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象平稳,没什么异常,叶晚安抚她,“别担心,你照着我开的方子回家吃一段时间,期间忌辛辣刺激,最近降温快,回家注意防寒保暖。”
夫人松了口气,不停的对她表示感谢。
站在门口送走夫人之后她久久没有回过神,叶大夫吃完饭从屏风后走出来,“怎么了?”
“爹爹,这位夫人在婆家过的并不好,可见丈夫怠慢婆婆刻薄。”
现在医馆的人不多,叶大夫拿来了两个小凳放在门口,示意她过来坐下,父女俩并肩而坐。
“一个人的幸或不幸都不是另一个人能决定的,”叶大夫说:“你要变得很强大,强大到别人见了你就害怕,这样哪怕你身在地狱也能有跟天抗衡的勇气。”
“方才你看诊的那位是张夫人,她的不幸源于自自己的性格和长期处于弱势境地造成的,她父亲是个赌鬼,在她还没出嫁时输了钱便买醉,回来就对着她拳打脚踢,倘若她一开始懂得反抗,便会少挨些打。”
叶晚却道:“父亲错了,她那个时候若是敢还手,便只会迎来更重的打骂,就她父亲那个脾性,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太冒险了。”
“所以父亲说,想要反抗首先就要变得强大,”他话音一拐,就说到了别处,“那个周小少爷追你多日,你难道不喜欢他吗?”
叶晚埋头哼哼了两声:“我又不喜欢他,平白耽误人家做什么?”
叶大夫摸了摸她的头,跟摸小猫似的,语气低沉浑厚,“既然不喜欢那就该明确肯定地拒绝他,你的不作为和漠视会让他觉得你是在给他机会。”
“我没有!”叶晚说道:“我要是明确拒绝了他会不会很伤心?”
“会,但是比一直拖着要好。”
“我知道了,”叶晚眼珠子一转,站起来说道:“爹爹肯定不知道,今天下雨淋坏了好多药草。”
叶大夫脸色一沉,“你做什么去了?”
“唔……我好困,眯了一会。”
“你个死丫头!”叶大夫转身捡了根树枝朝她扔过去,却没真的打到她,“罚你抄医书,不抄完不许吃饭,明天早上照着被毁的草药重新去采一篓回来!”
“知道啦叶大夫,也不知道换点新鲜花样。”叶晚笑得都要喘不过气了。
从小到大叶大夫罚她的方法从来没变过,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等到街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叶大夫才关门回家,深秋的风带来的寒意刺骨,叶晚缩了缩脖子,快步进了屋。
-
第二天早上,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才停,空气中都是雨水混着泥土的清香,叶晚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瞥见桌上放着叶大夫做的早饭和一张字条。
“记得抄书和采草药。”
叶晚捏着字条喝粥,看完就扔在了一边,医书抄来抄去就是那些,拿以前的浑水摸鱼就行了,叶大夫从来不会仔细查看。
吃完饭她就背上药篓出发了,所有最珍惜的草药都在最险峻的地方,这一路上捡着常见的摘了半篓子,一些最珍惜的一个都没见到。
翻过了两座小山终于能喘口气了,叶晚坐在一块石头上,蓦然看见前面的一处荒地,中间矗立着一座高大漆黑的殿宇。
她从小就混迹在各种医书和草药里,极少见这种场景,既兴奋又害怕,但终究是兴奋盖过了恐惧,她起身往那里跑去。
看着跟泥土混在一起的血肉脑子一阵晕眩,喉咙一紧,竟然直接吐出来了,叶晚拍着胸膛,她自认为是医士见惯了各种伤痕腐肉,对此也免疫了些,只是这种场景对她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她直奔前方的殿宇,玄铁打造的门紧闭,她费力的推开,尸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再次吐了出来。
叶晚:……
殿中很黑,勉强能看见一些物件的轮廓,她摸着往前走,在一扇门面前看见了一个人,那人面朝地趴着,衣衫破烂,她战战兢兢走过去咽了口水小心问道:“喂!你还活着吗?”
死了吗?
她想,大概是死了吧。
叶晚转身就要走,背后却传来两声咳嗽,吓得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回头看见那个原本没有反应的男人动了动,咳出了一口血。
还活着!
她跑过去,好歹还活着,总不能见死不救。
困难地扶起男人靠在一旁,卸下背篓在里面挑了些用得上的草药,碾碎了敷在他的伤口上。
“有点疼……嗯……也可能是非常疼。”叶晚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自顾自说着。
这个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清,草药几乎将他这个人裹成了一个绿色的人,她撕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料绑在他身上,绑了好几处。
“我就帮你到这儿了,能不能活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
叶晚背上药篓往外走,她走之后男人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通篇鬼扯身体不适一定要立即就医!
