赵止的脸颊蔓延到耳朵,连脖子都红了。
桌上散乱的书卷被风吹起,赵止转过身,佯装要捡起地上的毛笔。
‘好感值+5’。
赵止再次看向‘荼’时,‘荼’已然恢复成原有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冷静,但好感值的提示音还是暴露他情绪的波动。
“谢谢白绫仙君给我涂药,”赵止攥起自己衣裳的边角,“没,没那么疼了。”
‘荼’垂首看向赵止,眼神晦暗不明,“最近几日,可有看入门棋经?”
“有,”赵止想起被烧成灰烬的《入门棋经》,回答得吞吐,“有,有在好好看。”
《入门棋经》的原版虽然被烧毁,但孤本还是如约被送到成化阁中。
“少主,这是今日从流水楼送来的抄本。”随从们恭敬地把书呈上,随后轻声地退下。
赵止翻开书,发现孤本和抄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抄本过于新,且棋谱是用新墨印的,她继续往后翻看,半空中兀然出现响动。
透明的卡牌在半空旋转,发出金色的光,见此,赵止的眼中难得出现慌乱,而因果则是惊恐地大叫,“怎么这会儿突然出现了,不会又要传送了吗,宿主你现在可是男配的模样啊——”
还没等因果撤下视觉障碍,震动的金光包裹住赵止。
业溟正在用木头雕刻微型的机关,细长的沉铜木被打磨成不同的形状,长短相契的关节中被榫卯上不同大小的齿轮,他在做一个微型的城防机关。
城防的吊桥分三侧,坡度分别是‘峻’‘平’‘急’,如果收起城中心的吊索,三侧的吊桥会合并成一个,如同高塔一样收束在城墙之下,成为牢不可破的城门。
业溟指节分明的手握住雕刀,他雕刻的时候会想象自己处于战争中,如果尘硝四起,这些土木钢石是否能立于纷争。
他已经习惯战争。
很多年前,蒸汽之地并不如现在和平,那是一片荒芜的蛮荒之地,战乱不止,业溟转世于此的时候只是个孱弱的少年,名义上的爹娘用他换取粮食,他成了兵营里的一名走卒。
业溟一开始并未苏醒为神的记忆,但他见到硝烟四起时,却感受到一股融入骨血中的熟悉感,就好像他诞生于此,为此而生一般。
连营苍劲剑挑血,旗幡得归榆畔行,业溟的长矛与重剑上祭满了鲜血,少年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直到所有人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他如同天地掷向人间的沉铜,每一寸都是坚不可破。
人们畏他,人们也敬他。
业溟逐渐想起自己的身份,神力也不断地复苏,原来他真的是因战争中诞生的,他的降临,永远伴随人间的流离和哭号。
人们软弱,人们饥苦,人们的哭声会在他的耳边不断响起,就譬如他现在,就算手中雕刻着沉木,耳边却依旧是因战乱而悲恸的哭泣声,重叠不断,在号角声中有如雷鸣。
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来,一向如此。
业溟已经将蒸汽之地从战乱变为和平,但这些声音还是不断响起,天地之大,一处定,一处便会乱,除非他杀尽天下人,要不然,沙场必点火。
业溟的眉眼里一会儿是冷漠,一会儿又是阴鸷,他对人间的情感很复杂,他一会儿觉得众生苦悲,一会儿又觉得众生不如不生。少年神祇的脑海里仿佛也住着一片沙场,不仅有众生的悲恸声,也有他内心的动乱。
他觉得厌倦,又觉得虚无,往后的日子,天地似乎也要这般延续下去了。
业溟冷起眉眼,提起桌上的金砂笔,给沉木模型镀上光泽。
赵止便是在这是骤然被卡牌拽入此地,她甚至来不及睁眼,就重重地陷入一个怀抱,“劈里啪啦”声响起,桌上掉下了很多东西,精致的沉木模型在地上碎成几段。
赵止睁开眼,看到业溟冰冷的下颌,她不安地环顾四周,反应过来自己是陷入了业溟的怀中,她抬起头,能看到业溟眼中的冷漠和阴沉。
“对不起,”少女的身体有些僵硬,“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传到这里了。”赵止知道自己还是男配的模样,不多说一句纰漏。
