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儿本想把画卷直接团起来,但她灵机一动,用灵力复刻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画卷,小心翼翼地纳入袖中。
她把书桌上的书恢复成原样,而后拿着画卷回到屋中,再次展开画卷仔细地看,确定了画上男子绝对不可能是成化门少主或是无名仙君其中的一个。
甚至都不可能是云界中人。
因为此人的袖口处坠着一串的齿轮,如同镀金的蛟龙互相咬住首尾,显然不是云界中人的打扮,但也不像是鬼境中的,难不成是什么凡人?
楚玉儿阖上画卷,再次发出一声嗤笑。
定昏已至,夜色已深,寻顷门山景逐渐暗下,夜色里偶有几声虫叫,无名仙君的府邸外却响起了脚步声,一些从流水城中来的随从们前来拜访,恭敬地说他们有要事要向无名仙君汇报。
仙君府外的随从们个个神情肃静地摇头,“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你们递了帖子,明日再来说。”
“是真的有急事。”流水城的随从们连连央求,只换来仙君府随从们的几个凶狠眼神。
直到有个人说“这事儿跟赵姑娘有关”后,仙君府的随从们这才神色认真起来。
没多久,一幅画卷被呈在案板上,送到了无名仙君的桌旁。
‘荼’看着手中竹简。
“仙君大人,”随从毕恭毕敬地说,“有人托我将此物给您,说是跟赵姑娘有关。
听到“赵姑娘”三字,‘荼’放下手中的竹简,随从弯着腰低着头告退,‘荼’展开手中的画卷。
金砂的轮廓随着画卷被铺展开,少女与男子的亲昵模样跃然纸上,少女如同长在了男子怀中,两人之间毫无缝隙。
画中男子的轮廓十分模糊,并没有画出容貌,但从身形的细节来看,显然不是‘荼’曾经见过的人。
画卷的右侧还题着一行字: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尤其是卷末‘止止’两个字,笔画与笔画之间几乎要勾连在一起,与画中的图景一般亲热。
‘荼’神色冷漠地阖上画卷,整个屋子都归于寂静。
深更半夜的,夜空中突然下起了雪,冷得寻顷门各弟子纷纷关上了窗户。
第三十五章
◎穿着打扮和画卷中男子的穿着一模一样。◎
成华阁前,楚玉儿是亲自去送的画卷,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怵那未曾见过几面的无名仙君,每次见到那位的时候腿肚子总是莫名打颤,相比之下,成化门少主倒是显得分外亲切了些,她想起上次同父亲一起去拜访成化门少主的所见所闻,便自信地带着随从进了成化阁的门,呈上她找来的画卷。
随从们给赵止换上新泡的白雾茶,她坐在庭院中,迤迤然打开被呈上来的画卷。
月光下,楚玉儿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成化门少主的神情,却发现这位少主眉眼不动,仿佛只是在看一幅再寻常不过的山水画。
赵止动作泰然地收起画卷,放回案板上。
“少主!”楚玉儿忍不住出声,“那个与您同名的女子她...”
赵止抬起眼,眼神有些冷淡,“楚姑娘,请您慎言。”
楚玉儿被赵止的眼神震住,话堵在嗓子眼儿里,再也说不出来。
“此幅画卷,”赵止抬头,“楚姑娘从何处得来的?”
“是我手底下一个随从,她犯糊涂把赵姑娘的屋子当成了我的屋子,前去洒扫的时候不小心发现的。”楚玉儿道。
赵止看向被推出来的随从,“楚姑娘说的当真?”
随从刚准备点头,赵止打断她,“你回答我问题的时候,用上魂誓。”
随从的脸霎那间就白了,脸上不断冒出汗珠,哪里敢再说一句话。
用着魂誓说谎,可是要死人的。
一片沉寂的静默后,赵止再次抬眼看向楚玉儿,“楚姑娘,看来这幅画,是有人不正当得来的了。”她接着说,“擅自闯入其他弟子的房间拿东西,在寻顷门是要受笞刑的。”
楚玉儿立马瞪大眼睛,着急着想要说些什么,但赵止摆摆手对随从们说,“请楚姑娘出去,把此事报给寻顷门管事处,让他们处理。”
成化门中的随从们点头应是,把流水城的一众人给‘请’了出去。
当天晚上,楚玉儿便又被寻顷门的长老们给请过去,看在她是流水城主女儿的份上行以告诫,并且告诉她若还有下一次再犯,便只能让流水城主把她接走了。
虽没有行笞刑,但楚玉儿也在仙庙里跪了一个晚上,早上回去的时候是随从们给扶着回去的,一众出来早练的女郎们纷纷看着她笑。
“原来那就是流水城主的女儿啊,我还当有什么了不起的。”
楚玉儿被这么一通罚,又气又恨,却又不敢出门,躲在屋子里砸东西。她本来以为成化门少主和无名仙君会对赵止做出些什么来,结果在屋子里等了半天,只听到赵止如常出行的消息,气得连中飨都没吃。
她本来准备近几日都不出去了,但一句“秦司术回来了!”的消息振聋发聩,让她惊喜得差点蹦起来,她连忙呼唤随从替她梳妆打扮。
“秦司术师兄回来了!”
