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好领导,但我有愧于你。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认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懂你的难堪,无非是被最爱的人看穿了耻辱,你讨厌别人无端的同情和可怜,觉得所有同情都是庆幸。
可你别忘了,爱上一个人也是会为对方感到心疼的。”
伊树睁着眼睛无处安放,第一次流露出孩童般求知的渴望,她又把邱宝林的话念了一遍:“爱上一个人会感到心疼?”
邱宝林看着她的样子,欣慰地一笑:“想摆脱让你耻辱的过往,不是靠伪装成一个没有瑕疵的人。”
伊树没吭声,她问着自己真的是这样吗,她一直以来的相处之道其实是错误的吗。
她原以为不想不看不念就不用面对,可她确确实实伤害了爱人。
她忍着怨言活在和许燚温存甜蜜的假象中,总怀疑他对她的爱是掺杂了别的东西,就像他们真正的开始是那般难堪。
他说她的身边不会再出现除他以外的男人,如果有,也只能是他。
明明她可以反驳的,她要找一位更好更温柔与她三观完全契合的另一半,其实是很容易的事。真的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应该承认的,她确实不是善茬。
许燚对待别人就像小猫小狗,别人都图他的钱,他却装作纨绔哄着人高兴玩。
她也一样,明明不是大度的人,明明不是多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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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伊树脑子里全是许燚的脸,除了他就没装下过任何事情。
她看着电脑上被删删减减的文档,不明白自己发什么神经。
“你是有什么心事儿吗?”茂凡心问。她从来没见伊树姐黑过脸。
“啊?”伊树回过神,放松了脸色,说着,“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什么事情呀,跟我说说呗,帮你分析分析。”
她不跟别人讲太多心事,可是今天真的胸闷。她犹豫了下,还是说了:“你跟前任是怎么相处的?”
茂凡心笑了笑,这可有的聊:“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和他在一起那会儿如胶似漆,后来他告诉我他原生家庭糟糕,他爸妈喜欢打压他,于是他也喜欢打压我,我一边喜欢他又一边很难受,于是分手了。所以我和他现在没有联系。”
伊树听着有些尴尬,像是故事中喜欢打压别人的,是她。她不大自然地笑笑,便没有再问。
她不懂这种感觉算什么,想要爱又逃避爱,害怕爱了之后对方会讨厌真实的她,越是猛烈的爱就越是想要逃跑。
她还记得某次过年陪他回澳门祭祖,爷爷要他三叩六拜好好孝敬许家列祖列宗。
她当时就站在门口,听见许燚不耐烦地讲一声,年年唱这出,新中国成立多少年了。
爷爷瞪他一眼,说着:“你教女朋友在外边玩玩就算了,你说的结婚是认真的吗?”
他口气散漫,“认真的啊。”
爷爷鼻腔一哼,看出了一切,“你认真?婚姻于你而言是什么,你懂吗?结婚可不是儿戏,像你平常爱玩儿我就不说了,结了婚就是有家室,你要还像从前那样一不乐意就玩得不知天南地北,结婚也是白结。”
许燚没保证没反驳没承诺,更没表态,他起身插香,语气漫不经心:“我认真的找一个女人天天陪我睡觉,不比出去沾花惹草顺心。结婚么,结了可以离,离了可以结。一场婚礼举办个四五次的大有人在。”
他吊儿郎当伸了个懒腰:“爷爷你不知道她,她离不开我的。”
爷爷坐下和他慢慢说:“你就这么肯定人姑娘儿非你不可。”
许燚想着她平日的那些好,那些顺从,那些讨他欢心的瞬间,嘴角不知不觉的扬起:“我就是这么觉得。”
那时的她没有半分感动,没有被恋人坚定选择的幸福,只是想着,糟了,原来她真的离不开许燚,原来许燚知道她离不开他。
怎么办,她好像不能被他知道。
她不想被他知道,其实她真的很爱很爱他,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爱过的男人了。
第028章
连着两三天, 去香港的审批都没出来,通知一日没下来,伊树就不得不焦虑, 她一焦虑,脑子就会浮现许燚吊儿郎当的脸。
她急得焦头烂额, 表面却还是心如止水,仿佛没发生任何事,所以旁人也不晓得此刻她心情其实是很浮躁的。
然而生活中让你不如意的人才不会管你的情绪是好是坏, 像李箐兰这样的就更不会管了, 她悠哉地坐在工位, 别有用心的讽刺。
“你还没去香港呢, 我还等你回来升职关照我们呢。”
伊树打字的手搁在键盘上,听了她的话就没再动了,她抬眸用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她,没有表情,像看一件杂物。
她的眼神给李箐兰凛冽的寒意,李箐兰和她僵持了一会儿, 便灰溜溜起身离开了, 嘴里说着:“不就仗着有某人的势。”
茂凡心稀奇地见证了伊树生气的样子,她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不过伊树立马变了脸色, 没把刚刚的举动当回事,一听有人问她怎么了,她还挺莫名其妙:“怎么这么问?”
