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空桑还有这么好看的地方?”秦思礼看呆了,只是刚说完他们几人就脚下一空掉了下去,在水中扑腾成了一条条鱼。
商音不会水,呛了好几口水后才艰难地爬上了岸,好在那水不脏,不然心里少不了留下阴影。
秦思礼他们就显然好多了,甚至还挽起裤脚在水里嬉戏。
商音也不催他们,在一个大树根上坐了一会后就自己转了一下。
在上面观览全景的时候很好看,那些大树一棵棵都茂密繁盛,悬浮的群山高耸,小岛云集,现在掉下来了,看起来略微有点压抑,这些树也太高了,小岛也并不小,商音估摸着大概有小半个无尽海那么大了。
脑子里叮了一声,这是纸鹤消息准确送达的声音,但愿晏识玉老实一点,不要趁她在水之境试炼自己偷跑了。
她发现这里的溪水似乎没有流动的痕迹,水底什么都没有,清澈的能照镜子,商音弯腰拨弄了下一脑袋的珠钗,她喜欢简单一点的头饰,只是临了出门的时候空青非要给她多簪两支步摇,她动作幅度大一点就在耳边叮当作响。
水里她的脸庞动了动,扯着嘴角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她一惊,手已经摸上了揽月,在她准备出手看看水底是什么妖怪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楚执的声音。
“师姐,你怎么走到这了?叫我们好找。”
走到这里?
她走了很远吗?
“出来转转,”商音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说,等她再回头的时候水底那张跟她一样的脸已经不见了,仿佛那个笑是她的幻觉,“你找了我很久吗?”
周围静得可怕,连云朵都停止了飘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是啊,秦思礼说你到这边来了,这里都看不到别的弟子,我们可不能走散了。”楚执一边说一边往她面前走,脸上挂着笑。
商音礼貌地回笑,然后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确实,我刚刚看了一下,这里挺大的,说不准就混进来了什么妖魔鬼怪,碰上可不得了,走吧。”
“师姐说的对。”
两人并排着往回走,楚执因为受了伤所以走的很慢,商音缓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把玩腰上的玉牌,她抬头看了一眼楚执,对方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
商音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说道:“瘸错腿了。”
“楚执”:……
“是这只。”商音指了指他的右腿。
“楚执”停住脚步,扭转脑袋低头看向她,桀桀笑道:“被发现了。”
商音立刻退出数米远,横剑于前,歪头笑道:“其实你没瘸错,只是你伪装的太不像了,楚执不会叫秦思礼呢。”
秦思礼和楚执两人从来不会连名带姓的叫对方。
她顶着这张明媚娇艳的脸这样说话给人的感觉极为嚣张,“楚执”面容扭曲,精致俊美的脸迅速融化,像冰淇淋一样掉在地上,慢慢露出一架白色骷髅骨。
“进了我的地盘还想出去?”骷髅骨开口说话了,是一道柔软的女声。
商音面无表情看着一个骷髅讲话,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一开始就跟了哦。”
声音和样貌严重不符,商音又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骷髅姿势妖娆地靠着树摆弄指骨,“咔嚓”一声掰断又安回去,反复数次,要是站在这里的是普通人说不定就吓晕过去了,但商音不是普通人。
她剑出鞘一道剑意横扫把那骷髅打散了,几人合抱的树上被打出了一个一指深的缺口,那散了架的骷髅在地上化成黑烟跑了,头顶环绕着一道如银铃般嬉笑的声音:“姝瑶,好久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商音原本淡然的脸上带上了一层阴翳,眼底更是冷成一片,握着剑的手忍不住轻颤起来。
一种熟悉地恐惧涌上心头,这只妖还活着,那是不是说明魔尊也快醒了?
她忽然心口闷,呼吸急促,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一棵巨树上,那只原本跑掉的骷髅妖正翘腿坐在一根岔开的树枝上,身上穿着一件藕粉色襦裙,胸口系着两根长长的银色印花飘带,皮肤白皙透亮,眉心点着一个花钿,浅笑盈盈,俨然一副人间大小姐的模样。
她纤细的手指卷着长发,看着蹲在下面的少女陷入了沉思,好久才喃喃道:“这是怎么了?哥哥也没跟我说她脑子坏了呀。”
她又看了一会,商音依旧没什么动静,才不耐烦“啧”了一声,“麻烦。”
说完,一团黑气自她指尖产生,缓缓笼罩上商音的脑袋。
“既然你记不起来那我就来帮你一把吧。”说完她又笑了笑,“如果不是哥哥还需要你,你早就死了。”
商音猛然觉得眼前一黑,她抬起头却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钝痛,像是扎进了无数根钢针,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将她吞噬。
她如同一个意外坠入深海的过路人,身下是漂浮涌动是海水,即便伸手也不会有人将她拉出去。
她越沉越快,闭上了眼,意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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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师姐怎么还没回来?”
