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瞪他一眼,继续赶路。
吴三浑不在意道:“宋令啊宋令,那种美人也是你能想的,低贱如你我之流,就算想为她送命都得排队八辈子才能等着机会。”
吴三见宋令已恼,便不再挑拨他,而是神秘兮兮凑近他低声道:“我听说昨夜她不仅被释,将军还深夜着军医为她接腕,看来已重获宠爱……,也是,如此绝色,疼爱还来不及,安肯相害?”
宋令闻言,一时怔愣。吴三见状,摇摇头,撇撇嘴,同情的拍拍他肩膀走了。
又行军月余,原本他们会原路返回,由潼关入未晋。
可潼关今年秋收不济,征兵赋税又高,导致饿死的流民太多,流民饥不择食,时有食人现象发生,进而爆发腹泻疫情,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感染。
他们只得舍近求远,绕行章郡而回,潼关是智氏封地,而章郡乃是未晋另一公卿魏氏封地。
魏氏公卿家主乃魏宝卷,封地面积虽不及智氏之广,排未晋第二,但胜在富饶,又与邻卿陈氏一向交好,两大公卿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不容小觑。
时返军借道而行。
魏氏主城乃是州城梁泽,并非章郡。
但章郡作为州郡来说,名声远超梁泽。它位于魏陈封地交界处,虽属魏氏,因内有一名山唤作崇吾山,被济水环绕,进山需坐船而往。青山绿水出人杰,山顶有一名动天下的学堂名唤上庠书院,东西两堂坐落于崇吾山两座山顶,魏陈世家子女无不师从这里,甚至多有未晋其他公卿子弟或他国求学之士趋之若鹜。
时魏公第二子魏鸾恰巧在此书院习书,闻智氏大军借道此处,便前来督军接洽。
正常而言,两大公卿即使面上和睦,也不免互相忌惮,尤其是大军临境。
所以魏氏虽允许智氏借路,却只留一小路进出章郡,限流而入,车马每日不超一万,过郡速去,不可停留。所以智氏二十万大军,全部经过,少说也得二十余日。
停军整顿又无作战压力,军中士兵顿时闲散起来。
聚则生财,散则生乱,军中为防生乱,于军中挑出百名壮汉,设军中擂台,每日要各个营房挑选三人,以三抵一而战,胜则月奉加倍,败则罚奉三月,这规定实在是……,明显是只许胜不许败啊。
郑玉入营后被安排在锱锺营,离宋令营房不远,俩人时有偶遇,互相装作不识,却会私下相约僻静之地一叙。
宋令终于找到可信之人,可以发泄自己对军中各种不平的满腹牢骚。
宋令十分郁闷道:“抽签结果,我们伙房营,第三日对抗骑兵营秦奋,若是抽中个好对付的,大家一定踊跃出战,现在可是赫赫有名的秦奋,他是骑兵营统领秦胜的侄子,力大无穷,谁都不愿意白扔三个月俸禄,都恨不得推荐别人参加。最后实在是无人自荐,只能又求助于抽签。“
宋令仰天长叹:“我真是最最厌恶抽签,好事儿从未有我,坏事儿却一次也落不下。”
他又问郑玉:“你们呢?”
郑玉回道:“锱锺营比较重要,不参加此次擂台。”
宋令羡慕至极,赌气般一蹬腿:“苍天啊!”
苍天没有回应他,自然也不会饶过他。
擂台日如约而至。
如今因已是盛夏之际,章郡又地势偏南,气候偏暖,他们一行人都着薄装,作势待发。
虽然心有余,力不足,但装腔作势总要有的,因着今日观景台多了一队人马,乃是魏公第二子魏鸾。
他来督军受邀观战。
所以今日上台之人都被提前点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打出智氏军营的水平,打出百折不挠的精神,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别日输了扣三月俸禄,今日若是输了,扣半年俸禄!”
宋令听毕,一阵眩晕,若是今日输了,他从军以来的粮饷可就都扣没了。
白干!岂有此理!
