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保守治疗,脑内病灶阴影减小,失明情况有所恢复。
可去年十月份,姜铭再次发病,不仅完全失明,听力也一再下降。
最后才诊断出来,是遗传导致的失明和失聪,脑癌是他多年高压工作造成的。
姜铭病情反复,开颅手术之后有过一段时间的好转,但又很快恶化。赵贤芳一边照顾丈夫,一边打理公司,左右支绌,终于吃不消,也病倒了。
她一旦倒了,公司里本来就存在的派系争斗更加严重。
闹得最狠的时候,财务部总监公开承认多年来账目作假欺瞒股东,矛头直指法人姜铭。
赵贤芳为了让还在重症病房养护的姜铭免于纷乱,主动退出董事局,抛售大部分姜家在集团的股份。
但做局的人早料到这一步,又怎么肯让姜家全身而退。
后来的事,具体如何,姜颂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姜家在苏城湖西的别墅被法院拍卖,赵贤芳给她在北城购置的公寓也低价贱卖。
家里那些豪车、名表、古董,一夜之间也人间蒸发。
司机和廖姨被辞退。
詹叔叔替她办了休学手续,把她从北城接回来。
再回到苏城,赵贤芳带她入住的,便是老城区的民居。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姜铭的病最终得到了控制。
他虽然看不见,听力也达到了三级残疾,但起码癌症治好了,保住了一条命,实现了那年除夕夜他在澄湖边许下的愿望:陪赵贤芳和姜颂很久很久。
姜颂度过了一年半,完全静音的时间。
一个学音乐的人,听不见任何声音,意味着被斩断了和这个世界联系最牢固的纽带。
可家里的变故,由不得她自怨自艾。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经过了几次切伤和烫伤后,学会了做饭。
她打扫家里卫生,洗衣拖地,积极学手语,每周一次去医院配合何医生做治疗。
偶尔,如果宁老师在家,而那个人又恰好不在苏城的话,她就会坐公交车,到站之后,步行走过那个巷子,抬手抚过那一簇长出人家院墙的紫藤。
一个聋子出门是很危险的。姜颂去了两次之后,宁老师便不让她去了,反过来上门看她。
姜颂迎宁老师进来,眼眸笑得月牙弯弯,小心藏起那一点点不能为人知晓的失落。
“小也每次给我打电话,还是会问起你。”
宁老师坐在堂屋里,把面前的茶杯挪远了些,在姜颂提前准备好的白纸上写下这行字。
姜颂垂眸,侧边的木窗吹进来几缕萧瑟秋风,她长卷的眼睫颤啊颤。
她从宁老师手中取过笔纸,字迹清丽而不失风骨,恰如其人。
——有幸相遇,不必挂念。
宁老师拢了拢肩上的流苏披肩,惋惜地叹了一声。
姜颂的意思,她自然明白。
既然决意分开,又何必把艰难处境剖白给他听。
拖泥带水,像是在求怜悯。
姜颂不要怜悯,特别是她曾用一颗天真热忱的心爱过的人。
如果非要林也记住一点什么,最好是那天他们在北音迎新晚会的操场边,热切拥吻的甜蜜。
后来,姜颂连这个念头也抹去了。
他们离得太远了。
曾经穷得明明白白,只有一腔天赋的少年,熬过黑夜,如初生的太阳,高高悬挂于天穹。
而她,温室蜜糖里长大的小公主,褪去光环,终是泯然众人。
太不般配了。
林也还是忘了她吧。
(回忆章完)
第25章
(现在时)
“我爱你有种左灯右行的冲突
疯狂却怕没有退路
你能否让我停止这种追逐
就这么双
最后唯一的
红色高跟鞋”
尾音绕梁,伴奏缓缓消音。
姜颂站在舞台正中央,高瓦数的聚光灯照得她双眼干涩,眼眶微微泛红。
她把这种现象理解成生理性反应。
场下观演的选手们都很捧场,掌声响起的时候,还有人叫座地吹起了口哨。
导师们也附和地拍了拍手,除了林也,四位导师脸上的笑都有些微妙。
促成姜颂第一个上台表演的徐嘉珊轻咳一声,说:“Molly老师,不如你先点评一下?”
“怎么我先来!”Molly夸张地往后仰了下,继而对着麦克风说,“好啦,我来。”
她顿了顿,“音色很有辨识度,空灵,婉转,是好听的。”
有选手跟着点头,也有笑着蹙眉的。
“但是,”Molly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段距离,“就是音准好像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小问题。”
“我跟Molly老师的看法一致。学姐,你还要多加油哦,不要让我们失望。”徐嘉珊甜甜一笑,低头在纸板上写了一个数字。
许是为了节约录制时间,又或者姜颂的表演太差强人意。
打分揭晓前,只有Molly和徐嘉珊做了寥寥几句的点评。
“各位导师都打好分了吧?”Molly将一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打分板,一手拿麦克风,刻意神秘地朝其他几位导师看了看,然后配合着鼓点密集的背景音乐,说:“现在,公布!”
