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向维的病况一直都是景致的软肋,一说起这个,她就有些慌乱。
温以泽自然知道,立刻想开车送她过去,被叶柠拦下:“你怎么去?一个多小时后就要走红毯了。”
其他人也都离不开,这里只有杨军有经验,景致冷静地安排好工作,让杨军负责,就拿着包直接打车走。
一路上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景致缩在车厢后座,她不愿意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重新体验初夏时候的焦灼。
跌跌撞撞地跑到医院,推开门,着急忙慌地喊着爸爸,然而回应她的是站在窗前一道清瘦疏冷的影子。
像是立在雪山上发枯的冷衫树。
程寄转过身,看到景致喘息得胸脯上下起伏,清丽的眉眼微蹙。
她的脸颊,鼻尖被冻得发红,呼吸间是大团的白气。ʝʂց
他边脱外套,边走过来:“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就在景致愣怔的时候,偏重的大衣外套已经搭在景致身上,将她往下带了点,她一下子被微热的气息裹住。
程寄的声音有些责问,景致抬起头看着他。
她穿成什么样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双臂,摸到了一件黑色的羊绒高领毛衣。
景致想起来了,可能是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着急了些,都忘了把外套穿上。
但她没有理会这些,抓住程寄的手问:“你怎么在我爸房间?我爸呢?”
“他没事,别着急。”程寄感受着她手掌的冰冷,温声道,“反而是你,你冷不冷?”
意识慢慢回拢后,景致的目光变得戒备,让程寄一凛。
“吱吱——”
不远处传来的年迈的声音,景致回身看,就见到景向维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着慢慢走过来。
景致连忙跑过去,身上的大衣也就随之掉落。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关心毫不在意?
程寄怔怔地看着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大衣想。
“爸,你没事吧?”景致攀住轮椅,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景向维。
景向维动过手术,元气大伤,比起同龄人要苍老很多,但至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
护士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景小姐,是这样的,最近外面冻得厉害,花园有些地方都结了冰,景先生外出的时候,不小心就踩在冰上,要不是有人及时拉住他,估计得摔一跤,吃点苦头。”
景向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行动不方便还想去花园里走走,又给你添麻烦了,吱吱。”
“哪里的话,”景致心里发酸,“爸,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没事就好。”
景向维眼睛笑得眯起来,止不住地点头。
“景小姐,你放心吧,刚才我们已经给景先生做了全身检查,没有发现问题。”护士又说。
“那就好。”景致放下心,又问,“那个发现我爸的人呢?”
护士朝着她身后点点下巴,“喏,就是那位先生。”
程寄还是站在病房门口,他拧着眉低头看着那件衣服,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看了一会儿后,才躬身弯腰捡起来。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随意地折挂在手上。
景致抬看过去头,撞入他澄净的眼眸中。
*
程寄并不是没有管过景向维的病情。
在他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景向维的医院和主治医生都是程寄让人去办的。
但他慢慢感受到这件事在他和景致之间产生了隔阂,后来,他就直接放手让景致去处理了。
除非她主动谈起她爸爸的情况,但也寥寥无几。
这么一想,他们以前确实很少聊到各自的家人。
“程先生,您投资了我们医院后,我们医院的病人都会非常感谢您。”院长很开心地说。
这家医院是私人性质的,之前也百花齐放过,但随着上面的经营不善,导致现在就剩下脑梗和心梗这方面在撑门面。
对于程寄突如其来的注资,自然很欣喜。
程寄渐渐回过神,他的手指根根纤细,交叉在一起,很冷静地说:“李院长,我是个商人,让病人感激我并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在盈利。”
李院长很快转过弯来:“当然当然。”
那天程寄一直待在医院,似乎在等一个人。
景致服侍景向维躺回床上,“睡觉了,爸爸。”
景向维看着黑乎乎的窗外说:“今天可能要下雪了。”
“天气预报没说。”
景向维躺下,“我活了五十多了,有感觉,你等会儿走的时候把房间里的伞带走,听我的,准没错。”
景致给他掖着被子,笑着说好。
十几分钟后,她关上灯,拿着伞从房间里出来,空荡荡的医院走廊,程寄独自坐在白色长椅上。
听到动静后他站起来,疲惫的脸上映照着琥珀色的灯光。