业溟垂眼看着赵止,耳边的悲恸声在赵止出现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他眼中的冷漠悄然褪下,取之而上的是某种不可诉说的、与他以往不同的恶劣。
附身在他周身的,不再是茫然看不到尽头的战场。
赵止想从业溟的怀中起身,但下一刻,业溟指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的腰,“我倒是忘了,你原来还会变成这幅模样。”他用另一只手解开赵止束起的乌发。
刹那间,因果的视觉障碍随着发带的掉落而失效,乌发倾泻,少女姿态如画。
业溟垂眸看怀中的赵止,像是在打量一件新的雕品,“还是这样顺眼。”
第二十三章
◎不可能出现在四书五经中的话。◎
赵止从业溟的怀中站起,耳根因为慌乱而稍许泛红,她看清地上散落的模具后,温柔的语气含有歉意,“对不起,打乱了你的雕刻。”
沉木碎中,依然能看清城防的轮廓,业溟看向赵止,幽黑的双眸中泛着点儿神异的金光,“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赵止仔细观察雕刻,“城门?我看到了吊桥,可为什么吊桥上串有刺?”那些刺一节一节的,泛着铁味的寒光。
“因为这是应用于战争中的城防。”业溟开口。
“战争?”少女用温柔的语气把这两个字说出,仿若再多的干戈,都能在她的语气里化为玉帛。
“你说是不是只要这方天地在没有战争了,人间才能彻底好起来?”业溟的眸子里升腾起兴味,像是在期待少女的回答。
“也许不会...”赵止斟酌着回答,“也许人们会停下刀戈,但不患寡而患不均,”赵止说,“只要不均的现象一直存在,哪怕人们停下了刀戈,无声的战争还是会发生。”少女的声音轻缓,显然在认真思考业溟的问题,这让她眉眼的轮廓更加温和。
但她说完后,业溟眼中的兴味反而消失,恶劣的少年似乎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真是滴水不漏的答案。”他看向赵止,“你可以走了。”
赵止并不因为业溟的喜怒无常而恼怒,她依旧温和地朝业溟行礼,走出大殿。
连绵的大殿尽头,有丛立的皇宫院落,虽然没有大殿巍峨,但红墙黄瓦还是给宫墙上渲染出皇家的尊贵。
蒸汽之地的君王司徒起明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议事厅中,一个侍卫恭敬地禀报自己的所闻所见,君王一开始表情淡然,在听到后半段的时候,突然一惊,“当真?”
侍卫说,“千真万确,少君殿中的随从与我传音说,他看到了少君大人的怀中坐着一个人,姿态亲密,但随从又说他有些没看清少君大人怀中人的模样,一开始看背影以为是个男人,后来少君大人解开那人的头发后,又看起来像是个女子。”
司徒起明无比震惊,“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少君,竟然也有了枕边人,寡人还以为他此生,都只会与刀戈同眠。”
对业溟又敬又怕的司徒起明眼神一亮,想到一个讨好这位杀神的好主意,“快把异朝敬献的床榻拿出来,送到少君殿中。”
异朝敬献的床榻乃用玉石所雕,珠圆玉润,还附有寺庙的祷符,床头系有姻缘红线,床榻板上雕有四个珠气圆润的字:早生贵子。
司徒悦然进入议事厅后,一眼便瞧到这床榻,连忙问,“父皇平日里不是最喜欢这宝榻么,说是世间罕有,能养气生辉,平日里我们几个求着父皇要看您都不准,怎么突然想着拿出来了。
“宝榻固然珍贵,”司徒起明的神色上升起不舍,“但寡人觉得这榻更适合用来当少君的贺礼。”
司徒悦然眼皮一跳,看到榻板上‘早生贵子’四个字,脸兀得一红,“父皇,这会儿送这个会不会太早了,女儿觉得您还是赐婚给我才行。”
司徒起明觉得莫名,“又不是给你送的,再说了,少君有他自己的决断,他的枕边人,他自行娶了便是。”
“什么...”司徒悦然的笑僵在嘴边,“少君大人有了枕边人?”她大惊失色,“怎么可能...少君大人的身边怎么可能有女人...”
看着话都说不全的司徒悦然,司徒起明严谨地补充道,“也有可能是男人。”
司徒悦然:“.......”
