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呼出一口气,“王三,你首先要答应我,别跟我这样说话。”
王三收起手指,“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职业病。姑娘,你就答应让我去你那个杨妃醉唱曲吧。到时我改个名,不叫小凤仙了,就叫小杨妃怎么样?”
谢小宁哆嗦了下,她真的不需要形象代言人。可直接拒绝又会伤了王三的心。她弯了嘴角,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你也知道,安公子……”
王三咬了下唇,犹豫再三,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姑娘交游广,总要给我安排个地儿,在书院那片地界,我也不挑哪间酒楼。这边……”王三指了脚下,“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小宁思索片刻,咬咬牙,“招宝,我记着王公子仿佛还欠我们一个人情。”
招宝眼光铮亮,狠狠点头,“王公子一直抱怨生意不好,咱们如此帮他,他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小宁有些愧疚,知道招宝的恶趣味又爆发了。王公子真是个可怜人啊!
然后又跟王三交代,“那你详细跟我说说知县老爷那天的事,明日我就给你引荐西施醉的王公子。”
半个时辰之后,停在僻静巷子里的青帷马车缓缓驶离了王府大街,往永安大街而去。
“姑娘,您看这情形,怎么办才好?”马车里,主仆两个早已经换回了女装。招宝给小宁改过发髻,最后插了一根金镶玉簪子。
小宁取出一只珐琅拼接的小圆镜,用绢帕擦拭皮肤上盖的黄粉,“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其他人家的反应再说。我们得先叫人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王三的复述十分详尽,甚至连知县老爷摸着他小手的动作都没有放过。
小宁自动忽略掉这些细枝末节,理出了事情的始末。
杨妃醉开业之初,沧浪庭等几家眼睁睁看着生意每况愈下,美食界的头把交椅旁落,只有各自憋了口气,想法子整顿提振自家的生意,希望能迎头赶上。
可是紧接着,杨妃醉周边的酒楼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王府大街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萧条。
这几家才知道大势已去。凑在一起,便一拍即合。
他们算计着把新生的酒楼一网打尽,阴谋算计也好,以势压人也罢,趁着那边羽翼未丰,先下手为强。
于是三家一同出面,请来知县老爷,许下若干好处。
知县衙门这才出手,以修路的名义,把省吾大街挖的到处是坑。正好把当红的十几家酒楼围在当中,车马不得而过。
知县老爷喝得醉醺醺的,放下豪言:但凡有一家不倒,省吾大街的路就不会通。
“姑娘,咱们不找岳大小姐帮忙吗?”招宝心中发慌,按照如今手中的银钱,杨妃醉顶多能坚持三四个月。
谢小宁摇摇手,“我一向只当岳家是护身符,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变成手中剑的好。何况,现在情况并不明朗,这可不是我们一家的事。”
两人说着话,马车到了谢宅门前,家丁仍旧取下门槛,把马车迎了进去。
招宝刚跳下马车,家丁躬身道,“姑娘,王公子来了,在外院书房老爷陪着说话呢。”
谢小宁探出头,正看到招宝深呼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板。
第33章
谢家外院设了一间书房,主要用来接待外客。
谢小宁领着招宝进去的时候,谢父正陪着王公子喝茶。
“小宁,你回来了。王公子等了你好一阵子了。”谢父见小宁回来,连忙起身交代,“你们聊啊,我还有事,王公子宽坐。”
“谢伯父慢走,过几日小侄再登门与您讨教孔孟之道。”
谢父早已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连影子都看不到了。王公子仍然没有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
这位王公子大名叫王品善,身高七尺,长得文质彬彬,也是一副好相貌。可性格实在是不太讨喜,迂腐又有些莽撞,还特别愿意管闲事。并且自以为用心良苦,管得了家事国事天下事。
西施醉筹备开业那会儿,他偶遇招宝,对于女子在生意上奔走之事十分看不惯。抓住杨妃醉的周掌柜就是一顿告诫教育,把周掌柜气得口鼻生烟,却无可奈何。
只因为这位王公子,口才极好,讲起道理来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掌柜说又说不过,辩又辩不明。
当时招宝就在内间,开始还不以为意。流言蜚语她也听得多了,这个世道对女人严苛,让人说两句闲话,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这位王公子没完没了,周掌柜已经暗示多次,他仍旧眉飞色舞,苦口婆心,大大起劲。
等到他说到“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时候,招宝终于忍无可忍,怒而拍案,叫了两三个伙计,将王公子赶了出去。并且交代下去,今后这位王公子只要踏进这个门槛半步,就乱棍打出。
从此以后,王公子与招宝就成了冤家。
时常因为路太窄了,而发生唇枪舌战,人身攻击的惨剧,最后多半因招宝的武力值更盛一筹而落下帷幕。
不过小宁觉得那是她们给西施醉出过几个主意,改善了经营状况之后,王公子的气焰就弱得多了。
“王公子有何贵干?”小宁招呼。
王品善收回目光,忧虑重新浮上心头,磨着手掌道:“谢姑娘,在下真是心急如焚啊。你今日可曾去过酒楼?”