景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去等电梯。
程寄拿着外套,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电梯门开了,他们又默契地走进去,各据一角。
像是熟人又像是陌生人。
电梯门上清晰映着两人的影子,然而只有程寄抬着头,他在镜面中看见景致低着头。
伞尖轻轻戳着地面,发出不重不轻的声音,却又直戳人心。
景致抬起头,直视着程寄在电梯门中的目光,晦涩地开口道:“谢谢你拉了我爸爸一把。”
程寄眨了眨眼,语调轻柔:“不用客气。”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程寄问:“你回家吗?我送你。”
景致摇摇头,说:“不用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把外套拿去......”程寄的话被电梯声打断。
景致没有听见,开了门之后就出去了,程寄慢了半拍,跟出去的时候就见到温以泽等在门口。
他见到景致出来就迎上来,然后把手上的女士外套给她,笑着问:“怎么出门连衣服都忘了。”
“太着急了。”
“景叔叔还好吗?”
“问题不大。”
“幸好你带伞了,外面已经下雪了,我们走吧。”
“好。”
他们状若无人地说着话,温以泽撑开那把透明的雨伞,两人共撑着伞,步入纷纷大雪中。
景致似乎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个程寄。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程寄皱着眉,目光沉郁。
黑漆漆的夜空着下着鹅毛大雪。
那是北京的第一场雪。
程寄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早上10点,昨晚翻来覆去地没睡好。
手机一打开,叶柠他们已经带着温以泽去了跨年晚会录播现场。
景致在微信上给他们回了消息,然后先去了医院,打算医院的事情忙完再去看看温以泽。
奶奶已经在医院陪着景向维,医生在给爸爸做日常检查。
“我们医院过段时间设备要更新,老太太,以后你儿子检查会更方便详细。”
景致进来的时候,就听到医生这么说。
“是吗?”奶奶也高兴地回应,“我之前还听你说这里的设备有些老了。”
医生检查完,更新了景向维的床头病例报告,说:“领导说的,有个投资人要入股谈投资,不过也没最终确定下来,大家都希望吧。”
“哦哦,最好是这样。”奶奶笑眯眯地送医生出去。
景致一直沉默。
房间里安静下来,景向维躺在床上,脸上挂着淡淡地笑。
景致看了一眼,嘴角勾了个弧度,然后走到窗边。水濛濛的一片,看不清窗外风景,景致用手指在上面慢慢涂抹,很快就冻得阴凉。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景致看时间差不多,便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她答应爸爸,明天会在医院陪他一整天。
出门的时候,正好见到院长送程寄出来,两人在大厅相遇。
院长的徒弟是景向维的主治医生,之前景致在病房的时候见过几面。
她想装作没看见直接就走,院长却一把喊住她,景致不得已走过去打招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家属,她父亲就属于脑梗与心梗一起发作的我复杂情况,之前从外院转过来的时候很严重。我相信,如果我们院的设备更新之后,对景小姐父亲这样的病人会有很大的帮助。”院长拿景致父亲的案例说。
程寄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一会儿:“那是一定。”
“我刚才还听说,您昨天在现场救了景先生,程先生真是功德无量。”
面对院长的吹捧,程寄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笑意,但也渐渐冷了下来。
院长很快察觉到,打哈哈着说:“诶哟,我一说话就没完没了,都耽误您正事。”
他引着程寄到电梯前:“您请。”
景致侧过头,看着程寄进了电梯,然后关门,电梯旁的数字降低。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电梯已经上下来回三四趟,她才下楼。
到了门口打车。
北京的温度已经到了地冻天寒的时候,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雪,她站了二十几秒就已经开始受不住。
真不知道昨天身上只穿了两件衣服,居然一点冷也感受不到。
眼角余光扫到一辆宾利车慢慢朝着她逼近,开到她面前,停下,车窗徐徐半落,露出那张她记忆中的脸。
他应该是生气的。
但眼前的程寄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他神色淡然,心知肚明地问:“景小姐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在楼上磨蹭半天,现在才下来。”
景致没有说话。
程寄的耐心渐渐耗尽:“上车,去吃个饭。”
景致拂开眼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已经吃过了,程先生。”
“那就当陪我,你也不ʝʂց赶时间。”
正说着,景致的电话响起,她接起来。
是温以泽打来的电话,问她到哪儿了,他好安排唐晓杰出来接她。
风把声音吹到程寄耳朵里,断断续续的,程寄的面庞渐渐冷了下来。
景致挂了电话后说:“不好意思,程先生,我赶时间。”
程寄轻声笑,“是吗?”