秦思礼坐在树根上拧干衣服上的水,哗啦啦在脚下积了一个小水坑。
“师姐一个顶仨,比我们厉害,你操心她不如操心操心自己,”楚执没好气道:“这里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呢,遇到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万一碰到一群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秦思礼:“你少乌鸦嘴,别咒我,小爷还要回去继承家产呢。”
“嘁,说的跟谁家没点儿家产要继承一样。”
“就你——”
“有东西。”站在旁边久没吭声的陆嘉言突然开口,转头看向他们,“怎么办,我有点怕。”
秦思礼和楚执整齐的哆嗦了一下。
他说是东西,不是人。
秦思礼:“我也怕我也怕。”
楚执:“还有我,我也很怕。”
周围有一种在草地上蠕动的声音,时而快时而慢,像是在等什么似的,终于,它停止了这种间断性的蠕动,树影中,他们看见有什么支楞起来了,影影绰绰。
秦思礼凑到楚执耳边问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废话,用得着猜?”楚执说:“这么大一片林子,最多的不就是蛇吗?说不定就是蛇妖。”
秦思礼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脸色煞白,“我这一眼扫过去,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修道之人,斩妖除魔为之生死,这点小妖怕什么?”楚执抽出剑冲了上去。
秦思礼怔着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没影了。
“喂!你一身伤怎么跟它们打?快回来!”秦思礼嚷嚷着也跟了上去。
几声嘶吼,随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啪啪”声,秦思礼赶到的时候楚执握剑立在原地,弟子服上的血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海棠花,殷红美丽。
剑穗被血打湿,正晃晃悠悠往下滴着血,他动了动眼,睫毛上挂的血水落下,眼底的杀意还未尽消。
秦思礼从原定的地点跑到这里仅仅只用了几秒钟,楚执的能力他是知道的,不可能在几秒钟里杀了所有的蛇妖。
楚执脚边都是断成一节节的蛇,更有甚的已经成了一滩血肉,模糊不清,难以分辨,场面十分血腥。
“你,”秦思礼动了动嘴,又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于是问道:“……没事吧?”
楚执盯着他一言不发,脸上逐渐干涸的血迹衬得他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终于,他站不住了,重重咳出了一口血,撑着剑刺进土地里往下倒。
“楚执!”秦思礼惊呼一声,来不及管心里的疑惑准备扶住他,却见楚执被一道绿色的灵力环绕住了腰腹,高高抬起,手上的剑“当啷”落地,他只来得及捡到一把剑。
铃芽站在一座小岛上,抬手将楚执放在脚边,看着他的脸“啧”了一声:“伤这么重。”
秦思礼跟上来,踩在水里,仰头看着她问道:“敢问仙子要将他带到何处?”
“你也是空桑的弟子?”铃芽瞥了他一眼,问道:“瑶——你们少主呢?”
“你找我们少主想做什么?”
铃芽不答,只看着楚执说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带走?”秦思礼立刻道:“不行!”
他看着眼前这个矮矮小小的少女,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能轻易进出空桑水之境的都是厉害人物。
“他是我们的朋友,而且他还是我们空桑的弟子,岂容你随意带走。”他仰头又说。
铃芽玩着裙子上的玉带铃铛,说道:“就因为他是你们的朋友我就不能带走他了?要知道这一路上我从空桑过来没有一人敢拦我。”
她指着秦思礼道:“你是第一个。”
少女声音如玉铃,清脆婉转。
楚执睁开眼,眼前的场景模糊不清,好一会才重叠在一起,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他的目光落在一道绿色的身影上,白色系铃地飘带被风吹得打在他的腿上,他声音嘶哑地开口说:“我跟你走。”
第29章 试炼
◎将军此行,凶多吉少。◎
秦思礼瞪大了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楚执,小时候你娘没教过你不要跟陌生人走吗?况且她一个小姑娘,谁知道是不是哪家走丢的,回头人家里找上来该算你拐卖儿童了。”
“不是,我认识她,”楚执坐起来,皱着鼻子嫌恶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只是还没等他动手身上的衣裳就焕然一新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默了片刻问秦思礼,“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为什么来空桑吗?”
