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刚煮出来,还冒着热气,前几日发烧,沈明酥吃不下东西,太子妃一直让人给她煲粥养胃,这会倒是有了胃口。
确实是荠菜饺子,且味道很熟悉,熟悉到连那里面包着的一枚铜钱都一模一样。
......
“阿摇,饺子里怎么会有铜钱?磕到我牙了......”
“姐姐不懂,铜钱吃了能消灾,你不是最近身上总是受伤吗,也不知道是被谁给虐待了,父亲知道是谁吗......”
沈明酥愣愣地看着那枚绑着红绳的铜钱,心脏仿佛一瞬停止,哽塞得她喘不过气来。
......
“只为了想知道沈月摇在哪儿?”
“只想知道她在哪儿。”
“好,我会让她来见你......”
她早就见到她了。
嘴里的饺子还在嚼着,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喉咙一阵一阵的紧缩,一口饺子怎么也吞不下去,片刻后一道轻轻的咽哽声,冷不防地从喉咙里破了出来。
她极力地压住,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一旁垂目倚立在那抹身影。
她背着对她,看不见她的脸。
外面的阳光刺眼灼目,她忽然有了昏厥,她分明就在自己身边,她为何没将她认出来。
沈月摇。
“月......”一张嘴,声音便成了呜咽。
......
“你有没有想过,二娘子若还活着,她为何不肯见你?”
“因为你不是沈家的女儿,她的仇恨,与你也没有关系,你走吧,别呆在宫里了,也别再找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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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反击◎
所以, 初见那日,两人在甬道上相遇,她从自己身旁而过, 不认自己,也是因知道自己不是沈家人?
她找了她那么久......
堵在喉咙里的饺子, 混着泪水吞了下去,从喉咙割到心口,五脏六腑, 无一不疼。
身旁的宫女瞧出了异样, 忙上前询问:“沈娘子怎么了?”
沈明酥摇了摇头,哽声道没事,望着那抹人影缓缓地道:“太好吃了, 想起了家人。”
声音不大, 但屋内人人都能听清楚, 那道身影却依旧纹丝不动,不愿意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沈明酥心底不觉一片悲凉。
人人都说她不是沈家人, 可她是谁,她能是谁?她和她沈月摇一样, 也是从小被父母亲养在身边, 在沈家长大的孩子, 叫了十七年的父亲母亲, 凭什么就不是她的了?
不是父母亲生又如何,父亲爱她, 母亲即便不喜自己, 也从未对她生过歹心, 吃穿上月摇有的, 自己也不会少。
这些就够了。
娘娘说,喜不喜欢只有她心里清楚,不需去问旁人。
她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他们最初是出于何种缘故收养的她,那些年曾经在她身上倾注的爱,她并不认为有假。
父亲总说他这一辈树立的仇家太多,怕牵连到家人,选择了归隐,想过息事宁人的日子。
结果却没能如愿,他走了,这份仇便延续到了她身上。
沈家的仇她一日都没忘。
她也不会忘。
她会永远和她沈月摇站在一起,即便她不想认她。
沈明酥含着泪眼,安静地打探着她。
分别之时,她刚满十四,如今已经过十五了。长高了许多,身姿也苗条了,脸上的易容应该是凌墨尘给她做的,很逼真,自己竟完全没认出来。
上天实则还是偏爱自己的。
她没有辜负所托母亲所托,月摇还活着......
不认没关系。
月摇,你活着就好。
—
雨夜那日封重彦伤得不轻,隔日又领了二十个板子,潘永说得倒不假,确实晕了过去。
在府上养了十日才上朝。
福安替他扣好了朝服玉带,又拿过官帽戴在他头上,紫色官服,三梁进贤冠,依旧还是昔日那位百官之首,一国丞相,尚书省省主。
想起那夜,严先生还心有余悸。
乔阳伤势比封重彦还重,如今还在床上躺着,若非封二公子的消息来得及时,两人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大事上主子从来没有马虎过,康王一事,他一招将计就计,把皇帝想要踢掉封家的念头彻底地扑灭,可唯独在沈娘子身上,频频栽跟头。
几回之后,严先生已摸清了他的死穴,跟着他一道去了门口,便走便道:“凌墨尘借着省主与沈家的恩怨,三番两次对省主发难,此人太过于危险狡诈,如今想必已经知道了季阑松在省主手上,一旦让他死灰复燃,将来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就更难了,省主这回最好能一击毙命。”
季阑松能藏前太子十几年,必然是个嘴硬的。
想要从他嘴里套出话,不可能。
唯一的突破口,便是从凌墨尘那下手。
封重彦跨上马背,“先生放心,我心里有数,青州那边,还得劳烦先生多费些心。”康王要‘反’,便要‘反’得彻底,不能让他与朝廷有任何来往。
五月末,正是盛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一大早起来,背心便觉一团黏黏糊糊,殿门还没开,臣子们立在外,忍不住挽起袖口,凉快一番。
听到动静,转头见是十来日没出现的封重彦,个个抖下宽袖,或近或远地打探着这位权臣。
雨夜之后,他与高安的那场博弈,已经人尽皆知。
众臣子听来的版本出奇的一致,高安为了沈家的秘药,绑了封重彦的未婚妻,封重彦一怒之下,连夜杀到内侍省,不惜与禁军对抗,险些当场刺杀了高安。
众人对封重彦目中无视皇帝威严之举,心存指责的同时,也对其存了几分同情。
尤其是知道康王在青州反了之后,对封重彦的行为愈发能共情。
封家一心为朝堂效劳,封二公子先是被抢了军功,封重彦一句怨言也没有,拱手想让,如今康王一反,封国公又替皇帝亲自出马,前去镇压。
满腔忠诚,一心为国,身后的未婚妻却被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掳走。
谁能忍?