宋令从未像今日这般气势如虹,他左右看看,不幸中签的吴三和黄龙脸上同样也出现了肃杀之气,看来以前畏畏缩缩如他们之流,并非不英勇,只因钱没给到位或是扣到位。
宋令一行今日乃是首发出战。
他未上擂台之前往擂台之上的观景台望去,见到两人云淡风轻的正在谈话,左首之人必是智离无疑。那天夜里没太看清他的长相,今日才有机会得见真容。
果然如同军中传言,仪表堂堂,剑眉星眸,挺鼻薄唇,任谁见了也会惊呼一句将军好英姿。虽然不可否认他真的很有才华,年纪轻轻便可以独领大军踏平郑国,行军打仗杀伐决断尽由他翻云覆雨,只是他太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宋令不喜,十分不喜。
他左首下座竟坐着郑离,郑离神情十分淡漠,好似今日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看台上的一尊摆设而已。
宋令又窥了一眼智离右侧齐坐之人,不看则已一看惊为天人。这人身为男子,容颜也委实太过美丽,面如傅粉,唇若抹朱,那双眼睛更是生的极美,细长微挑,看人之时眼波流转,极有风情,他面上含笑,腰细膀宽,虽懒懒一坐却是一身风流之态。
宋令听父亲说,宋国宫中曾有一舞姬,名唤文姬,有盖世之颜,天人之姿,伯父曾向祖父求娶,但伯母善妒,是以伯父收的妾不少却除伯母外皆一无所出。文姬因担忧自己姿颜太盛惹伯母忌惮,怕嫁给伯父活不过三日,反求父亲娶之;是以父亲在同情心驱使之下也同向祖父求娶文姬,以上乃是父亲对当年之事的一家之言;
然母亲讲述时却颇有不同,母亲言伯父看中文姬而伯母善妒不假,可父亲性情温和更得祖父欢喜,文姬复又勾引父亲,父亲定力不足也向祖父同求文姬;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太大,便在本就不和的伯父和父亲之间又加上一笔恩怨。
反观集伯父父亲喜爱于一身的文姬,祖父杀也不是留也不是,让两个儿子谁娶了都不是,甚至子求父娶更是不合适。适逢魏公魏宝卷初袭公爵,各方小国也贺礼不断,祖父便趁此由头将文姬当做贺礼送了魏宝卷。
以文姬之颜,不出所料在魏地颇得宠爱,第二年便诞下一子,唤作魏鸾。
今日得见,他一定是遗传了他母亲的天资神颜。宋令叹曰:若是父亲当年真娶了文姬,也许就成了他的后母,也就没有魏鸾其人了。不过再往深处一想,文姬若是跟了父亲,母亲还有机会和父亲生他姐弟二人吗?
果然,命运这个东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昔日舞姬之子如今观景台上睥睨天下,而他,竟流落至此。
随着战鼓擂动将宋令从杂乱思绪中拽回,对面秦奋跃上擂台高喝一声:“哈!”
输人绝不输阵,他们三人跑上擂台齐声撕心裂肺回了一声:“呀!” 声音太大,震的对面秦奋皱眉后退一步还堵住了耳朵。
擂台上不使兵器,讲究赤手空拳,谁先跌落台下便算输。
宋令身板弱小,在今日擂台上,一味躲藏观感不佳,极有可能事后会倒贴一年俸禄,他心底已有御敌良策。
甫一开战,宋令便首当其冲,正面迎敌而去,秦奋岔开双腿,颇有气势的站定,宋令跑到跟前却虚晃一招,身子一倒从他胯|下滑到了他身后,不待秦奋回身,他已跃起来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他腰上,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嘴也没闲着,照着他脖子就狠狠一口咬下去。
秦奋疼得“嗷”的一嗓子,声音比刚刚那声气势如虹的“哈!”可大多了。
擂台之下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
宋令当然知道有多疼,他是下了死口的,虽然自知如此行径实在卑鄙至极,但以他三人的三脚猫功夫也就群殴个街边商贩,遇到有真本事的,一时三刻都坚持不了就得被揍下擂台。
吴三和黄龙也已奔至跟前,原本按照宋□□他二人理应是一人抱住秦奋一条大腿,只要秦奋裤子不太厚,就也死命咬下去,三人成虎,今日他们不打死秦奋,咬死他!
