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要说话,赶紧吃饭!”唐老重重放下碗筷,沉声道。唐承志听到此,却直接丢下筷子,甩开椅子就走人!“嗤!”洛清溪听到他那如王之蔑视的鼻息。唐老胸膛狠狠地起伏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吃饭!”他虎着脸吼道。
正当洛清溪准备告辞时,久未出现的唐承志却冒了出来,“小师妹,我送你回去呗。”车钥匙在他左手绕着圈儿,金属的冷色调和他削瘦的指骨相得益彰。唐正云看着唐承志浪子的调调,眉心当即抖动几下,“我送清溪回去,你刚回来就早点休息。”唐承志却不干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唐正云,“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防范?你难道觉得我会对她做点什么吗?”他说到最后一句,语调甚至撩人心弦地上扬。唐正云看到他这模样立马就没辙了,语气甚至慌乱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唐正云说完,唐承志却拉着洛清溪的手臂往外跑,“走啦,师兄你就安心吧!如果我真的要做什么,那肯定也只对你做啊!”说完,他还恶作剧地对唐正云丢了个媚眼,惹得唐正云的脸立马泛红了。
车子如同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悦耳悠扬的钢琴曲在车内叮叮当当地流淌。整个路程,两人都沉默无语。直到唐承志拉开车门,洛清溪向宿舍径直走去,倚着车门的男人终于舍得开金口,“喂,胖溪儿,下次不要再叫那个女人阿姨哦!毕竟我妈妈可是在上面看着你哦!”
是的,原身之所以如此怀恨在心,就是因为这熊孩子还总喜欢给她取各种各样的花名!多么恶劣,多么令人痛心!洛清溪扭头,看着月色下懒洋洋的男人,深呼吸,将满腔的悲愤压下喉咙,“你这么个浪荡样子,怎么就不怕你妈妈在上面看着你?”
“嗤!”男人不置可否地撇嘴,脸庞无聊地转向隔壁,食指漫不经心地敲着车盖。
“如果秦阿姨知道她当初悉心教导的儿子如今沦落到这番模样,想必她在上面待得也不安宁。”洛清溪对唐承志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语气也挺冲。当初的唐承志可是故宫公认的下一代接班掌门人,如今的他放弃当初的追求就罢了,但他怎么可以这样子对待被故宫几代人浇以心血的文物?
唐承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咪,卷毛儿都翘起来了,“什么叫沦落?我如今可是归国金融博士!一堆的公司争着抢着要我!我以后的时薪都是论万计的!做一个修文物的有什么用,发生什么天灾人祸不就只能摊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吗?”
浅薄的月色拉扯着唐承志惨白的脸庞,湿润的瞳孔竟使他透漏出隐隐的脆弱。洛清溪倔强地道,“你就是狡辩,不要给自己找借口!”虽如此说,她的声音却底气稍弱。
唐承志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发一言地拉开车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洛清溪听着“轰隆隆”的油门声,扯着嗓子喊道,“你小心开车!”然而留给她的只有污浊难闻的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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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溪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到了五楼,有气无力地“啪嗒”打开客厅的灯。然而,她却发现在她那软绵绵的沙发上竟然躺着一个男人!她那粉红的手感极好的兔子抱枕还被男人毫不怜惜地蹂躏着。
她倒吸一口凉气,“展晟扬!你怎么跑出来了!”
男人歪着头笑了笑,“你好呀。”
“我非常不好!你不是在剑冢了的吗?怎么会跑出来的!而且你不是被锁住了吗?!”洛清溪气血翻滚,凄厉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绝望。一天遇上两个渣男究竟是怎样的运气啊!
男人将他那大长腿从沙发上挪开,然后斟酌了下,开口道,“请坐?”洛清溪咬牙切齿地道,“这是我家!请坐你个鬼!你难道不知道随随便便进女孩子房间的都是流氓吗?”她一把抢过男人怀中的小兔崽子,占据了沙发的另一头,自以为气势汹汹地与男人对峙。
展晟扬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左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洛清溪,“我无聊了呗,还不兴我出来走走吗?”洛清溪打量了他白皙如玉的四肢,“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被锁了?”
