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树无从判断她说的话是否完全属实,但是,林秀秀却记录了多年来被压迫的录音和视频。其中就包括被强迫涉入许燚父母的案子。
她是被推出来挡刀的,幕后主使的人要她转移关注,恬不知耻的公开长媳受害前的屈辱,那个被大众唏嘘不已的“名流家族车祸案”,背后的阴谋可想而知。
可伊树的节目被截胡调停,私底下她找林秀秀解释,林秀秀却不信她了,她一时间里外不是人。
她记得,林秀秀承受网友铺天盖地的揣测,以及对方莫须有的“不完美受害者”舆论。无论伊树怎么保证,林秀秀都拒绝见人。
更为严重的是,许燚不会放过林秀秀。
他们很少谈工作的事,认识以来,哪怕谈了恋爱,他也几乎对家里的事闭口不谈。
她忘不了许燚送她上班,邱宝林第一次见许燚,明白了两人关系。
后来空闲时间,邱宝林像是恭喜又像是提醒。
“你们是校园情侣,高中大学到工作?真是稀奇,他那种家世能有这种感情经历可以算奇迹了。”
伊树没接茬,邱宝林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和他,学生时代还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在学校里牵手接吻,用不着想以后,因为太遥远,也不成熟。但工作就不一样了,出了社会,踏出门就是钱。
你要出名了成当红主播,长期忙于工作顾不了经营感情,那公子哥忍受不了忽视,感情自然有嫌隙。你要不出名,成了天天跑新闻的记者,工作忙感情容易淡不说,家世的悬殊也能叫外人一口一个唾沫的硬生生把裂缝扒大。”
伊树没想过邱宝林讲话直接,她在心底设想过的问题放在明面上面对,连缓冲的时间都尤其稀少。
但她那时候认为,爱是可以忽略附加条件的,如果许燚愿意为她划掉择偶选项上的一个一个条件,她又凭什么不可以。
她想过,却没做到。
她选择用欺骗的方式保留人生中仅存的幸福,她压根不相信世上会有纯洁无暇,毫无杂质的爱情。
第018章
伊树拧干毛巾, 小心地擦拭林秀秀的身子。她是很爱美的姑娘儿,第一次见面,她化烟熏妆, 染绿发,涂紫色眼影。
每一个组合都是很炸裂的搭配, 可林秀秀驾驭得特别好,乍一看,很像张柏芝在《喜剧之王》的扮相。
她的爱恨都很浓烈, 某种程度上, 林秀秀和许燚的个性是有一些像的。
她坐在天台上接近四个小时, 抵不过流言蜚语的攻击一跃而下。
四个小时, 要跳楼的消息传遍网络,视频遍布平台。
消防人员和警察救援整整四个小时,都没能挽*七*七*整*理回她求死的决心。
不知道是人在濒死前,本能求生的反应大于意识,林秀秀没有死。她被紧急送往医院,医生救活了她一条命。
她成了植物人, 再也不用面对难堪的语言攻击, 再也想不起痛苦的过往。她的父母不愿承担治疗费用,跑路了。
伊树承担了她的治疗费用, 请了护工,日复一日的照顾她。
她觉得自己不是善良。
当初林秀秀站在天台,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她看着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 忽然掏出手机,跳楼前一分钟, 她问伊树到了没有。
伊树觉得她肯定有话要讲。
她火急火燎的下车,条件反射的望向高楼, 刚摸出手机。一声盖一声的惊呼响彻耳畔,高楼坠落的黑影吓得她顿在原地。
心悸还没停,她的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消息。是林秀秀的,她说:谢谢你,但我也恨你。
那是她第一次出现过度呼吸综合征,像是生命到了尽头,怎么呼吸都得不到解救,伊树捂着胸口倒在车旁,心口起伏严重。
她懂了。
林秀秀会毫无留念的离开人世,有她的原因。
如果她再勇敢一些,如果她谨慎一点,如果她不给林秀秀希望,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伊树认为是她的失职。
她不是善良,她应该负责。
林秀秀的美如一簇短暂绽放的曼陀罗,毒性很强,一旦受了伤害,会带来自毁性的结果。
可现在她的毒性被经年累月的仪器,吊水稀释,用惨淡到没有血色的肌肤示人,逼她释放毒性的罪魁祸首,仅仅只判了缓刑一年。
“秀秀,以前有人告诉我一个渔夫钓鱼的故事,故事中没有谁是无辜的,就连上钩的鱼儿也不是。很早之前,我以为它在教我明哲保身。