但吴三和黄龙被下面之人的倒嘘之声影响胆量,终是扭扭捏捏的未下口咬人,秦奋力大无穷,加之疼得发狂,一脚便踢开一个,又抬手去拽背上的宋令。宋令怕被他拽住自己头发,赶紧仰头躲开他的手臂,却被他一手薅住勒他脖子的衣袖,“呲啦”一声,整个手臂的衣袖都被他拽了下去。
然后宋令就被甩了出去,掉在了擂台之下,亏的擂台之下垫了柴火,绕是如此,他也被摔得是眼冒金星,还好护了自己的脸,不然少不得鼻青脸肿。
他跌跌呛呛爬了起来,看到擂台之上犹未解气的秦奋,正空手撕开刚刚扯下来的宋令衣袖泄愤。宋令站定,得意的伸开左手,对着擂台之上气的发狂的秦奋一吹,一把头发从他手中飘落。
输人没输阵,宋令觉得今日的擂台,他打的不亏,虽败犹荣。只是气愤吴三和黄龙二人,真没出息,不然胜负还真不一定!
此时站在下面人群中间的周云,不经意间见到了宋令被撕掉衣袖裸露在外的手臂,于小臂蜿蜒向上有一道红色刺青,图似不死鸟,看的他内心一惊。去年公子曾在醉霄楼拍下一副画,画中女子十分放浪不羁,她身着红衣坐卧于高桌之上,一手执壶,仰头豪饮,虽只有侧颜,但衣袖因高抬执酒滑落于肘,臂腕同样位置也有一道十分相像的刺青,此女乃是盛齐踏西侯之女宋惜。
他不敢延误,即刻从侧后方登上观景台,俯身在魏鸾耳边低语。
魏鸾听毕神色未变,看着宋令的神情却幽深难测起来。
此时的宋令对将要改变的命运浑然不觉,他只觉得胳膊凉飕飕的,哇,露臂甚是不惯,赶紧归营换装。
第3章
露馅
输人没输阵,宋令得意归营,自是不知魏鸾听毕周云之言,便直接于观景台上向智离讨取一人,便是刚刚打擂不讲擂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之人。
智离并不好奇魏鸾如何会对这样不值一提之人感兴趣,只挥手着人去办。
宋令前脚刚回营房,后脚命令就跟来了:收拾家当,即刻追随魏公子,不得有误。
就这样简单一个命令,宋令就和军营无关了。
宋令自潼关而起被征兵令强征从军以后,不是没想过逃跑,而是以他的能力,跑的了跑不了单说,就算跑的了能活下来么,看看郑玉,若不是幸运之至遇到他这样见义勇为不图回报的活菩萨,能不能活下来也真不一定。
宋令整理包袱的时候,吴三和黄龙满是羡慕之意,吴三问黄龙:“你咬秦奋了吗?”黄龙摇头。吴三也遗憾的一拍大腿:“我说呢,我也没咬,咱俩要真跟宋令一样豁出去脸面,今日就也能被贵人看中飞黄腾达了。”
宋令也不管这是夸他居多还是损他居多,反正他心情不错,本来他还在为将来随大军回了未晋到底何去何从而迷茫,现如今兵荒马乱的,卸甲归田的可能性极小,他仍旧留在军营等待下次出征的悲惨画面正在眼前缓缓展开。
如今戛然而止。
所以人还是得行善,老天会眷顾的,苍天给他关上了一扇窗,却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宋令嘻嘻笑着对两人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就此去也,此去经年,有缘再见!”
