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赵止一个不注意,顺着颠簸的力道踉跄,‘荼’一抬手,把赵止揽入怀中,赵止严严实实地坐到‘荼’的膝盖上。
马车再次行驶进平坦的大道,赵止想要站起来,但‘荼’揽住她的腰身,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白绫仙君?”赵止疑惑地转过头。
‘荼’不语,冷漠的神色下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他揽在赵止腰间的手略微动弹,最后把赵止往怀中更搂紧了些。
赵止感觉自己几乎毫无缝隙地被裹入‘荼’的怀中,她仿若陷入了带有笔墨味的凛冽冰雪,因为这坐姿,她的腿略微屈起。
‘荼’看向赵止脚踝上的一抹红。
赵止顺着‘荼’的视线看向自己脚踝上坠着的青铜碎镜,她笑着说,“这是我新买来的,好看吗?”
‘荼’依旧不语,他指节分明的手握住赵止纤细的脚踝,冰冷的手指在赵止的脚踝处缓慢地摩梭。
赵止被‘荼’冰冷的手指冻得想缩回自己的腿,但脚踝被‘荼’牢牢地握在手心,如同被冰块打磨着,要镀上一层冰晶。
“白绫大人,”赵止的声音小小的,“痒。”
‘荼’这才收回了手,神色冰冷,语气却温和道,“好看。”
赵止愣了会儿才明白这句“好看”是为了回答她适才“好不好看”的问题,又笑得弯下了眼睛。
马车行半日,在修仙阵法和符咒的驱赶下,终于到达了寻顷门。
寻顷门乃是八大家中最早的一大家修仙门派,以剑修闻名,同时器修和符修也不容小觑,寻顷门遵循的是修仙门派中最早的规矩,以修为论尊卑,每月最少有四场弟子间的切磋与比武,获胜者才可留在内门。
寻顷门立于半山腰,殿邸绵延,山毗邻而交错,飘飘欲仙的气态下有种务实的氛围,剑声不断从山间传来,显然是弟子们在持续不断地演练切磋。
来到寻顷门的,除了各修仙门派前来求学历练的弟子们,还混杂着乔装打扮的鬼境中人,他们都是按照世子殿下的吩咐去往各处寻药的鬼侍卫们。
这次他们寻到了寻顷门。
此时他们扮作普通弟子的相貌,看起来十分老实严谨。
而这群人的最后面跟着陈拂温,她气质端丽,就算不用乔装打扮,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是鬼境中人。
陈拂温是自己要跟来的,说自己作为巫医,肯定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到诸位鬼侍卫寻药,鬼侍卫们也没有多管她,任由她跟着。
陈拂温修为并不高,为了不被这些鬼侍卫们给甩下,用了自己大半的符咒积蓄,但一想到是为了世子殿下做事,便也不心疼了。
她跟着鬼侍卫们混入人群中,她一抬眼,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止?陈拂温怀疑自己看错了。
“侍卫大哥们,我好像看到了赵止。”陈拂温把心中的疑问给说出来。
鬼侍卫们一脸肃然,“赵姑娘的名讳,不是你能直呼的。”
陈拂温脸都青了。
不仅陈拂温看到了赵止,赵止也看到了陈拂温,因果立马喊叫,“宿主,竟然和鬼境中的人撞上了!殷至果然真的在替你寻药。”
因果又担忧地说,“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在这里,要不然就会被监视上的,以后行动都不便。”
赵止侧过身子,避开了鬼境一行人。
而一直观察着赵止的楚玉儿则是扬起眉毛,“怎么,赵姑娘,你在躲谁?”上次赵止让她在流水门的长老面前落败,这口气她一直没咽下去,如今盯赵止盯得十分紧。
尤其她最近才知道原来来历不明的人竟然跟成化门少主一个名讳,觉得十分晦气,成化门少主那般仙姿佚貌的人,怎么是赵止能比的。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仇人了?”楚玉儿眯起眼睛在人群中找,没找出什么愤慨激昂的神色来,她转了转眼睛珠,突然大声喊,“赵姑娘,你在躲谁呢?”
此声一出,周围的人都看向她们。
“宿主!”因果先急上了。
赵止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快步而十分坦然地扑到‘荼’的跟前,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委屈地说,“白绫仙君,我牙又疼了。”
她指向自己张开的嘴,“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哪颗牙被那些糕点给蛀了?”