“你刚刚在生气, ”茂凡心不可思议,“你入职以来我可没见你发过脾气, 你刚才的眼神好酷啊。”
伊树这才恍然大悟,哦, 她为着邱宝林和香港的事烦心,无意中有人惹火,她也就顺势而发了。
她正调侃地用三言两语应付,微信就收到了宋州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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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些天没做饭吃,伊树一下班就回家停好车,她去附近买了菜,宋州君一直跟她讲香港调查走私案的进度。
说起来,他们是在纽约认识的,那时伊树刚刚离开许燚,像是病人离开了常年依赖的药物,她整个人丧丧的,逢人就是“嗯哦好”。
有次夜半凌晨,伊树吃不惯纽约的食物,她离开公寓下楼去超市买点吃的,不料街头响起了枪声,听说是起了争执,警察到场直接开枪,而被枪击的是一位黑人小哥。
平日在报道中才能见识的新闻,被亲眼看见的感受多少不太一样。她听着路人用英语说罪不该死的话。
晚上确实不安全,她没待太久,买完东西就回了公寓。
就是这会儿宋州君突然冒出来,一个戴卫衣帽子,背着背包客的小伙子把她拖进巷子,她本来就有阴影,这样的举动更是开启了应激模式,拳打脚踢的只想逃跑。
“NoNoNo,Chinese,Chinese.”他捂着脸说。
伊树停手,很惊讶:“你是中国人?你劫持我做什么。”
“小姐,我看你眼熟,我认识你。”宋州君自我介绍一番,“我是你同行,你忘了吗,我跟你调查过一起案子,林秀秀,记得吗。”
那阵子如果不是宋州君时常来她公寓,偶尔待到很晚才回去,伊树不知道她要如何熬过一年的光景,也是他,她才没有整天浑浑噩噩,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像个没有灵魂的僵尸。
伊树在买菜过程中,和宋州君保持着视频通话,那边看着她专心购物,时不时因为挑菜错过他说的话,宋州君不恼,只是笑。
她发现他的异常,说着:“你笑什么呢。”
“你买菜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们在纽约的日子,你知道吗,你在纽约每次逛超市,都要先嫌弃一通。”
她不喜欢奶油不喜欢牛排不喜欢西餐,所以伊树在纽约真的瘦得可怕,回了国,为上镜她还特意增肥了一段时间。
伊树推车去结账,像和老朋友打电话那般惬意:“别取笑我了,你做饭也很难吃啊,你自己还吃吐了。”
......
两人有说有笑地保持通话,话题忽而扭转到了香港走私案,这会儿伊树打算输密码,听见宋州君提起“林正勇”的名字。
他是林秀秀父亲,有过聚众赌博的劳教案底。
宋州君说:“警方抓了和他曾经待过一阵子的狱友,他说他在牢里大放厥词要去香港发展,我确认过时间,正好是林秀秀被讨伐的时候。”
也就是说,林正勇是跟着背后的靠山去香港发展,而他发展的违法行为很有可能就是走私。
一个父亲居然借女儿的悲痛为垫脚石,向黑恶势力献媚。
宋州君还在讲,伊树输完密码打开门,房子里的灯开着,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悠闲的抽烟,看见她回来了,半分不急。
电话中的声音还在讲,伊树一下子掐断,她就没见过许燚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平白无故来我家做什么。”
许燚上下打量了她:“你在跟小记者打电话。”
“他叫宋州君,”伊树憋着股火,“私闯民宅,我是可以报警的。”
许燚渐渐靠近她,耸耸肩:“你报啊,你现在就报。”
这股不着调的语气更令人无语,伊树想不通他的行为举止,怎么这么反常,他再目中无人,从前也不会天天往人家里跑。
“你很无所谓吗。”
许燚当听不见:“警察来了我就说,有人未经允许把我的生日设置成房门密码,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他咬字轻浮,还笑了一笑。
