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燚切了声,欠不楞登地说:“梁东。”
第041章
伊树的梦被大巴车颠簸晃醒, 她靠在他的肩膀,睁着眼睛空想了一会儿。
脸颊蹭了下许燚的衬衫,大抵是赶路太久, 他也累了,所以睡得比她熟。
她慢慢从他肩膀上起来望着窗外, 黑瓦红墙的房子错落有致,分布在四面八方,从它们之间升出一缕缕淡烟薄雾, 飘散在半空中。
这年头古镇也不是稀罕物了, 可完全没被商业化的古镇却算一件稀罕物。她盯着看了一会儿, 许燚也差不多醒了。
他迷糊地转头望着外边儿, 一抬眼,眼底就落进了这么个古村落,镇外修了砌城墙,墙上的牌匾写着两字:
涞滩。
确实是从没听过的小地方。
许燚这么想着,回头笑伊树:“哎,你不会真是个仙女儿下凡吧, 怎么住的地方还怪诗情画意。”
她一心想着把东西放回老房子, 琢磨这么久没回来,八成房子结灰的结灰, 说不定还潮着呢。
伊树也就敷衍了事回答他:“是是是,我是仙女儿下凡,你就是那河边洗澡的放牛郎。”
许燚推着行李箱, 路过一座拱桥,丝绸缎子般的湖水荡漾开来, 船夫摇起木浆,行在这悠悠湖中央。
他不是没见过, 产业下的度假村有几百个一模一样的古镇,但这儿不同,人不多,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孩童嬉笑。
而他们呢,如同离乡几年的小两口,好不容易回趟老家,大包小包赶路回去收拾屋子吃饭。
或许这样的情况确实有发生,才叫路边玩闹的孩童驻足停留。
许燚看着他们,有种很奇特的化学反应,他隔了半晌才说:“不能吧,我好歹也算探花郎吧,你说我放牛郎搁那儿埋汰谁呢。”
伊树没再搭理他,踩着石板路路过一幢幢老房子,小房子挨得近,弄堂两边的道不宽,路上不少老人坐着小板凳目送他们。
再经过两家炊烟,上一阶梯坎。伊树停在普通又平凡的黑瓦黄墙的院门口,她抬头看,开了锁便推门而入。
她闻了一下院里的气息,是陈年无人久住的泥土味,许燚站在身旁,诚恳地评价她:“行啊,你这儿比老宅还原生态。”
伊树是佩服死他随时随地出口成章,能调节气氛的嘴,她笑了一笑:“怎么办呢,你可能要在这儿住喽。”
“住呗,”许燚低了低头,他亲一亲她的笔尖,“又不会无聊。”
“信号很差呢。”她故意说,“没网。”
“有你在要哪门子信号,”许燚搂着她的腰,跨了门坎,进院子说,“按理说我是客人,你要招待我。”
...
他成功的凭借这套歪理偷起了懒,许燚走进房子一刻也没消停,一会儿摸摸老电视,一会儿调节收音机。
伊树忍受不住屋子的潮湿,里里外外都放上了干燥剂,之所以对某人偷懒行为没谴责,完全是不想叫他发现太多关于屋子的秘密。
他父亲和伊钧安有过一段缘分,虽是阴差阳错不得已而为,但难免触景生情,况且那起案子,当初小镇也是家喻户晓。
她不想谈论太多过去的事,起码不是这个节骨眼。
伊树在窗台按响打火机,点燃一炉香薰,用手挥发几下。许燚走过来圈她的腰,贴着她的脸说:“我们晚上睡哪?”