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枕边人的赵止坐在殿外的石阶上,看向天际不断旋转的蒸汽,耳边时不时传来类似鲸鸣的巨物启动声,那些重甲的飞行巨物在云雾和蒸汽间缓慢游动,像极了游在深海中的鲸。
笼着蒸汽的光照在她脸上,如同水墨的泼墨,精致地勾画着她的轮廓,少女看起来是在对着天际放空,其实一直在跟脑海里的因果交流。
“不能让卡牌再如此召来召去了,”因果说,“宿主,你愿意花好感值来升级这第三张卡牌吗,实在是蒸汽之地过于特殊,我们不得不借助卡牌传送。”
“升级卡牌需要多少好感值?”赵止问。
“要十五好感值,”因果非常心疼,“幸好宿主你的好感值已经积攒了很多,不用再担心生命危险了。”
“升级。”赵止言简意赅。
升级需要一定的时间,等待过程中,有穿轻甲的将士向赵止呈上案板,上面摆着琉璃杯,“姑娘,这是我们少将军赏给您的石榴汁。”
透明的琉璃杯中,鲜红到晶莹剔透的石榴汁像是在内涵着什么,赵止几乎立马能想象到少年吩咐此令时的恶劣表情。
“多谢。”少女的姿态得体而温和。
将士们告退,赵止从案板上取下一杯石榴汁,并不喝下去,而是看着赭红的浆汁,她突然抬起头,若有所感地看向半空,果不其然,半空中悬挂着一张透明的卡牌,已然在散发金光。
这次惊讶的只有因果,当金光包裹住赵止时,因果叫道,“卡牌还没有升级完,这又是要把宿主你传送到哪儿啊——”
金光褪落,赵止扶住身旁的树,耳畔响起竹叶被风敲打的声音,她抬眼看向四周,印入眼帘的景色过于熟悉。
“竟然直接被‘荼’的住处。”因果突然又叫了一下,“宿主!‘荼’就在亭子下,他正在看着里。”
赵止眼中的慌乱转瞬即逝,她拿稳手中的琉璃杯,像是故意来此一样朝亭子处快步走去,像一只欢快的兔子。
赵止直接坐到‘荼’的身旁,用手拨弄棋盒中的棋子,“家中实在是无聊,还是和白绫仙君待在一起好。”
‘荼’垂眼看向赵止嘴角的笑,“伤可有好些。”
闻言赵止的语气里扬起委屈,“疼,可疼了,都不能抬起来了。”说完后她又朝着‘荼’笑,“不过我一看到白绫仙君,哪儿都不疼了。”
‘荼’白绫下的视线升起无奈。
少女像只白毛兔一样在‘荼’身旁动来动去,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描描字,过了会儿又把脑袋凑到‘荼’身旁,“白绫仙君,你在看什么书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屠》。”‘荼’冷淡地回答。
“《屠》?”赵止好奇地研究起书卷的封皮,“屠杀的屠?”‘屠’和‘荼’,一样的发声。
“屠心之道的屠。”‘荼’说。
“这本书讲什么的啊?”赵止用手撑住下巴。
“讲的是几千年来有关神祇的推测。”
听到神祇二字后,赵止的身子立马坐直,“既然是屠,怎么会跟神祇扯上关系呢?”
“人们认为神祇之所以为神,便是屠灭婆娑,屠灭心道。”‘荼’看向书上的文字,觉得熟悉,“只有屠尽心中杂念后,才能回归万物初始时的混沌。”
赵止听得眉眼直皱,她把纤细的手指摁在书卷上,费力地辨认潦草的行书,“克己守心,不得近人情,不得听杂乐,不得食五谷...”
赵止再也读不下去,她的脸颊因为生气而泛红,她看向‘荼’,“白绫仙君,这到底是谁给你的书?”
“流水城主。”‘荼’第一次看到少女气成这样,像一只被泡进胭脂盒里的兔。
“怪不得我探测到‘荼’身上的神力又强了些,”因果抱怨道,“这本书比无情道还狠,幸好宿主你发现得早,要不然之前攻略的好感值全都白搭了。”
“你不喜这本书,为何?”‘荼’看向少女因为怒气而泛红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