“师兄回来了!”
寻顷门的弟子们奔走互相通告,连平日里不怎么出面的秦瑶池都走到寻顷门外候人,他一向讨厌长得好看的人,但寻顷门的三师兄是个意外。
他之前对着外人说过,重邹然是长得好看的人中,第二个他觉得尚且不烂于皮囊的人,这第一个,便是他从少年时便一向崇敬的三师兄秦司术。
三师兄甚少露面,经常外出历练修行,他也没见过秦司术几面。
十年前,熙和门的掌门带着座下弟子前来切磋器修,寻顷门上下,懂剑术的不少,行器修的却凤毛麟角,而熙和门则是八大家中以器修最为闻名的门派,一时间全门上下竟无人来迎战。
那时走出来的便是秦司术师兄,当时掌门睁大了眼睛,连掌门都不知道自己这行踪不定的弟子竟然还自行修了器修。
秦瑶池当时年幼,记不清具体情况,只记得秦司术师兄一人当先,把熙和门全门上下全都比了下去,熙和门的掌门脑子冒汗,却依旧完败于师兄手下。
比试过后,秦司术再次寻无踪迹,仿佛只是简单出来露个脸。
此战一出,秦司术之名几乎云界中人人皆知,但就是怎么都找不到人,寻顷门中还专门设有一座司术山,专门砥砺弟子们像秦司术学习,能同时掌握精通好几门修行,自此之后,寻顷门的器修逐渐多了起来。
寻顷门外,挤挤攘攘站着的都是前来恭候三师兄的弟子们,重邹然凑到秦司术身边,问,“你这师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只是有所耳闻,从来没有见过。”
秦瑶池皱起眉回忆,“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身上有股杀伐之气,且喜欢看兵书,经常雕刻些机关之术,平日里避人千里,但众人都敬他,连掌门都如此。”
人群中,赵止站在最后面,她是出来找‘荼’的,却被人群裹挟到这里。
她顺着人群的视线往门外看去,山下停下一辆马车,似乎有人从马车中走下来,门外的一众弟子们立马更加激动。
尤其是楚玉儿,她让随从们替她挤到最前面,悉心地理着自己的鬓发,誓要让秦司术回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
人影越来越近,楚玉儿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她周围站着的女郎们也红着脸,互相打趣。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楚玉儿的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
秦司术腰间佩有长剑,身着绣有盘龙的玄裳,他的袖子上坠着一串齿轮,如同镀金的蛟龙一般首尾相咬,随着他的走动,那一串齿轮会发出翕动的脆响。
他的神情十分冷漠,但眉眼间有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杀伐之气,他看起来有些阴鸷,但却也有着股他独有的、如同重物一样往下砸的英气,像融融金光一样扎入人眼。
楚玉儿先是大喜,而后眼睛却在看到秦司术的穿着后彻底定住,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随从们纷纷发现她的不对劲,赶忙扶住她。
“小姐,你怎么了?”随从们赶紧问。
楚玉儿觉得有些喘息不过了,她眼睛忽而发亮,灼灼地死盯向秦司术袖口的齿轮,竟然一模一样...秦司术的穿着打扮和画卷中男子的穿着一模一样,半分不差!
诸位女郎本来都兴奋地看着秦司术师兄,但人真的到来,反而有些近乡情更怯地避开到两旁,秦司术并不看向旁人,只是笃定而快步地往一个方向走。
楚玉儿眼睁睁地看着秦司术穿过人群走到赵止面前,径直拽住赵止的胳膊,冷漠的脸上似笑非笑,“昨夜你不是说要逛一逛四周吗,怎么没来?”
声音几乎可以用亲切来形容。
人群中刹那间安静到没有一丝声音,楚玉儿只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随从的怀里。
赵止眉心一跳,抬头看向眼神中有着恶劣意味的业溟,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师兄日安。”
“神呐!”因果大叫,“我说为什么他之前在流水城的时候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本体,原来他也是寻顷门的秦司术!”
寻顷门的掌门大步走到秦司术旁边,捋着胡子欣慰道,“你是不是修为又长进了,为师现在竟然已然看不出你的修为了?难不成已然到达了元婴?”
业溟的视线依旧定在赵止脸上,“掌门想让我是什么修为,我便是什么修为。”
掌门:“.......”