第31章 芍药
◎“叶姑娘莫不是心里揣了只兔子?”◎
这里被一把火烧成了焦土,土地软的走一步陷一脚,别说什么珍惜草药了,就连草都没见过一棵。
叶晚的绣鞋上沾满了血泥,绣眉紧蹙,有些烦躁地脱下鞋子,一手拎鞋一手提裙往山外走。
出门的时候怎么就忘了换鞋呢?
这鞋是去年叶大夫送给她地生辰礼,这下要是洗不干净就废了,鞋子上绣的芍药花被泥污了大半,勉强能认出来是一朵花。
出了这座阴云覆盖的山才发现太阳出来了,阳光普照,驱散了这几天因为阴雨带来的寒凉。
下山的路陡峭无比,山石咯脚,但她还是舍不得这双绣鞋。
叶大夫家里算不上多富庶,但是节约一点够她吃喝玩乐一辈子,据叶大夫自己亲口所说,她娘在生下她之后就撒手人寰了,这跟传言的相差不大,叶大夫带着刚出生的她搬迁到了钱塘定居,开了个医馆,她帮忙打下手。
这些年来叶大夫从来没有把她当金贵小姐养,反而四五岁的时候就带着她认草药背医书,赤着脚到处跑的次数只多不少,有时候还跟着巷子里的男孩去河里抓鱼,掏树上鸟窝里的鸟蛋带回家孵,叶大夫知道后狠狠教育了几句,还是没忍心下手打,叶大夫从来都舍不得打她。
再长大一点她也知道女子应当端庄沉稳,拿手的应当是琴棋书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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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只有医术,别的女子身着繁琐的华服裙衫,头戴珠钗步摇,举手投足得体优雅,只有她穿着简单的布裙围着一个半麻布围兜,头发随意用发绳绑起,身上满是熏人的药味。
曾经叶大夫跟她说不要太拘束自己,人活一世,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记了,一直记到现在。
等她一步一泥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叶大夫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挑枯黄腐烂的草药,旁边放着一盏油灯,泛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虫子绕着火苗飞舞。
“回来了?”叶大夫抬头看她,看见她一裤脚的污泥皱紧了眉毛,“你这是怎么了?又路过张大娘家的田埂下去抓青蛙了?”
叶晚卸下竹篓,把绣鞋丢在水里泡着,蹲在水井边洗手,“现在什么时候了,哪来的青蛙给我抓?”
“左边山头上的泥结实,这几天雨还没湿到这种程度,”叶大夫拿来一块毛巾盖在她头上,“是不是去最东边的荒山了?”
“叶大夫神机妙算!”叶晚扬起笑脸,见势不对赶忙往旁边侧身,躲过叶大夫即将落下来的巴掌,往屋里狂奔,“别生气啊,我这不都把草药采回来了嘛。”
这个房屋有左右各一间房,她一边嚷嚷一边往屋里钻,刚掀开门帘就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尖叫着往外跑。
“爹!这里面谁啊?怎么在我房间里?”
叶大夫收拾着干草药,“今儿回来的路上在门口看见的,我看他伤得这么重,就带回来了。”
“你,你!”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
叶晚说道:“我没让您不救他,我是想问为什么要把他放在我房间里,躺在我床上!”
“哦,这个啊,”叶大夫笑了笑,“那放在爹房间里也不合适吧?”
叶晚牙齿都要咬碎了,一字一顿地说:“那放在我房间里就合适了吗?我刚换的褥子!”
“别气别气,我明天上街给你买新的。”叶大夫安慰她,“你就看在他伤这么重地份儿上让让他。”
“算了吧,你有给我换褥子的银子不如自己拿去买身衣裳。”叶晚认命接受了躺在她床上的男子,端着旁边的圆盘簸箕往屋里走。
叶大夫的小金匣子里有多少存货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叶大夫对自己挺大方的,至少很需要的东西他都会买,还有一些她并不需要的,比如胭脂水粉和绫罗绸缎。
这方圆十几里就只有她们这一户人家,周围荒草丛生,一入夜晚就能听见各种动物的声音,叶晚卷着凉席在狭小的房间里打地铺。
她看不清躺在床上的男子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过看他身上的出血量也知道能活过来很不容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莫名就想到了今天在荒山上见到的那个人。
她闭上眼,白月入窗,黑暗中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离她很远又离她很近,虚无缥缈,若隐若现。
-
今天出了太阳,叶晚睁眼起床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走了吗?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院子里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很有节奏,出去之后看见一个男子挽着袖子在砍柴,旁边堆了两堆砍好的木柴,一层层摆放的整整齐齐。
叶晚吃着馒头喝着白粥站在门口,说道:“伤好了吗就砍柴?”