“睡这儿啊,还能睡哪,”伊树警告他,“你想换个五星级客栈的想法趁早打消,贵死了。”
许燚却偏头指着一间房说:“那你把关着干什么,防我还是防贼?我刚刚要进去你还不让。”
大概知道他说的哪间房了,伊树犹豫了几秒,说:“不行,我没收拾完,还不能睡觉,现在还早嘛,你看看,还有人打鱼呢。”
许燚又搂紧了,他笑:“你别是不好意思让我进你闺房吧。”
伊树用胳膊肘撞了撞身后的男人,她努努嘴:“变态,女孩子的闺房不能随便进的,一看你就是个色狼。”
她还是头一个说他是色狼的,许燚听着不屑地笑,他变本加厉的把人翻了身,没犹豫地抵着唇亲上去。
伊树瞪大眼睛拍几下他的肩,而后被按在门板上,他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一眼,低头就要吻她。
她别开脸,笑他:“流氓啊你是。”
许燚亲她的颈窝,手不规矩的往衣服里伸,逐渐滑动,喷洒着热气说:“那可不,现在流氓不仅要睡你,还要在你闺房睡你。”
她听见把手被拧开的轻微动静,身体骤然悬空,接着两个人一起跌进床,许燚给她的后腰垫了个枕头,俯身亲了亲她。
从没触碰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全都被勾勒,他兴致格外好,折腾了几回不够还要继续折腾,再攀上高峰,她抓紧抓单叫他名字。
“许燚。”
他沉声,嗓子哑着说:“别叫这个名字,换一个。”
再叫也没力气,他忽然把她抱起来,随下床的动作少不了摩擦。伊树被放到书桌坐好,□□的背部后面是薄薄的纱窗。
他挡住了所有视线,迫使她只有牢牢抱住许燚才不会掉下去。
许燚的手掌落下安抚,此起彼伏的喘息萦绕耳畔。
分不清时间,频率越来越快,有时会暗暗骂几句脏,再者只剩闷声的喘息。
伊树顺势往后倒,两道喘气交汇,她浑身轻松了不少。
完全没冤枉他,在情事方面他就是流氓,喜欢看她不得已只能依附他,还喜欢强迫她看他动作,不然也不会抱她来这儿。
许燚用湿巾纸给她擦了擦,紧接把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他自己也套上裤子。
她裹成粽子,问他:“哎,你贼想要个童年玩伴吧。”
许燚原本还背对她,光着上半身摸根烟出来,正想来一根,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怔。
喜欢看《大耳朵图图》,还有她有一回偷偷在老宅发现许盛澎给他打造的各种手工玩具,宁愿得罪女孩也不想失去梁东这个竹马发小。
许燚不屑地坚决不承认:“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玩伴,巴巴跟我玩的多了去了。”
伊树来劲了,她非说:“不至于吧,许大少,每个孩子的童年都想拥有一个玩伴,早上约着过家家,晚上约着拯救世界,又不丢人。”
许燚倚在书桌边,剪影似的腰身有些性感,他忽然说:“你这房间敢不敢再单调点,除了一墙的奖状,没别的了。”
她捂着被子坐起来,警惕地叫他:“你过来躺着。”
许燚夹着烟开始在书桌上下棋手,老房子的家具全是木制的,上面的划痕能看见岁月的流逝。
他不接她的茬,反倒开玩笑:“别那么饥渴,让我瞧瞧你小时候能成熟到哪去儿。”
“喂,”要不是没穿衣服,她绝不允许他乱翻她的书桌,“你再翻我让你睡大街。”
许燚拉开几个抽屉,在其中一个抽屉中找到一沓厚厚的作业本,他稀奇的看看正面反面,作业本泛黄,还有灰尘。
他抽了一本,懒洋洋地掀开被子躺床上,伊树伸手就抢,可惜抢不过,被制裁了。
“你这时候越激动,我就越兴奋,乖儿点,说不定你听话些,我可以不告诉别人。你再乱动,我就拍照留恋了。”
许燚翻开作业本,笔迹娟秀,清清爽爽。这是用来写作文的本子,第一页的标题赫然写着“我的邻居哥哥”。
伊树不记得自己写过,她看见这个题目,也枕着他的肩膀仔细读下去。许燚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我的邻居哥哥很帅,特别帅,是村里绝不会出现的帅。其实我感觉我们差不多大,不过他叫我喊哥哥,所以就只能喊哥哥了。他带我去打鱼,说要表演打水漂给我看,结果水漂没打出去,打到我脸上了,我哭了,我这么爱美一个人,没准以后靠脸吃饭呢,他要是让我毁容了,我可怎么活。
-邻居哥哥看着我哭,站在一边哄了半天,也不晓得他在哄什么。他蹲下来摸我的头,他说,你本来也就是小黄脸,牙齿还歪,脸上多一道疤也没关系的。简直欺人太甚嘛,哪有这么哄人的,我咬了他一口,叫他不要看不起人。
-没想到邻居哥哥虽然长得帅,但嘴很欠,我对他的好感忽然没有了。晚上我们回家,他爸妈叫他收拾东西,我知道他要走了,他妈妈真漂亮啊,要是邻居哥哥的嘴没那么欠就好了。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但是他走前来敲我家的门,他说,要是你的脸以后真的没办法见人,我娶你呗...