可现在我才知道,一个人不停的逃避,妄想构建世外桃源,一辈子避世是不可能的,
因为鱼儿即便什么也不做,只要它还有能享用的价值,渔夫就不会放过它。所谓贪吃上钩,只不过是方便给作恶找一个借口。”
有赌博劳教的爸爸不是你的错,在校叛逆风格张扬被误会成霸凌者不是你的错。
不敢忤逆位高权重的上位者,任由他们侵犯身体也不是你的错。
鱼儿觅食是求生的本能,你想要好好活下去,也是求生的本能。
伊树把毛巾放进盆子,净了手,她看着林秀秀的脸,淡漠到瞳孔无亮。
邱宝林说,真实的新闻总没“想看”的新闻有流量。真的是这样吗?她报道了真相,加害者却稳操胜券,受害者如履薄冰。
“嘭”的一声巨响。
伊树走到窗边,拉了帘,烟花腾空而升,一朵朵,一簇簇的怒放,拖长的星火似流星坠落,璀璨耀眼。
漆黑的病房窥见了火苗般的光亮。
她看着眼前的画面,鬼使神差说了句:“新年快乐。”也不知道是跟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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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已过了零点,伊树熬了几个小时,实在困得不行。
她向护士交代完林秀秀的探病记录,就在手机上找了一家酒店凑合一晚。正准备离开冰冷的椅子,护士忽然说: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他算不算探病,毕竟人家没直接讲,”
她还说,“前两天,有个扎脏辫的皮夹男人拉着问我植物人的患者病房在哪一栋楼,我看他不像好人,就没告诉他。”
脏辫,皮夹。伊树记下特征,轻声说:吃肉来腾旭裙死二儿贰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废文清水文“我知道了,以后还有人问类似的话,都不要理,离远一点。”
护士抱着巡视的笔记,隐隐感到微妙,却不好问出口,于是她点点头,转身去下一个病房。
等电梯的间隙,伊树调整好了情绪。
但电梯门打开的顷刻间,里面站着的男人与她齐齐对视,一下子,心绪又起伏不定,她微微仰视,而许燚眼睫纹丝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边又跟了两位保镖的缘故,伊树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已经没有立场多管闲事。
她很明白,她此刻的情绪很矛盾,也不好受。
保镖给许燚让了道,伊树也只能侧身让他们先走,她回头望一眼,一行人走进了一间病房,紧关门。
......
许燚坐在角落的沙发,光线很暗,因为有意不开灯,借着外面烟花照进来的一束光,他像是蛰伏在暗处的狼。
病床上躺着的万明飞还在输水,两个保镖一人一边按着他,钟楚临带着白手套正提取皮肤组织。
许燚等着无聊,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向前倾了倾身子,顺便抖了一些灰,说:“提完了把东西交给你的法医同事,顺便给他做个唾沫检测,”
他吐了烟圈,眯着眼想起万平津前几日告诉他,他想告老还乡,辞职退休。一查发现,万平津在加州买了一栋别墅。
姓万的敢和他撕破脸皮,敢情是毒瘾犯了。
钟楚临提完了证据,摘下口罩,把试剂封盖:“还请律师吗,万平津可是老油条,不保他儿子,他怕是不肯听你的。”
许燚直接往门口走,“他醒了你就告诉他,万叔一大把年纪了还去加州养老,加州可不是退休养老的地儿,不如去荷兰种蘑菇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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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燚坐电梯下停车场,他单手插兜,倚在壁内,准备出去时被一股力气拉扯到墙上。
三更半夜。
也就只有一个人还会在楼下蹲他。
拉扯过程中,他的领带松了,系在脖子上还挺放荡的,鼻尖嗅到一股清香,许燚嘲弄地笑了一笑。
“你们记者就是这么跟人搭讪的?”