“有锁肯定有钥匙啊,这不正好那钥匙自动跑来找我了,总不好辜负人家一番好心。”展晟扬语调悠长,指尖无聊地划过光洁的下巴,圆润微粉的指甲抵在脸侧。
“这钥匙是我?”洛清溪经过大胆设想严格论证谨慎推断得出了结论。男人则是矜持地点了点头,无言地表示这是你的荣幸。
洛清溪面无表情地起身,在男人疑惑的眼神中,一把把手中的粉红兔兔砸在男人那张完美得如同神祇的脸上,“你的钥匙表示不想要你这把锁。”然后在男人震惊的神色中,昂首挺胸地洗澡去了。
有时间在和这人瞎扯,她还不如洗个澡去睡觉,明天可是又有一个新任务啊!
洛清溪一身清爽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在轻快灵动的音乐中静静调息,缓解疲惫。片刻,她撕开面膜袋,手指小心翼翼地拉出一块据说是充满了蜗牛原液的面膜,不大熟悉地敷在脸上。
男人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好奇地看着洛清溪一系列的动作,“你这是在干吗?在脸上砌水泥?”对现代生活半懂半不懂的展晟扬对洛清溪的行为十分疑惑。
“敷面膜,保养。”为了预防展晟扬再次问出什么奇怪的话题,洛清溪干脆把作用也说出来。
男人高高挑起眉头,双手抱胸,“保养?小姑娘才几岁?”
其实以往的洛清溪也是不太重视所谓的保养。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正是青葱年华的时候,脸上的水都能掐出来,用得着什么面膜。然而当她接受了原身的记忆后,才发觉在现代的空气质量中,保养真得是从小做起。更何况,原身这留下来的面膜都不便宜,不用她感觉真的是和钱过不去,心都在抽痛!
“和您这千百年不变的容颜相比,我等凡人老了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洛清溪手指细心妥帖地抚平面膜的褶皱,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小姑娘是越来越不怕他了!展晟扬瞥向一边被倒挂着的小红,‘说,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损坏我威严的事情?’不能说话的小红委屈万分,它英明神武的主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它明明就是谨遵主人的教训,每时每刻都保持着既威严高贵又凶神恶煞的气质,务必要让所有人臣服在它的王霸之气下!
看着小红颤巍巍的样子,展晟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是不是应该对小姑娘严格点?要不然显示不出他的威严啊。于是,他戳了戳小姑娘滑腻腻的脸,“哎,你有时间在这里敷面膜,不如去看几本有关修复文物的书?你这几天的表现真是烂到渣了。”
洛清溪拨开男人不规矩的手,嘟嘟囔囔地道,“故宫是师承制,注重的是言传身教。相关古籍少之又少。”洛清溪也有意识地寻找过相关资料,但是却很明显地发现自古而今流传的资料少之又少,而且存在着非常明显的断层行为。
展晟扬拍了拍手掌,志得意满地道,“想要书这好办啊,你等着。”说完,就在洛清溪惊恐的眼神中化作一道紫光消失不见了。洛清溪连忙站起身四处查探,然后发现她真的是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消失不见了。
洛清溪拍了拍往下掉的面膜,自言自语道,“所以说他到底是一道光还是一柄剑?又或者是一把锁?”
“哦,那我永远都不会帮他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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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展晟扬言出必行,在洛清溪敷面膜的短短十五分钟内,就提着一筐古卷古籍出现在她面前。那一瞬间,洛清溪觉得连他身后的紫光都仿佛加了特效一样,衬得他整个人都如同天神下世,圣洁无比。
洛清溪洗干净双手,迫不及待地就翻看这一堆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书。
这些书被保存得特别好,虽然封面被时光带走精致留下暗黄,然而内层的书页却平整依旧,连一丝丝的褶皱也没有。洛清溪颤抖的手似触非触地扶着书页,她的呼吸急促,迫切地追问,“这莫非是古时修复大手的传世秘籍?”