皇帝也不能忍,是以,就算高安乃皇帝的第一内侍,伺候了他十七年,最终还是被皇帝严惩不贷,送进了大牢,落得了一个咬舌自尽的下场。
至于封重彦夜闯内宫一事,皇帝不仅没有深究,还让人亲自到府上慰问。
“陛下一向圣明,如此结果,倒不意外......”
“高安这些年仗着圣恩,当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了,暗地里干了不少歹事,咱们的那些折子不知道被他压了多少......”
凌墨尘含笑听着跟前臣子对皇帝的赞美,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封重彦对上。
封重彦大方地冲他一笑,当下走到他跟前,主动招呼道:“国师来得挺早。”
凌墨尘上下把他打探了一阵,夸赞道:“不愧是封大人,身体底子好,如此重伤只养了十日,便已完全恢复。”
朝中谁都知道两人不对付,如今高安一死,凌墨尘如同断了一边翅膀,旁边的臣子识趣,生怕火焰烧到自己身上,陆续让开。
封重彦一笑,“封某正要同国师道谢,多谢国师那夜出手相助,若没有国师,封某如今说不定就如国师所愿,一败涂地了。”
那笑起来的嘴脸,着实让人很不痛快。
凌墨尘眼角轻轻一颤,稳住情绪,也不认输,含笑道:“封大人不必见外,我是为了谁,封大人心里清楚。”
果然,封重彦变了脸。
凌墨尘又凑近他道:“封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出手,提前给我透个风声呗,我这整日提心吊胆的,夜里都睡不好,眼见着一日一日的憔悴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封大人是吃我的醋,故意折磨我的呢,何不给个痛快?”
封重彦一看到他这副吊儿郎当的笑颜,便会忍不住想起那夜在河岸的一幕,偏过头,眼眸漆黑,“国师放心,定不会让你失望。”
封重彦倒是说话算话,殿门一开,便给了他一个‘痛快’。
封重彦重伤,十日没来早朝,皇帝见到人,当着一众臣子的面对其嘘寒问暖,言语里满是关心,“封爱卿身子要紧,朝中之事先且撂一撂,不着急。”
封重彦跪谢恩典,谢完恩却没起来,忽然禀报道:“陛下,臣卧榻之际,无意之中擒住了一位贼人,经查证后,此人乃季阑松。”
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季阑松是谁。
倒是底下的几位老臣面色一阵惊愕。
封重彦又道:“当年顺景帝意外被困,阵亡于青州,陛下为了天下苍生,逼不得已登基,曾下令身边人务必要善待前朝太子,可前朝太子却在不久之后,因病不幸身亡,紧接着前朝禁军统领季阑松又不知所踪,陛下寻其踪迹多年为果。不料其却改头换面,一直藏匿在昌都,臣怀疑前朝太子之死同此人脱不了关系,故而擒住后,已擅自对其审问,季统领对十七年前,投毒于前朝太子之事,供认不讳。”
皇帝陡然回过神来,当下变了脸色。
殿上一片哗然。
凌墨尘转头看向封重彦,脸上终于有了崩裂。
他可真歹毒。
封重彦继续道:“为替前朝太子讨回公道,臣恳请陛下,择日于午门,游街示众,斩杀逆贼季阑松。”
顺景帝当年为护大邺子民,葬身于青州,周家只剩下了一位后人,便是只活到了五岁的前朝太子周元璟。
本以为周家命数已尽,却没想到竟是遭此毒手。
朝上言官,情绪渐渐愤然,一人先跪下道:“陛下,此等奸贼不除,难平人心啊,臣附议。”
“臣附议......”