留下悔不当初的二人随传唤的甲兵扬长而去。
宋令出得营地,见一人牵着两匹马立于路旁,见他出来,扔给他一个缰绳,宋令堪堪接住,那人问:“会骑马吗?”
宋令点点头,他在雀州跟哥哥学过骑术,打仗要求的骑术那是肯定远远不及,行路倒是不在话下。
那人翻身利落上马:“我乃公子护卫周云,跟我走即可。”一拉缰绳,胯|下俊马抬蹄长啸一声,如利剑出鞘一般疾驰而去。
宋令赶忙手脚并用爬上马背,脚勾马鞍,勒紧缰绳,哒哒哒跟上去了。
以宋令的马速这都没跟丢感觉十分幸运,行了大概两个时辰左右,终于到达章郡城门下,等候在那里的周云见他到得跟前,人未下马,手持令牌便一路畅行而过。
进城后周云放缓马速,宋令才有机会与他同行搭话。此时正是傍晚时候,行人匆匆,小商小贩也在收摊之前沿街叫卖的更加起劲,章郡仅仅是魏地一个小城,竟也颇为热闹繁华。
宋令好久没体会过如此真实的烟火之气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周云笑道:“周大哥,章郡真是地道呀!周大哥哪里人?”
周云并不似他这般热络,只淡淡回道:“梁泽。”
宋令一脸向往之情:“梁泽那可是魏都呀,肯定比之章郡又更加繁华,有朝一日我也想去看看。”
周云闻言脸上似有意外之色,但他只顾赶路,并未搭话。
又行了大概半个时辰,周云带他拐进一个僻静的巷子,这条巷子路面极为干净,一看便知经常打扫,再走没多远到达一处宅子。
周云下马敲门,里面的人开门见到是他,便赶紧唤人,跑过来两个小厮接过他和周云手中的缰绳将马牵走了。
他进门之后随周云身后一路向前,进了第一进院落,有一个仆役匆匆跑来在周云耳边低语了什么,周云冲他点头,便带她继续向后边院落走去。
宋令紧随周云,自是不敢细看周遭环境,就悄悄大致扫了一遍,这里至少是个四进院落,在第三进时周云带他右拐进了一个拱门,停到一间门前,抬手敲门,立于门外恭敬道:“公子,人到了。”
在得到里面应允后,周云对宋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宋令平静一下心神,整理一下头绪,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推门进来之前宋令已经发现这屋子不是待客厅堂,但他并未起疑,就觉得自己一个虾兵蟹将天降大福得魏鸾青睐,自是不会高堂接待,偏堂侧屋实属正常。
可一进门他便发现,这,好像,应该,是寝室呀。
魏鸾,哦,不,公子大人正坐在寝屋外间圆桌旁品茶,见他进来,撂下茶杯,对身后侍立的两名侍女道:“去,把他衣服扒了。”
两名侍女得令便冲他而来。
什么叫五雷轰顶,他这到底是进了何处妖魔鬼怪之处啊,他伸手大喊一声:“慢着!”
然后急忙跪地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魏鸾起身踱步至他跟前,蹲下,一手挑起他的下巴:“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
宋令瞪大眼睛急道:“公子何出此言啊,太荒谬了,我若是女的,怎会在军营呢?”
魏鸾抽手起身对侍女说:“继续!”
宋令慌忙抱住魏鸾大腿求道:“公子,我虽然长相清秀,但我真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我被公子挑中满怀热情为您尽忠尽孝而来,公子何要折辱于我?”
这一番感天动地的告白,魏鸾不仅一丝一毫不为所动,还一脚将他蹬开,淡淡吩咐道:“继续!”
宋令眼见不可遮掩,跪地疾呼:“公子,是女的,是女的,我确实是女的。”
三连呼下承认了事实。
魏鸾听她承认,悠悠回身坐下:“不像,还是验过保险。”
宋令解下头上纶巾,一抽头上木钗,黑发如海藻般倾泻下来,她又抹了抹脸:“公子,这脸个把月没洗了,洗洗的话真能看出确实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