她看了一眼房门,她这人记了一个密码就不会换,之前嫌麻烦全设置成他的了。这么多年不改,单纯就是习惯了。
被许燚发现,她忽然窘迫:“我会换掉的,你再不走我真的要报警了。”
“我为什么要走,房门密码是我的生日,那就代表这房子也有我的部分,我凭什么不能进来。”
伊树懒得搭理他的强盗逻辑,他用这套逻辑和她拌嘴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去把蔬菜放好,接着撸起袖子把许燚往鞋柜推,许燚连连“哎哎,犯规了啊”的叫唤中,两个人在推搡中差点被边角撞到。
幸好许燚扶住了她,片刻沉默过后,她说:“难道你要一直住在这么,别发神经了。”
许燚嗤笑了声:“我现在待这你得烧高香,有空多吃俩核桃补补智商。”
“埋汰谁呢,”
莫名其妙骂什么人,伊树心下一沉,反正他都来了,那正好,她还有件大事需要告诉他。
伊树跑去卧室拿了手机和录音笔,在许燚奇怪的目光下给电脑开机,投屏完,她立即点击按钮。
电视上放大了林秀秀偷拍的第一人称视角的视频。
她被关在房间哪也去不了,抵着门口叫喊,忽然几个男人冲进来揍了她一顿。男人没有脸,却能清晰的看到体格强壮。
视频播放完,伊树没看许燚黑着的脸,又调大了录音笔的音量,这些东西早已交给了警察,可是没有用,真正的加害者还在逍遥法外。
她把东西放给许燚听,不管他作何感想,她都不会放弃去香港。
录音笔是林秀秀的哭声,打她的人骂着脏,嘴里不停说着走私,接客内的词汇。
这些声音和视频没有特征,当初定罪时,没启到作用,仅仅提供了调查方向。
伊树日日夜夜都会播放一遍,好提醒自己这案子没完,没结束。千万不要忘记了,叫逍遥法外的享福一辈子。
全都放完了,许燚的脸已是黑到不能再黑,他气息低沉:“找茬儿?”
“这只是备份。”
“案子已经结了。”
“拉皮条的人归*七*七*整*理了案而已。”
许燚没耐心,口气淡淡:“你想怎么样?替她翻案?她已经死了。”
“植物人,她没死。”伊树纠正他。
“跟死了有区别吗。”他讽刺道。
“许燚,你真的要这样吗。”
伊树听不下去了,“这么严重的案子却只判了几年牢,唯一推出来挡刀的官还只是缓刑,负责为林秀秀辩护的检察官也跑路了,他们在那个节骨眼暴露你妈妈的视频,除了利用你,不是更能说明他们坏事做尽吗。”
许燚不知怎的,又点了一根烟坐在沙发阴影处:“别查了。”
“凭什么,我怀疑过任何人就是没怀疑过你,你叫我别查,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
除非你也站在我的对立面。
许燚点着烟,不抽,星火一点点往下烧,他抬头说:“我知道是谁,所以你别管。你只管播你的新闻,做你的记者,其他的事不要理会,我会解决。”
“你知道是谁?”
伊树盯着他,未知的消息渐渐像一团毛线抽丝剥离,慢慢伸长成一条利落的线,她心底有个名字,却不敢说。
她一着急:“那我更不能视而不见,涉及你的话更要查啊。”
许燚倒被她的反应意外到了,他轻晒:“冲着我来的,别瞎折腾。”
伊树上前蹲下,她抬头看着许燚,两人一上一下的,姿势倒虔诚得像某种战友,真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找他做战友。
“我们合作吧,许燚。”
她握着他的手,诚恳地说,“林秀秀的父母下落不明,香港的走私案说不定能有他们的线索,找到了他们就有翻案的可能,到时候,你就有机会了,你也能为你一直怀疑却不能发作的猜想,找一个突破口。”
许燚缓缓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有一丝不可思议。
“很好奇我是怎么想到的是吗?从学生时代起,我们吵过三次架,一次是我算计你,一次是林秀秀。
还有一次,我想我们都没有忘记,那就是为万明飞,我那会儿不知道实情,你告诉我万平津是救过你命的人,那么我想,你就算再不好,对恩人的儿子起码要好一点。
可惜,你待他还不如一条狗,我为这事说你没良心太过分,有时候到了你欺负他,我也看不下去的时候,我也在心里想,到底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