许燚捏着纸张的一角,憋不住笑:“你写言情小说,不讲究文笔的吗。”
伊树很想反驳这不是言情小说,那时候她三四岁,但这个作文她是十几岁写的,她就是记不清细节了。
她也记不清那个邻居哥哥到底有多帅,她纠正他:“才没有,真的有邻居哥哥好不好。”
许燚笑容没了,他逼问:“这人谁啊,那么小就把妹,长大也不是什么好鸟,还把小姑娘脸打花了,一看就只会逞英雄。”
“咦,小孩子的醋你也要吃,”伊树故意逗他,“说不定邻居哥哥也回来了呢,没准还能遇见。”
“你敢。当我是死的吗。”
伊树说:“那可不一定,你们男人也很爱翻旧账嘛。”
“没事又找茬儿是吧,”许燚觉得她真是被他惯得无法无天,脾气越来越大了,“我说你———”
伊树飞快地亲一下他的下巴,许燚要吐的字登时就给憋回去了。
她缩回被子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大少爷你自信点,万一邻居哥哥长变样了呢。”
第042章
第二天伊树还睡着呢, 揉着眼睛听见卧室外一阵一阵的动静,她舒服地翻身,习惯性的伸手, 却落空了。
外头的动静断断续续,菜香味丝滑地飘进她的鼻子, 伊树居然在这短暂的片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幸福。
她望着天花板发愣,手臂盖在额头上待待的想了好半天,直到脚步声靠近, 许燚把一盘蛋炒饭放在她面前。
香气不断探入她的大脑, 伊树终于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她裹着被子凑近床头柜, 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蛋炒饭。
许燚忍不住笑了笑,主动挖一勺往她嘴里送,替她揩去嘴角剩余的饭粒子,说的话却是半点不饶人:“我发现你越来越懒了。”
明明是他自己要做饭喂她的。也不知道是她饿慌了还是这碗蛋炒饭太好吃了。
虽然她知道许燚会做饭,但她真的吃到的机会非常少,或者说, 是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机会很少很少。
她不怎么会做饭, 肯定不评价别人的厨艺。
但她这次尝了几口,抬头便对许燚甜滋滋地笑, 挥着饭勺大肆夸奖:“太好吃了,你是厨神下凡吗。”
他静静享受她奉承的讨好,刚还有一肚子谴责她起床这么晚的话一溜烟的全没了。
许燚嗤了声, 出去倒杯水进来:“十分钟,你说咱俩都来乡下了, 作息不能这么混乱吧。起床去散散步呗。”
-
十分钟哪够啊,女人收拾就没有十分钟能好的。
许燚在院子里扔地上不知名品种树落了的果子, 一个一个跟钢镚似的应接不暇,往窗户看了一眼,里头一点动作也没有。
他往屋里走时伊树已经挽好了发髻,低低地盘在后脑勺,她修了修眉毛前的碎刘海,看起来像是民国时期的温婉大小姐。
某位大少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叩门声重重地,她拉开门,许燚看她一身烟青色的旗袍,好似活脱脱的人间精灵。
媚尔不俗,端庄却不失秀气,娇嗔灵气样样齐全,很少有人把旗袍穿成这样。她这样子让许燚微微一怔。
闪过的须臾愣神很快反应过来,他握拳组织了下语言,最后拖长音调的“啊”了一声,说:“收拾完了?”
伊树只当他等烦了,她用力点头“嗯”了声,自然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好了,带你去见见我的小学喽。”
两个人手挽手走在青石板路,路过一座小型拱桥,耳边潺潺流动的湖水动听悠扬,船夫摇着木浆嘹声高唱。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安静的,一棵巨大的古树系着钟鼓,风儿一吹,好似大梦初醒,惊鸿翩然。
他从来不知道,世上有地方能如此安宁,待上几天,心灵跟净化了般的美好。
他也从来不晓得,身边的姑娘儿就是在这儿生,在这儿长,她是跨过了一条条湖,一座座山,一块块青石板。
一步一脚印的出现在他跟前。
像是走在遍布迷雾的森林,一个人漫无止境的走,走着走着,忽然雾散了,他也终于看清前方跟随的影子到底长什么样。
然而他不知道的还远远不止。伊树带他溜进没保安看守的小学,矮矮的平房,四周全是树,校门口横七竖八的躺着树根。
许盛澎生前带他跑过贫困山区,这里和他先前跟着姥爷做慈善的小学没有区别,姥爷村支书称作慈善家,他们合影拍照,留下一幅幅红色的锦旗。
他用自己孙子的名义捐过钱,于是许燚也有了和贫困留守儿童合影的照片,他站在中间,漫不经心也不甚走心。
捐了钱,就换下一个地方继续捐钱,隔天新闻报道一水的弘扬,周而复始,反复循环,也没见谁的命运因此扭转。
伊树读过的小学不大,讲台竖着一杆红旗,一小块空地,后来或许得到了资助,教室由原来的两三间变成了四五间大教室。
许燚心口闷闷地,看着这些地方,并不好受,他说:“你在这儿读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