他拍了拍膝盖上看不见的尘埃,随意地说:“我看未必。”
笃定的语气让景致眉心一皱,滴滴车停在对面,景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来往车辆后才小跑着上了车。
没过一会儿,司机老郑眼睁睁地看着滴滴车开走,他担心地问:“程先生,那我们现在......”
程寄挂了电话,从容地说:“跟上,她会坐回来的。”
果然应了程寄的话,滴滴车开了五六公里后,轮胎胎一侧,景致从车上下来。
与此同时,宾利车也打开了车门,迎接它许久未见的主人。
景致走到侧门,便停住了脚步。
程寄侧着脸看向另一边的风景,天色阴沉,他一半的脸陷在阴影中,眉眼舒展但并不意味着他心情不错。
有一会儿没有听到动静,程寄侧过脸,露出一张俊挺的脸,“前两次让你走掉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不代表我没脾气,事事纵容。”
“上车。”他冷声道。
第五十三章
大多数人对雪山密林的印象只停留在科普文章上, 他们觉得雪山密林该是照片上的华美静谧,但走近了之后才会发现它们也同样令人生畏。
程寄就是如此。
他如雪山般圣洁,又如密林般深不可测。
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强烈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微拧着眉看着景致, 眸中的情绪复杂, 无奈多过生气。
景致在风雪里站立了一会儿, 然后闷声上车, 用力地将车门甩上, 以宣泄她的不满。
就在刚刚, 剧组的制片人打电话给她, 让温以泽在北京的演出结束后,立马回横店。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明明回北京之前,制片人给出的时间还有空余, 以至于温以泽在北京的行程不需要太赶,今天结束录播表演后,他们几个人还可以聚一聚。
但现在温以泽得马上赶过去。
难道事情真的这么凑巧?
景致不愿把程寄想得太糟糕, 但她朝后看去,那辆宾利车隔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并不急着追赶,似乎笃定了她迟早会坐上来。
景致就气不打一处来。
下过雪后的世界似乎只有黑白灰三种极简的颜色, 景致扒在窗口,漫无目的地看着浅淡的风景,依旧消散不了郁结在胸口的凝滞。
安静的车厢里幽幽响起她的声音:“程先生真是好手段,让人胁迫我坐上你的车, 陪你吃顿饭。”
“是好手段吗?”程寄冷哼,“这样不是显得我更可怜?只是顿饭而已, 我都要这么做。”
微嘲的语气没有得到景致的怜悯,她说:“这是你活该。”
程寄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虚着声音说:“嗯,我应得的。”
随后,他敲了敲隔板,让老郑随便开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因为没控制好力度,声音略响。
一阵骚动让景致不自觉地回头。
程寄有些脱力地仰躺在车座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右手按压着小腹。
看上去有些难受。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向景致,虚弱地一笑:“不觉得医院食堂的饭菜有些难吃吗?我都没怎么吃,所以就这样了。”
景致靠着车门,冷冷地说:“谁让你不吃的。”
程寄收回目光,看向车顶,声音懒散又无所谓地说:“嗯,还是我活该,也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