展晟扬笑得云淡风轻,“当然。这不是以前和那些修复世家的大家族都有几分交情,遇上他们的后辈不争气,为了不耽搁这秘籍,我自然就代为保管了。”
展晟扬这话说得既义正言辞又凛然正气,活脱脱一个正人君子样。然而,得到肯定答案的洛清溪已经顾不得思考这书来源的真相了。她跪在筐子前,双手虔诚地捧着古籍,双眼如同看着梦中情人般留恋又狂热地扫视着书籍的每一个字。
她的表情梦幻得过分,红霞飘上她的脸颊,嫣红涂抹她的双唇,这一刻,洛清溪觉得有个胖天使一箭射中了她的心脏,她肯定是坠入爱河了。
这么多修复大师的手卷,没有断层的修复资料,甚至还有相关宣纸的制作方法!这是上天对于文物修复一途的眷顾啊,她似乎看到了曙光。是否会有那么一天,故宫被尘封在历史中的文物能够迎来重见天日的一天?
洛清溪捧着珍贵的古卷“霍”地站了起来,她的目光灼灼,意志坚定,胸腔内燃烧着澎湃又激昂的热情,“我一定要把这古卷书籍上交故宫,这对于故宫将是一次巨大的震撼人心的变革!”
然而在触碰到展晟扬寒潭般的碧眸后,这满腔的壮志凌霄却如同被兜头一杯冰水浇下,震得洛清溪整个人发凉。
“把这批来路不明的珍稀古籍上交给故宫?”展晟扬的视线从被她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的书籍打个弯儿到地上随意放置的竹筐,嗤笑几下,“然后你和我就可以从博物馆转移到解剖台了?”
这句话如同天外陨石哗一下子就砸碎了洛清溪脑中不切实际的美梦。她复杂地打量着手中古朴的书籍,显而易见,这些书对于故宫的修复来说,意义重大。然而,如果这是以她的秘密为代价,甚至以她的生命作以交换的话,她却难以下定决心。只有死过的人才懂得活着的珍贵。
展晟扬摇头叹息,这丫头怎么这么容易就沮丧呢?路又不是只有一条,为什么不开动脑筋想想?这么依赖他可是不行啊,展晟扬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他掐着洛清溪的脸蛋,生生把一张鹅蛋脸拉成了国字大脸,在洛清溪愤恨的眼光中,慢悠悠地说道,“我找这些书来可是给你看的,不是给你送人的。”后来似是觉得太不近人情,又补了一句,“你若是把这些东西学进了脑袋,这知识就断不了。”
洛清溪醍醐灌顶,兴奋过头的大脑终于愿意冷静下来,理智地思考。她眼珠子快速地转动,她本来就是故宫的一员,只要她把这些东西学好了,不也代表着故宫的传承有了吗?想明白这一点,心胸顿时开阔,前途一片光明。‘我还可以偷偷拿出几本书藏在故宫的某个角落,然后再引人把它发现,又或者把这些内容如同武功秘籍一样可在石柱上?会不会太过了?’洛清溪兴致勃勃地臆想着。
展晟扬扯了下洛清溪扎在脑后的翘辫子,终于把这游神天外的女人唤回来,“记住要好好学习,我可是要检查的。”
洛清溪“啪”地敬了个礼,“长官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展晟扬搞不懂洛清溪这奇奇怪股的姿势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再见?改天得趁着她不在家,上网查一下,要不然什么都不懂,有损他高贵威严的形象。
刚学会上网的老古董心里打着一手好算盘。然而如果洛清溪听到这番话,她或许就知道这个月电费暴涨的原因了。
昨晚,如获至宝的洛清溪和书上各式修复大师共度良宵,抱着古卷如痴如醉,恨不得读到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一大清早,她非但没有觉得疲惫眼困,反而是神采奕奕,天灵盖通通透透。自觉受益匪浅,恨不得立马飞奔至故宫大展身手一展抱负艳惊四座。
然而当她兴高采烈地赶到故宫自家小院时,却接到了唐老的召唤。她只得马不停蹄地又快步走至书画组的小院处。
跨过门槛,她便发现唐老正拿着一张上了年头的宣纸正对着阳光细看。通透的阳关穿过宣纸,将上面被剔除煤渣草纸的痕迹照得一清二楚。洛清溪便知道这是检查她作业来了,便凝神屏息,将脑子里冒出来的少许的自得收拾得干干净净。