少女眼泪汪汪地仰着脑袋,像只被胡萝卜给坑害的小兔子。
鬼境中人一同看向赵止的方向,就看到一幅‘神佛看牙图’。
‘荼’的手轻缓地捏着赵止的嘴,眼神认真地看着赵止的牙齿,贝齿白而皓,整整齐齐地立着。
赵止感受到‘荼’认真的目光,显然这人确实是在仔仔细细地看她的每一颗牙。
陈拂温对鬼侍卫们说,“那人的背影,真像赵止...赵姑娘。”
鬼境中人再次看过去,却对上‘荼’扫过来的冰冷视线,众人皆是一惊。
那隔着白绫的冰冷视线,竟然让他们觉得和陛下的气势如此相似,都是那般的冷厉而不容反抗,鬼侍卫们不由地都敛下眼神。
‘荼’收回视线,松开捧着赵止脸的手,“没有蛀齿。”
他神色冷淡,却又说,“以后少吃些糕点。”
“知道了。”赵止低下声音。
‘荼’侧眼,盯着赵止因惋惜而弯下的嘴角。
寻顷门有许多空置的山,赵止他们便住在那些山上,赵止被分到了两个住处,一个是分给成化门少主的,还有一个是分给女子身份的她的。
一住进成化阁,便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找赵止,许多人一路与成化门的车厢同行,却半点赵止的影子都没看到,十分叹惋。
这些人大多是对赵止感到好奇,看到赵止没有传言中那般残暴后不由得松了口气,听说成化门少主已然元婴级别,要真的如传闻般喜怒不定,还真叫人有些怕。
不过传闻有一点说得对,这成化门少主确实一等一得俊朗,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修仙世家的风度,一个下午的时间,成化阁内人来人往,赵止不急不徐地见人。
前来拜访的人中,有些是从成化门内来的弟子,虽不敢明说,但字里行间都在问赵止什么时候回去,掌门和师祖都十分想念他。
还有些是怀着四月心思的修仙女郎们,都是结伴来的,一个个红着脸往赵止的脸上打量,却又不多停留,来得快,去得也快,跟有人在后面追似的。
但大部分都是寻顷门中的人,有长老也有弟子,寻顷门中人显然十分以修仙为重,说的话中,十句里有八句都在问赵止到底是怎么修炼的,到底是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达到如此高的境界。
其中有几个胆大的弟子想要跟赵止切磋,却被长老以“竖子不自量力”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这几个长老口中经常离不开“秦司术”三个字,说“此弟子乃门派中少有的年少成才的弟子,不过他深入简出,很少出现,我们这几个老头子也找不到他人,也不知道他现在的修为到底几何了,三年前见的时候,似乎刚到金丹,如果此次他能回来,定要让他好好向您请教。”
临到傍晚,寻顷门点上烛火,成化阁关上门,不再见客。
烛火下,赵止摊开宣纸,写了一行小字,“白绫仙君,晚上我想去外面逛一逛,你要同我一起么?”
写完字后,宣纸自动被叠成仙鹤,越过窗户往外飞去。
月明万里,飞到半空的仙鹤却突然被一阵金光给吞噬,仙鹤在金光中迷失了方向,迷迷糊糊地坠落——
少君殿内,业溟看向散开的宣纸,神色不明。
第三十四章
◎“我不是故意画您的...”◎
纸鹤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因果惊讶地喊道,“这么快便收到了么?”
纸鹤抖落开翅膀,平摊成一张宣纸,有张多出的画卷随着平铺的宣纸飘落到桌上。
宣纸上笔墨清晰,且用得明显是金砂笔:寻顷门周围没什么好逛的,但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宣纸虽没有署名,但一看便是第三位神祇的杰作。
“是业溟。”因果无奈地喊道,“真的什么事都瞒不住这位神祇。”
赵止不紧不慢地把宣纸折叠,压到书卷底下,她抽出多出来的画卷看,本来平静的面容因为看到画卷上的图景而难得慌乱起来。
她差点儿没拿稳手中的画卷。
赵止抽出一本书,立马压在画卷上,却在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腿撞到桌子,“砰”得一声,正好是脚踝处撞到了桌脚,脚踝上的青铜碎镜随之颤动,发出微弱的亮光。
玄色的雾气兀然浮现,鬼境的景色随着雾气出现在半空,殷至的身影被投射到雾气中,他冷淡地睁开眼睛,“找我?”
殷至手上拿着玄简,眼神看向屋内的赵止,像是真的如同站在赵止面前一样,但这只是青铜碎镜的效果。
虽然逼真无比,但赵止是无法触碰到殷至的。
因果在赵止的脑海中尖叫,“殷至怎么被召出来了,这青铜碎镜到底是怎么起效用的!现在可不是见殷至的好时机!”
赵止少见地有些局促和慌乱,她纤细的手指欲盖弥彰地遮住桌上的画卷,额头上泛出了薄汗,脚踝如同被开水烫了一般疼。
殷至发现赵止因脚踝被狠撞了一下而泛红的眼眶,他放下玄简,走到赵止跟前,“怎么了?”
悬浮在半空中的青铜杯注视着一起,它第一次听到主上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其他人说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赵止赶忙说,“我只是...”赵止的舌头差点儿没捋直,“我只是想您了。”
殷至一怔,随后他弯下腰靠近赵止,像是要手擦拭赵止的眼角,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触碰不到赵止,于是他站直身,有些不自然地说,“我会尽快找到让你身体不受损的方法。”
明明离开了不到两日,没想到这石榴小妖这么想他...殷至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他侧目,忽而瞥见紧紧地被压在赵止手下的画卷。
画卷上的轮廓是由金砂勾画的,十分显眼,能明显看到一个少女躺在男子怀中,两人形容举止十分密切。
虽然男子的面容看不分清,但少女的容貌显然便是赵止。
“这是什么画?”殷至开口。
“没...没什么...”赵止按纸的手更用力了,“就是一张废稿。”
殷至幽黑的双眸瞥向赵止,“松手。”
现在殷至不能触碰到她,赵止现在完全可以把图纸团起来扔掉,但赵止没有这么做,而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殷至,“世子殿下...”