砍柴声停下,他转过身,看着她顿了顿,之后才笑道:“我这就是看着严重而已,其实没什么事,已经好很多了,多谢姑娘收留我。”
“要谢就谢我家叶大夫。”叶晚嚼着馒头抬头看了眼天,阳光刺得她眼前一黑。
“我叫明庭,姑娘怎么称呼?”他拍拍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身上穿着叶大夫的衣裳,他长得高,这衣裳穿在他身上有点小了,裤脚都不够长。
叶晚这才看清他的模样,他右边的耳垂上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一双瑞风眼很好看,肌肤很白,扬眉一笑的时候唇边会有一对不明显的梨涡,周身充斥着一股浓重的少年气。
“我叫叶晚,明庭是吧?”叶晚仰头喝干净碗里的粥说道:“叶大夫的诊金很贵,你用的草药是我一步一个脚印亲自上山采的,加上住宿一晚,给你个折扣,一两银,给钱吧。”
明庭看着面前的手,愣了一会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才说:“我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可能还要多叨扰几日,叶姑娘不如先记账,等我伤好的那天再结?”
叶晚眯着杏眼看他,双手抱臂,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没钱想赖账吧?”
“叶姑娘多虑了,”明庭笑着扯下腰间的玉佩放在她手上,“这是我家祖传的玉佩,先当押金行不行?”
叶晚颠了颠手上的玉佩,举在阳光下看了又看,她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即便如此也知道这块玉佩应该很值钱,再加上他说是祖传的,那价值更不可估量了。
“不要不要,”叶晚把玉佩塞回他怀里,“你要是给不起诊金就在我家医馆里给叶大夫打下手吧。”
明庭拱手,“叶姑娘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这是昨天叶大夫择出来的草药,你用布袋把它装起来带到医馆去。”叶晚从抽屉里拿出几个布袋放在桌上,“记得分类,都认识吗?”
明庭摇头。
叶晚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过来。”
明庭走过去,跟她一起站在一架架草药前,给他介绍道:“这个是山柰,能消食止痛,看清楚长什么样,嗯……晒干之后颜色会有变化,其实它是粉白色的小花。”
明庭点头,表示记住了。
“还有这个,这个是紫芙,活血解毒最好用。”她拿起一株绿叶尖尖,中间开着几朵白花的草药。
“从左往右数分别是杜若,陵游,辛夷,南星,今天医馆的小童子休假了,你分好类带过去之后还要将它们分放在药屉子里,千万别搞错了。”
叶晚说完还是有点不放心,思索几秒后还是说:“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万一你搞错了就真的完了,叶大夫生气起来挺可怕的。”
明庭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往布袋里放了,“我知道了,叶姑娘只管放心便是。”
叶晚没说话站在旁边看了一会,见他确实没搞错之后才略微放下心,走到院子里把昨天摘的草药放在簸箕里,篓底积了不少泥水,把草药都拿出来之后去井口把篓子洗干净挂起来风干。
明庭搞完之后走出来伸手拿起一株问道:“这个是什么?”
“嗯?”叶晚抬起头,“这个是雪见草。”
“这个呢?”
“苏叶。”
“叶姑娘知道的真多。”明庭笑着扒拉里面的草药,不一会就沾了一手泥水。
叶晚感觉他这句话莫名有点刺耳,怎么听都不对劲,翻了个白眼道,“是你懂得太少了,书柜上有本医书,没事看看。”
明庭笑出声,没有接话,柴砍完之后就拨弄草药,做完这些后就想来帮她挑拣余下的草药。
叶晚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说道:“你现在没事的话可以把刚才装好的草药送去医馆。”
明庭抬起头,漆黑明亮的眸子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婉转亲昵,“叶姑娘不跟我一起去吗?”
秋风袭来,从他们中间穿过,衣带飘扬,发丝连续不断地交缠在一起。
“不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叶晚没看他,动作迅速的把杂乱的草药分类。
明庭注视着她的侧脸,脸上除了一贯柔和的浅笑再看不出别的情绪,他动了动眼皮,长睫毛如蝴蝶翅膀扑腾了两下,稍作沉默,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可怜,“可是我……不知道路。”
闻言叶晚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他,霎那间呼吸一滞,眸光闪烁,两人离得很近,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呼气。
明庭看着她,微微歪头轻挑剑眉,叶晚快速扭头看向一边,说道:“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我一直在这儿。”明庭说。
胡说!方才你明明在砍柴瞎晃悠!
叶晚十六年来第一次跟除了叶大夫之外的男子离这么近,小时候就算跟他们一起玩也没有过这么近的距离。
明庭坐在地上,双手撑在后面,向后一仰,模样散漫,笑说:“叶姑娘莫不是心里揣了只兔子?”
叶晚脸一热,拿着草药仍在他身上,“滚蛋!”
第32章 芍药
◎吹雪楼,烟火会◎
绚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草药从他的胸口滑落在衣服上兜着,他笑眯眯道:“叶姑娘莫气莫气,我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