小宁微笑着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王公子坐下说吧。”
王品善在书房里走了两个来回,才勉强坐下,“谢姑娘,你可知省吾大街让衙门掘得零落不堪,如今别说车马,连行人也到不了咱们酒楼了。”
“咱们酒楼?王公子可要谨言慎行!”招宝站在小宁身后,义正言辞地发声。
王公子愣了一下,却没有反驳,“是,是,招宝姑娘,是我思虑不周。可是谢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谢小宁微微一笑,“不妨事吧,衙门既然说了修路,也许三五天就修好了。”
“可要是修不好呢?不如谢姑娘打听一下,修路要多少时日?”
王品善殷切地盯着小宁,却让招宝截住话头,“王公子这话奇怪得很,您不去打听,怎么倒指使我们姑娘给您做事呢?”
“这……”王品善脸上发红,“在下不是害怕劳碌,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我看王公子还是找个男子帮忙吧,我们女孩还是在家绣花的好。”
王品善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就在小宁以为他要摔袖而去的时候,他却站起身来,对着招宝一躬到地,“招宝姑娘,从前小生多有得罪,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再讥笑在下了!”
招宝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小宁到对王品善刮目相看起来,原来这位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便道:“王公子别放在心上,招宝是同你玩笑呢。我去打听一下,可也得两三天的时间。你不如再去别家问问,咱们这十几家酒楼一起给围了,如果能联合起来,共同进退,也是人多力量大。不过我是女子,不太好抛头露面,不如辛苦王公子从中奔走联络。”
王品善听了连连应好,才告辞去了。
小宁又吩咐招宝密切注意十几家酒楼的动态,特别是她们要收购的那三家。
“姑娘,您真的不急?要是杨妃醉真给围住半年,您要那三家店也没用了。”招宝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小宁笑道,“急也没用,更何况,总有人比我们还急。”
“您是说王公子?”
“不单是王公子,这十几间酒楼都比我们急。你把今天得来的消息告诉周掌柜,让他悄悄透出去。”
果然,到了第二日,谢宅更加热闹了。
随着王品善一同来的有五六个人,都是各家的当家,挤在谢宅的书房里七嘴八舌。
“谢姑娘,我们都打听出来了,是王府大街的几间酒楼联手买通了官府,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们全部家当都在这间酒楼里,要是真得倒了,可就血本无归了,我们一家人就活不下去了。”
“谢姑娘,听说您跟知府家的小姐又些往来,能不能烦您走一趟。如果需要打点,我们也能每一家都出点,总不能坐以待毙。”
小宁把好一顿安慰,把这些人送了出去,仍旧在家待着。
顺便把安青筠上次送的南珠拿出来打络子。
虽然是一窍不通,从未涉猎过的领域,可她有直播间教程,从来无所畏惧。
正午到掌灯,半天的时间眨眼就过,终于折腾出个玩意。
她直起身,举起双手,哼哼着,大大伸了个懒腰。
“姑娘,这是什么?”积玉听到动静,探过头,拎起床上的一串儿。
“扇坠。”
积玉不由皱眉,“姑娘,你自己用的?”
“不是,送给安公子的。”小宁揉揉眼睛,以后再不能虐待自己了,针线女红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儿,比耕地还累。
积玉憋着笑意,“额……我觉得还是不送为好。”
神马!那她一下午不是白忙活了。
“很丑吗?”谢小宁提着她呕心沥血的作品,来回审视,比上不足,也算比下有余吧。
小丫鬟连连摇手,额角不停地抽搐,要怎样回答才既阻止姑娘送出这么难看的礼物,又不伤害她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呢。
积玉瞥了眼那一串,急中生智,“不,不,其实……额,还挺好看的。我是想说,安公子出身富贵,用的东西自然不能俭省。扇坠上总要有个玉佩,珠子一类值钱的玩意儿。”
小宁惊喜地抬头,“有有有,这颗南珠还不小呢。”
“南珠?”积玉心里咯噔一下,姑娘……您果真骨骼清奇。
小宁把最下面一个圆球周围的小结扒开,送到积玉眼前,“看!”
积玉使劲儿瞪着眼睛,果然在细密的线结里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珠白,泛着莹莹光彩,顿时哭笑不得,“姑娘,你这样打络子,谁看得到南珠呀!”
“你不懂,”小宁故作高深道:“这叫才不可外露,还叫秀外慧中。”
积玉:……您是主子,您说得算!