在场只有因果和赵止知道这句话不是瞎说的,业溟确实想要有什么修为便能营造成什么修为,毫不托大。
因果十分头疼,觉得自己宿主的处境又危险了许多。
在业溟面前,掌门的语气小心翼翼,言语之间倒像他是弟子,而业溟才是寻顷门的掌门。
在人群夹攘中,赵止避开人流,去了寻顷门的后山。
后山僻静,是寻顷门中药材生长的地方,赵止走得很快,因为因果跟她说‘荼’正在后山找药材。
“宿主,你不能让‘荼’找到治疗眼睛的药材,”因果说,“他的眼睛如果好了,也许会想起回归神位的一切,祂是和天地一同诞生的神祇,一旦祂想起自己的命途,便绝无留恋人间的可能性。”
后山上除了‘荼’,还有前来寻药的鬼境中人,但他们并不在同一路,鬼境中人莫名有些惧怕这位无名仙君,平日里见着都躲得远远的,感觉稍微站得近一些,他们便要魂飞魄散了。
“白绫仙君。”赵止看到了‘荼’的背影,远远地喊道。
但‘荼’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依旧往前走,山路陡峭,赵止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困难。
等到她走到和‘荼’并行了,‘荼’这才转过头看向她,白绫下的视线和他的语气一样淡漠,“山路艰险,我来此寻药,姑娘先回去吧。”
赵止一下愣住,不知道为什么‘荼’为什么一下对她如此冷淡,言语里都是生疏。
‘荼’不再停留,继续往山林深处走,赵止便也跟了上去,她不解而懵懂,如同一只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犯错的兔子一样紧紧地跟在‘荼’身后。
‘荼’往哪里走,她便也往哪里走,就是不回去。
脚下碎石嶙峋,一不小心,赵止被一根树枝给绊倒,人踉跄着摔倒在地,昨日才被桌脚撞过的脚踝再次硌到石头,疼得赵止直红了眼。
她眼泪汪汪地蜷成一团,用手摸着自己的脚踝,也不喊疼,就委委屈屈地埋着头。
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脚步声靠近,‘荼’弯下腰,把赵止整个人抱起来,抱到山林间的大石块上,他保持弯腰的姿势,开始查看赵止被硌到的脚踝。
看到赵止青紫的脚踝后,‘荼’的视线一凛。
“所以你为何要来,”‘荼’的语气冷淡,但却轻柔地替赵止揉着脚踝,“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赵止说,“我也想帮你找药啊,可白绫仙君,你刚才都不理我。”
‘荼’以弯腰的姿势半抱着赵止,听闻赵止的话,手下的动作一顿,他看向赵止,手指停留在赵止脚踝上的青铜碎镜上。
赵止对上‘荼’的视线,感觉自己被冰雪冻了一下。
因果担忧地看向青铜碎镜,“殷至可千万不要这个时候被召出来。”
“怎么了?”赵止看向‘荼’的眼神中都是天真。
“昨日那张画卷,”‘荼’盯着赵止,“是谁画给你的?”
第三十六章
◎打破底线后便没有底线了。◎
‘荼’问完后,反而自己先皱起了眉,他再次抱起赵止,“我先带你回去上药,过会儿再说。”
赵止被裹入‘荼’的怀中,严严实实得被护着。
因果则是在不断尖叫,“宿主,怎么办,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要是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赵止不动声色,只是抱住‘荼’的脖子,挨得更紧了些。
赵止被抱着放在了‘荼’的床榻上,屋内整洁到一丝不苟,墙上挂满了笔墨字画,一看便是‘荼’的房间。
‘荼’给赵止拿了药膏,坐到床榻边,垂眸看着赵止,视线冰凉。
饶是赵止,也忍不住被冻了几下。
“画上的男子,我不认识。”赵止说,“画卷的事,我也是昨夜才知道的。”
她屈着腿坐直身,身体倚向‘荼’,“画是楚姑娘送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她有些伤心地低下头,“今日寻顷门的三师兄归来,我发现画上男子的衣着和他一模一样,可那位师兄平日里在外历练,我根本不认识他...又听说,楚姑娘似乎对那位师兄情根深种。”
‘荼’打开药膏,替赵止揉着脚踝,眉眼却依旧冰冷,让人半点都看不出他的想法。
赵止继续往下说,“楚姑娘误会我在你和成化门少主之间游移,又因为许久未见那位师兄而愁思,估计是被情绪猛然蒙蔽,冲动之下才做出这件事。”
赵止伸手揪住‘荼’的袖角,“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我,”她说,“我也很委屈。”
‘荼’垂眼看向她,却依旧不语。
“白绫仙君,”一向狡黠的赵止有些慌乱,“你难道不信我么?”
沉默了片刻后,‘荼’开口,“脚踝还疼么?”
赵止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被悉心地上好了药,有些愣地摇头,“不疼了。”
‘荼’这才说,“我信你。”
赵止抬起眼,眼神亮亮的,忽而展露出笑颜,“我就知道,白绫仙君不会不信我。”
“诬陷你的人,”‘荼’问,“可要处理?”
赵止道,“什么意思,要怎么处理?”她连忙摇头,“这件事没有闹多大,我不想结一桩怨缘。”
‘荼’收回药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赵止躺在床榻上养伤,拿着围棋自娱自乐,玩了一会儿又改下起五子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