殷至无言地看着赵止,赵止在这眼神中逐渐抬起手,不甘不愿地把画卷递到殷至的眼前,脸瞬间红了个遍。
画卷上的少女被迫被男子握住脖颈,承受着男子的亲吻,两个人十分靠近,近乎要融为一体。
画卷上的男子着玄裳,腰身有不明显的金色绣线。
“啊!”青铜杯突然闭上自己的鬼眼珠,“我瞎了!”它大叫起来,“你竟然...竟然敢意淫主上大人!你、你你怎么敢画这种画的!”
“住口。”殷至开口,但他的视线也及时地避开画卷,有些僵硬。
“我不是故意画您的...”赵止的声音里几乎有哭腔,“只是太想主上大人了,所以就按照感觉画了画,没想到画成了这样。”
殷至垂眸看向赵止,沉默了许久后,才说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画这种画的?”
“我看那些书生和狐狸的话本上都是这么画的,我便学着描了描,”赵止赶忙用书把画卷给盖起来,“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到什么便画下来了。”
青铜杯再次开口,“寻常人也想不到这个啊。”
殷至眼神略深地看向被书卷压着的画卷,画卷上画的图景,他确实跟赵止做过,且还做了不止一次,殷至垂眸看向赵止,眼中墨色浓郁,“你...”
‘你’字还没落下,雾气和镜像便消失,‘好感值+2’的声音响起。
因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以为要完了,太煎熬了,幸好这青铜碎镜只有一半,功能不太稳定。”
它说,“如果他继续和你说下去,我真害怕他发现画上的男子并不是他。”
殷至和业溟都经常着玄裳,但殷至的衣袍上针线多暗沉的赭色,而业溟的却是显眼无比的金色,仔细看是能看出差别的。
赵止不语,她收回脸上慌乱的神情,把画卷卷起来,夹到书卷之间,她垂眼看向自己的脚踝,发现系着青铜碎镜处的肌肤被撞得通红,但她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多管。
鬼境之中,殷至握着手中的青铜碎镜,他看向跪在殿外的鬼侍卫们,忽而开口,“如果一个人说想你了,她是什么意思?”
信徒会如此思念她的信仰么?
鬼侍卫们低着头面面相觑,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磕磕绊绊地揣测主上的心境,“那人肯定...肯定喜欢世子大人您。”
其中一个侍卫还十分严谨地加了一句,“肯定特别喜欢。”
殷至冷漠而阴沉的脸上这才浮现了稍许的笑,如同夜色被燃上灯火,他开口,“赏。”
寻顷门中,刀剑切磋声不断,楚玉儿便是在“劈里啪啦”的刀剑相向声中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整个眉毛都拧在一起。
“烦,”楚玉儿回到自己的房中,恨不得摔碎几个花瓶泄气,“太烦了!”
她千里迢迢从流水城来到寻顷门,依旧见不到秦司术的身影,问了好几个长老都没有秦司术师兄的下落。
已经这么多年没见,楚玉儿都快忘了秦司术长什么模样了。
她去找秦瑶池,秦瑶池也彻底不理她,楚玉儿最近已经不往秦瑶池身边跑了,现在她一看到秦瑶池的衣角便觉得犯恶心,实在是看不顺眼。
楚玉儿坐在窗前,看向了对面的屋子,那应该是赵止的屋子,现在已然是傍晚,对面的屋子全黑,半点烛光都没有,不只今日这样,昨日也这样,也不知道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到底去了哪里。
楚玉儿一想到赵止能同时与成化门少主和无名仙君都走得那么近后,忍不住咬紧了牙,她求一人心都求不着,那女子有什么出色的,不过长得好看了些,怎么人人都喜欢她。
楚玉儿站起身,趁着这股心气不和的怒气直接走进赵止的屋子,里面果然没人,连被褥都没有,也不知道赵止晚上睡在哪儿...倒是书桌上堆满了书。
楚玉儿站到桌前,没好气地翻着赵止的书,企图找到几本关于怎么笼络人心、尤其是心上人的人心的书,结果全都是些什么《陶朱公养鱼法》、《范蠡养鱼经》、《种鱼经》...
楚玉儿以为自己走错房间了,“这都是些什么书,要养这么多鱼干什么?”
突然间,她眼尖地在书卷间发现一张画卷,猛然一抽,定睛一看,而后睁大了眼睛,她几乎立马捂住了自己想要尖叫的嘴,脸上先是红、然后转白,最后转成了然的冷笑。
“没想到,”楚玉儿阴恻恻地开口,“原来除了成化门少主和无名仙君,她身边还有第三人,竟然还胆大到直接把行这种事的图直接画下来,真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