过了约半刻钟,唐老才摘下老花镜,一双浑浊的眼珠打量着眼前的关门弟子。“清溪,当时基于你父亲的交情收下了你,却想不到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聪明的事情。只可惜我这辈子估计是活不到看着你技艺臻至完美的时候了。”
洛清溪心惊,唐老最是不服老的人了,更是直言这辈子都要待在故宫,做一辈子的故宫人。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洛清溪为避免踩雷,连忙婉言安慰道,“师父,您现在可还没退休啊,可不能说这种话,这故宫成千上万的件文物可都指望着你修复,故宫更是等着给您退休返聘呢。”
唐老轻笑,摆手说道,“老了老了,不认老也不行啦,这一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垮了,这故宫的未来靠得都是你们这群年轻人。”话毕,他便放下手中的宣纸,从大案的另一边拿起一沓亟待修补的旧高丽纸和一柄马鬃刷递给洛清溪,“你练好了刮,这第二步就是要练刷,鬃刷在高丽纸上,既要刷顺了,又不能刷破纸,更不能刷出褶子。”
洛清溪一把接过,瘦弱的臂弯把旧高丽纸抱得紧紧的。
“感受那个鬃刷划过不同纸面的阻力,甚至要感受到宣纸的膨胀与收缩,这样你修复书画所需要的那种定力也慢慢地培养出来了。”唐老拍了拍洛清溪的肩膀,慈爱地说道,“去吧,孩子。”
唐老活了大半辈子,该经历的也经历了,该知道的也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年轻时的他揣着一棵不甘的心,习惯带着有色眼镜看着站在高处的人,心里的阴暗情绪酝酿发酵,嫉妒使得他的嘴脸变得丑陋。也是他罪有应得,最后把他唯一的友人弄丢了,又只能和他的爱人相隔两端。
唐老眼睑低垂,长长叹息一声,他对不起自家人,更对不起洛家的人。也许当初不是他口出恶言行为激烈,最后他们两家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了。
只是现在说这些也太晚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这个人这辈子也快走到尽头了,那些不甘嫉妒的想法也烟消云散,只是这心中还是放不下这故宫,什么时候故宫的传承有了,他走得也安心点。
唐老看着洛清溪抱着旧高丽纸小心翼翼挪动的样子,一阵感怀,“轻之,若是你看到清溪现在这样子,想必也瞑目了吧,我们这辈人的事业总是会有后来人接过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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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溪把手中重量明显超载的高丽纸稳当地放于大案上,轻舒一口气,双手快速拍打肌肉缓解酸痛。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故宫的姑娘们虽然纤细但是一身腱子肉的原因了,在科技部工作你不仅会锻炼手的灵活度还会锻炼到你的负重和力量啊。
直到抽动的肌肉逐渐柔顺,洛清溪才细细打量这沓即将成为她练手作品的高丽纸。
这些旧高丽纸形状不一,厚度也参差不齐。部分甚至出现断裂、破碎、糟朽、霉烂、沾损、残失的情况,要想紧靠一把马鬃刷将其梳理平整,这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有人练了三五年,也找不到其中的精髓。刷,是修复文物的第二个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