小宁没有注意到的是,直播间里——
“我们要不要告诉主播,这扇坠是真丑?”
“不要了吧,你不想看青公子收到这玩意儿的表情吗?一定十分精彩。”
“是呀,是呀,那天青公子听说主播会针线的时候,还不要命地夸赞,你一向是无所不能的。2333,让他肉麻,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吧!”
青团250:“主播,主播,她们陷害你,扇坠——哔——”
系统提示:“青团250”被踢出直播间。
安青筠果然不负众望,这天晚上,又摸到了谢宅。
彼时,小宁刚嘱咐过招宝第二日去省吾大街探探口风,特别是她们打算收购的转角几间店铺。
“叮当”
金属相撞的清鸣,带着颤音,从耳蜗钻到心底,化身为一根柔软细腻,带着丝绸般触感的羽毛,一下一下轻轻拂过心头。
浅浅的喜悦,在她心中腾腾地冒出无数的彩色泡泡。
谢小宁一个激灵,抬眼正看到石砚旁兀自滚动的金珠。
坐在书桌对面的招宝,耷拉着眼皮,盯着桌角为明日的任务打腹稿,先去周掌柜那儿,问问进展……王公子的西施醉,还是不去了。猛地,眼角的余光看到姑娘腾地一下站起身,“啊~”招宝惨叫一声,跟着向后跃出。
“有蟑螂吗?姑娘。”招宝离着三米远抖抖索索地问。
小宁并未答话,而是伸手提起石砚边斜倚着的狼毫斗笔,借着蘸墨的功夫,偷偷将金珠收到袖中。
接着在澄纸上写了几个大字:适可而止。
“招宝,”小宁不动声色地吩咐:“前几日积玉写的字条十分有效,这几日杰儿夜间安静许多,你与积玉再写个几百张,我去正院一趟。”
招宝抬起头来,哭丧着脸,“姑娘,要几百张那么多吗?”她没犯错呀,怎么听起来像被罚一样。
“额,”小宁稍作沉思,便道,“那就写一个时辰,能写多少算多少。”
招宝:……这样更像是惩罚了。
小宁出了屋子,招宝叫来积玉,两个人正要提笔,才看到小宁写的大字。“适可而止”几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分明就在宣泄她不满的情绪,两人面面相觑。
招宝:……姑娘我错了,下次看到蟑螂,我一定挡在您前头。
积玉:……姑娘我错了,再也不敢笑话您的女红了。
第34章
谢小宁留下两个奋笔疾书的丫头,快步踏进院子,秋夜如水,凉爽的空气直灌入肺腔,让人精神一震。
她绕过两颗海棠,就开始胡思乱想。
明日该不该让人在墙边摆两个石凳,方便她翻墙。转念又想,她一个根正苗红的现代灵魂,又有金手指,却越活越猥琐,竟做起了翻墙幽会的勾当。
谈恋爱嘛,应该光明这大啊!
索性让人架个梯子吧。
不过想起招宝和积玉两个逼问她私相授受时如临大敌的样子,谢小宁又怂了。
说来说去就怨安青筠,什么公务在身,不能公开露面,理由一大堆。
万一是他喜欢幽会这个调调?
多来几次,他难道要串掇着一起私奔?
谢小宁放慢了脚步,突然觉得别扭。
她为啥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矜持呢?
月光泻下满园清辉。
安青筠在马背上颠簸了四五个时辰,不但没有丝毫疲惫,竟然还神采奕奕。四肢百骸里,每一条血管,每一块肌肉都饱含着力量和雀跃。
他挂在书房外,听着谢小宁一本正经地交代如何算计别人,奸滑诡诈,头头是道。真是“无商不奸”,可他却越看越爱。
特别是她笑话自己对生意一窍不通时,眼角眉梢的笑意和自信,带着强大的光彩,照着他不由微眯了眼眸。
饶是他在权谋堆里泡大的人,也每每惊诧这小丫头的鬼主意,着实好用又讨巧。
他从旁观着清,到情不自禁地靠近,再到如今不能自拔。
却是甘之如饴,爱不释手。
安青筠学着上次的样子投出一颗小金珠,果然小宁立刻有所察觉,他心中塞满了柔情蜜意,在看到“适可而止”四个字的时候,又都转化成了胸膛里的闷笑。
这个机灵鬼!
他从檐上翻下,溜过墙头。
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每一秒都过得十分煎熬。
再等等,他需要耐心。
仿佛过了一年,又似乎只有瞬息,屋檐下奔出一个欢腾灵巧的身影。安青筠不由心里狂喜,她也是想念自己的。
可是那个姑娘却越走越慢,左顾右盼,一会望望月亮,一会理理衣裙,就是不往他这边看。
走着走着,竟然停下来数起地上的青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