他不反抗,任由伊树杵在跟前,她在楼下蹲了一个多小时,前后去了监控室,医院大门,因为以为他们会路过。
坐电梯到负二楼时,她忽然看见一辆车牌号很熟悉的跑车,许燚这个人,最疯的时候车库有几百辆跑车。
正儿八经,看着很名流贵族的车不屑开,就爱开超跑。
伊树不是很爱拐弯抹角,权衡几下就直接说了:“我看见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值班护士的册子,刚才病房关着的是万明飞。”
许燚口气还是很淡:“哦,来打探情报的,你明天有的是机会提问。”
“我不负责这个案子。”伊树诚实说。
“既然你不负责,身体也没毛病儿,”许燚向前走了两步,颇有咄咄逼人的意味,“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虽然她不负责,但她也是新闻人,案子有多敏感,背后大概牵扯多少人,她心里有数。
伊树定了定心,抓着许燚的衣袖,说:“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
许燚噗嗤笑了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万明飞打架了对吗,很久之前,你告诉我万叔是你们许家的恩人,他救过你,所以提拔成了管家,但你对你救命恩人的儿子,并不友好。”
伊树回忆着说;“你总不爱跟我讲家里的事,碰巧我也不爱讲,所以,其实我们不算了解彼此。但你还是要讲得比我多。
你不喜欢万明飞,他和你称兄道弟,你却不把他当人看,因为你打心眼瞧不起他,五年前,你动不动拿万明飞出气,就算万叔知道了,你也是用钱打发。
爷爷告诉我,要管着你,别叫你把万家父子折磨死,我还不理解,跟你吵过。现在发生的案子,也确实证明万明飞不是好东西。
但我始终不明白,万平津服侍许家有二十多年,你和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恨到就算他救过你一命,你也不领情?”
“你缅怀一个下人的过去,有什么必要。”许燚敛眼,看着她说。
“我在担心你,许燚,我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不是虚情假意,是真心的。”
伊树抿抿唇,直视他,“万明飞差点害你没命,然后你送他去蹲大牢。下一步呢,你准备把万平津怎么办,他老了,你又要怎么折腾他?”
“你用什么身份劝我?”许燚忽然开口打乱她,语气冷硬,“管东管西的,这么想给我做老婆,还逃什么婚?”
“你父母车祸的真相,我希望你可以选择一种不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查。”伊树没管他的嘲讽,继续说。
明明早已不是两人之间的禁忌话题,没想到重逢之后提及得这么突然。
沉默了一会儿。
许燚少见地轻晒一声:“真相不伤人的话,世上遍地都是真相。”
-
几天后,高层领导集体开会敲定了接下来的新闻。伊树在演播室候机,随手翻了一下稿子,忽而拧了拧眉。
“怎么稿子跟我前几天看的不一样?”她看向机器外站着的邱宝林,“调换了?”
邱宝林语气轻巧,气定神闲:“只是有删减而已,删减了前段时间方浅案不重要的部分。”
伊树顿了一下,而后轻蔑地放下稿子:“嫌疑人的作案动机,作案手法,前因后果,事件的全过程都用‘目前嫌犯已被警方逮捕’一句话带过,受害者家人现状倒是花了长篇大论去报道,主次呢?”
距离直播仅有十分钟。
邱宝林拿出上司的威信,压制性地说:“给你稿子你就念,你别忘了,是你说你不管这个案子的。”
伊树想了想,她是说过。她忽然轻笑了一声:“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台复读机。”
“伊树!”邱宝林拍了下桌子,大声喝斥,“什么位置就做什么样的事,你坐在这,就念你的稿子。你要是不服气,你就拿你的真本事说服我。你现在耍性子不报新闻,是要公司都为你的任性买单?”
......
伊树下了播在化妆室卸妆,三两个主播站在一起,目光频繁扫射她。
直到邱宝林拧转把手进门,她们才自讨没趣的离开。邱宝林干脆拉开凳子坐下,长谈道:“原本以为你变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你还是鲁莽,率真,任性,甚至还很讨厌的假清高。”邱宝林说笑了,“公司有华盛的赞助,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邱宝林意识到两个人没和好,又说:“你也不能因为他是你前任,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伊树想了几秒,轻声说:“他是他,工作是工作。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第019章
从顾家搬出来, 伊树和刘会巧的联系越来越少,她腾了些不要的杂物扔掉,刘会巧看着她扔了不少散件, 包括衣服、鞋子、外套等。
伊树想着待会儿去商场重新买,报复性消费似的, 好像挣的钱必须找个理由花掉才行。
刘会巧心疼钱,也心疼被扔掉的垃圾,她穷过, 在她的认识里, 现在的孩子都没吃过苦, 所以浪费。
“好好的东西全扔了做什么, 你拿去捐了,好给你立立形象。”
她话锋一转,扯到工作,“平时也不知道出去交朋友,那些圈子里的千金小姐,你但凡多认识几个, 还用去电视台工作。”
伊树没吭声, 淡漠地把行李放在后备箱,浅浅回了句“走了”, 就坐进车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