秦思礼愣了愣,当真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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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静心崖,两人被褚掌门罚思过,夜晚崖上的风吹的人瑟瑟发抖,秦思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两坛白月酿,酒香醇厚,回味甘甜,不知道是不是酒后吐真言的缘故,之前秦思礼问楚执为什么选择修道除妖,他死活不答,反而问他为什么。
秦思礼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爹娘嫌我在家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只知道骑马射箭蹴鞠摇骰子,为了防止我成为一个纨绔,两人连哄带骗给我送来山上了。”
说完他饮了一口酒,“嘶”了一声:“其实说送我来山上也不准确,与其说送不如说直接把我给扔山下更贴切,等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值钱的物件全没了,后来我也摸回去过,但是家早就转卖给别人了,我一夜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可不得只能在山上待着?”
“那你穿的还挺好,可见你爹娘没有亏待你。”楚执捏着他的衣角抖了抖。
“也就穿得好,他们每个月都会托人给我带一包袱的衣裳,偶尔也会送信来,说是等我修道满三年他们就来接我回家。”他仰天长叹,“还有两年呐,真是奢侈日子过惯了,现在每天天没亮就起来上堂课加练剑,一时半会还真适应不来。”
楚执跟他碰了一杯:“现在好了,你过得也不错。”
“是啊,你呢?你又为什么来?”秦思礼问。
天上的星星格外亮,楚执扔掉空酒坛仰面躺在地上,双臂枕在脑后,说道:“我在找人,我家跟你家住对门,但是我在五岁之前并不认识你,所以你也就不知道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我亲生爹娘早就死了,十三年前北境王意欲造反,我亲爹带兵十二万镇守漠关,京城最薄弱的地方就是漠关,打通漠关就可直逼皇城。
可我爹的兵马根本就守不住,单单北境王豢养的私兵就有五万,加上叛军和跟他里应外合的人,这场仗打不赢,我亲娘带着我跑出京城去寻我亲爹。”
十三年前。
京城,上元节。
因为节日,整个京城都十分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嬉闹声不绝于耳,小孩子三三两两举着鱼灯走街串巷。
清水河边更是聚满了人,祈福河灯顺水而下。
一个眉目清秀,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穿着锦衣华服坐在将军府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捧着脸颊,看着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小孩。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闭上眼睛许了个愿:希望爹爹平安凯旋。
“阿唤,快来吃饭,阿娘做了你最喜欢的炸酥鱼。”
女子挑开珠帘,罗裙轻纱,贤良温和,她笑着朝门口招手。
楚执回头应了一声,站起来跑过去在水池边洗了手。
丫鬟们在布菜,今天的菜品格外多,是平时的好多好多倍,楚执坐在她腿上,问道:“阿娘,今天的菜好丰盛。”
秦夫人夹起一块鱼肉放在他盘子里,问道:“吃完饭阿娘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找爹爹?
“好!”幼童楚执欢快地应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今天菜多,你们也坐下来吃吧,别浪费了。”秦夫人对立在一旁的丫鬟嬷嬷们说到。
将军府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很少,全府上下也才五十多人,好在个个都是手脚灵活的,做事也麻利不偷懒,所以也就没有再买过人。
她们站着不动,其中一个嬷嬷说:“这哪里使得,这不合规矩。”
秦夫人故作愠怒,说道:“规矩是我定的,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规矩的?”
“自然是听夫人的。”
“那便坐下吃吧,”秦夫人说:“你们都是府里用惯了的老人,有的甚至在我未出阁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今夜我要去寻将军,战场上凶多吉少,带不了你们,吃完这顿饭你们就把余下的月钱和匣子里值钱的物件儿都分了吧。”
刚坐下的丫鬟们一脸震惊的望着她。
夫人是大家闺秀,生的好看,说话总是慢慢的,脾气也好,下人们犯了错也不会过度责罚,府里很多人都愿意听她的。
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可却因为战事总是聚少离多,如今将军已去漠关数月,紧急的军报一封一封的送往皇宫。
将军此行,凶多吉少。
她们心里都清楚,却也舍不得,都眼眶湿润。
“都别哭,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还能见到你们。”秦夫人抬手替就近的丫鬟抹去了眼角的泪。
五岁的楚执坐在秦夫人怀里安安静静吃饭。
这顿饭都吃的心情沉重,只闻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之后秦夫人换了身衣裳,是一件红白相间的裙子,她给楚执披上了一件斗篷,下人们在门口站成一排,秦夫人拿出一摞泛黄的纸张,说道:“这是你们当初入府时抵给我的卖身契,今日我还给你们,出去之后便另寻差事吧。”
马车停在门口,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
有人问道:“夫人真打算把小少爷也带去吗?”
秦夫人还没开口,一直闷着不吭声的楚执站出来说道:“是我要去,虽然战场上刀剑无眼,可我是爹爹和阿娘的孩子,也是一个男孩子,不能贪生怕死。”
他手上拿着一柄桃木剑,“我以后也要当像爹爹那样的大将军!”
秦夫人摸了摸他的头,笑着挥别了众人,弯腰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