凌墨尘看着殿上跪了大半的臣子,今日才真正见识到了他封重彦的阴狠。
他想要的不止是自己的命,还打算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散朝后,似乎知道凌墨尘有话要说,封重彦故意放慢了脚步,凌墨尘跟在他身后,言语之中再与顾忌,“此等‘忠义’,封重彦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封重彦这回倒没有去反驳他,半刻后看着凌墨尘眸子憎恶之色,平静地道:“国师早应明白,天命如此,已不可逆,国师若能早些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就像当初知道沈明酥在他手里,封重彦无法做到冷静一样,他凌墨尘同样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对他以命相护的昔日部下被处死。
如今以牙还牙,同样的痛苦他一分不少地还给他凌墨尘。
“国师保重。”
他等着他来劫狱。
封重彦看了一眼沉默的凌墨尘,转身去往东宫接人。
烈日灼热,从甬道上一路走来,额头已有一层细汗,陡然步入放着冰块的屋内,背心忍不住一阵寒凉。
进去时,沈明酥正跪坐在蒲团上,手里雕刻着影人儿。
为答谢赵佐凌这几日对她的照顾,她打算刻一套关羽送给他,还有一半没刻完,听到外面的动静,抬头见是封重彦来了,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来得这么快。
封重彦走到她身边,也没去问她,伸手轻轻地拉过她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沈明酥没反抗,由着他把完脉,松开她,才道:“封大人着急吗,不着急,我刻完手头的影人儿再走。”
封重彦目光落在她脸上,没了黄泥的伪装,两边脸颊因暑热透出浅浅红意,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再无那日雨夜的苍白痕迹。
看来太子妃把她照顾得很好。
封重彦点头,“不急,我先去见太子妃,午后咱们再回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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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爱恨纠葛◎
封重彦走后, 沈明酥紧赶了一阵,半个时辰才把手里的人儿刻完,放在宫女寻来的漆木盒子里, 让人给赵佐凌送了过去。
很快阿月便来了。
切了一盘新鲜的瓜果,放在了沈明酥跟前。
知道她不愿意认自己, 沈明酥也没勉强,只是这几日看着她的目光到底不一样了,每回她过来, 视线都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此时忽然唤了她一声, “阿月。”
月摇没抬头,“沈娘子有何吩咐。”
沈明酥看着她半垂的眉眼,轻声道:“我要走了。”今日就要离开东宫了。
当真不打算认她, 要一个人呆在这里吗。
阿月跪坐在她跟前, 瓜果的碟盘已经推到了她跟前, 理应起身离去,闻了此言, 却如同僵住了一般, 久久都没有回应。
沈明酥心口一抽,又酸又疼, 柔声道:“你头发乱了, 我替你梳一梳吧。”
沈明酥问宫女要来了玉梳, 跪坐在月摇身后, 手里的梳柄轻轻地穿过她的发丝。
沈月摇比她小两岁。
头发一长出来,沈明酥便喜欢折腾, 儿时给她扎各式各样的小辫儿, 再簪上花儿,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 别提有多高兴。
起初是觉得好玩儿,慢慢地便成了习惯,从小到大,沈月摇的头发几乎都是她在梳。
为此也练出来了一手挽发的好本事。
宫女有固定的发式,不能逾越,她拆开后,将那几缕散开的发丝一并拢了进去,重新替她梳好,低头从袖筒内取出了一跟白玉玉簪,轻轻地插在她的发丝上。
“十五岁了。”她道。
父母不在,没有人替她过及笄之礼,她是姐姐,该由她来替代。
月摇是圆脸,从小便长得可爱,性子也好,很讨人喜欢,十岁时曾有妇人偷偷找上母亲,想要为自己家的儿子讨来做媳妇。
十二三岁时,说媒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
若父母此时在,必然已替她许了亲事。
簪子是她这一年来,自己攒钱买下来的,一直留到今日,终于插在了她头上。
自己无法祝福她家庭美满,笑口常开,但能许她,“愿阿月平安康健。”
屋内的宫女已被沈明酥屏退在外,此时只有两人,那一声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月摇到底是没有忍住,目中落下了两行泪,张了张嘴,试着叫出了那个藏在心底一年,梦中曾唤过无数回的称呼,“姐姐。”
心口蓦然一缩。
她等了一年......
做梦都在等着这一声姐姐。
这一刻来临,万般思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又喜又悲,心脏疼得发麻,沈明酥别过头,泪如泉涌,哑声道:“月摇......”
沈月摇缓缓地转过身,垂目似乎还是不敢去看她,呜咽着道:“我以为姐姐不会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