——76,78,73,80,59。
Molly、徐嘉珊和林美卓老师给出分都是七十几分。
两位男导师,一个给出了最高分,一个则给了最低分。
“霍老师给了八十分诶!也哥给五十九?”Molly看热闹一样,撺掇着他们必须说出打分理由。
霍先的别名是霍仙儿,长得俊雅,性格温和,说起话来也是个好好先生。
他一身中式刺绣改良西服,坐在一袭凌冽黑色潮装的林也旁边,两人一白一黑,形成极致对比。
“确实挺好听的,养眼又悦耳,舞台完成度不错,所以我给了八十分。”霍先说。
“那也哥呢?!满分一百诶,五十九是怎么打出来的?”Molly问。
一时间,录像棚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也身上。
姜颂两手握紧话筒,手心里早已沁出一层汗,她牵强地弯起唇角,礼貌地将视线落在他的座椅扶手上。
——尽力避免了和他对视,事实证明只是她多此一举。
林也三根修长的手指散漫地捻起麦克风,清冷淡漠的俊脸缓慢地转过去,偏头看向问话的Molly。
即便姜颂才是这个话题的主角,林也却连一个眼神也懒怠给。
“在我这里,她还不及格。”
“只是个人偏好。”
犀利的字眼,敷衍的点评,表达了他鲜明的立场。
场下选手一阵骚动,有人说也哥好严格,开局就是下马威。
有人说姜颂本来就唱的不好啊,这是公平。
充当气氛担当的Molly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
五位导师中,年纪最大、歌坛地位也最德高望重的林美卓拿起麦克风,“我来说两句吧。”
她是很有气质的东方古典美人长相,细眉凤眼,皮肤姣好,身材略丰盈,穿一件略宽松的米黄色古法旗袍。尽管实际年龄已经超五十,从外形看却只三十出头。
她不爱笑,看人时凤眼微眯,令姜颂陡然想起《红楼梦》里的王熙凤。
林美卓说:“音色是好的,声音辨识度、基本的技巧也还可以。还是刚才Molly老师点评的音准问题,我没她那么委婉,希望你能接得住。”
姜颂抿了下唇,失聪的右耳开始嗡鸣,她礼貌点头,“老师,您放心,我虚心接受。”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坐在这里的导师和选手都是搞音乐的。大家多多少少能听出你在几个转音上有重大失误。该扬上去的没上去,该舒缓滑下来的,哐当一下摔进了泥巴里。”
“我听得很难受。”
“我刚才还在想,节目组选手是不是只看长相?”
林美卓说着往一旁的导演组看去,眼神十分费解。
摄像机镜头切到导演,他连忙摆了一下手。
林美卓料到导演组是这个反应,她转回来,清清冷冷地看向台上被披得体无完肤的姜颂,以鼓励作为结尾,“不管怎么说,祝你好运。”
“谢谢老师。”姜颂朝几位导师九十度鞠躬。
后背打直了弯下去,有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
仅仅是初舞台而已,她搞砸了。
当时怎么会那么自信报了《竞演》的海选?还想冲进前三,拿奖金给楠楠做手术?
天方夜谭。
姜颂许久不穿这么高鞋跟的细跟鞋,下台阶时没注意,崴了一下,身体往前面扑去,幸亏坐在前排的一个男选手眼疾手快,两步冲过来扶住了她。
“谢谢。”姜颂抬眸,对他笑了一下。
瞥见他贴在左边衣服下摆的铭牌上,写着“张呈苏”三个字。
张呈苏很绅士,扶稳姜颂后,改用手背托住她一侧小臂,小声问她:“需要处理一下吗?”
姜颂摇头,“不碍事。”
席明明在选手席里朝她招手,“这里,颂颂。”
“谢谢,我过去了。”姜颂对张呈苏点了一下头,坐到席明明身边的空位上。
“没事吧?”席明明担心地瞥了眼她的脚踝。
姜颂摇摇头。“没事,你第几个出场?”
“不知道啊。”席明明紧张地大猩猩挠胸,“没人公布上场顺序。”
“也哥?你在看什么?”
徐嘉珊抬手在林也面前晃了一下。
视线被阻断,林也不作声色地敛眸,下一秒,瞥见徐嘉珊尖长指甲上的甲油颜色,他没有征兆地出了下神。
玫红色。
徐嘉珊自顾看了眼自己的手,“怎么了?”
林也不知听到还是没听到,总之没应声。
徐嘉珊怕被镜头拍到,忍住了做出不满表情的冲动。
她挨着林也这侧的手肘支在扶手上使力,臀部离开了椅面,整个身子都往林也这边凑近。
“也哥,我刚才都看见了,姜颂学姐差点摔倒的时候,你差点就站起来了。”
“我猜你是想过去扶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这么担心她。”
林也俊眉微蹙,偏头看过来,“你是北音的?”
不否认,也不承认,他语气倦怠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徐嘉珊表情娇憨,“反正和你的北城大学没得比。”
“喂喂,你们两个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啊?”Molly假装控诉,惹得其他人都纷纷好奇。
徐嘉珊吐舌一笑,“没有啦。”
而后欲盖弥彰地看了林也一眼。
Molly说:“夭寿啦!我们这几个当导师的,现在才知道初演舞台,选手出场顺序的规则。”
她笑眯眯地选手席,含胸耸肩,语气跟哄小孩儿一样温柔,“姜颂小仙女~~~”
姜颂陡然被点到,愣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裙摆站起身。
有人从前排递了一支麦克风过来,她接过来,由于太紧张,没开声就举在唇边。
姜颂连说两句,都没察觉。
Molly一手做扩音器妆放在耳侧,问:“什么,请你大声点。”
姜颂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又说了一句。
全场哄然大笑。
她被笑得有点不知所措,雪白的肤色变成粉艳艳的花色。右耳里的嗡名声更大了,她紧紧攥着话筒,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最后还是席明明一边笑着,一边站起来替她拨了下麦克风的开关。
“你怎么这么可爱!”席明明的声音恰好通过麦克风,扩散出来。
徐嘉珊本来是扭身对着选手席的,听见这话,她回头看了眼身侧那个冷冽、犀利、又看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俊朗男人。
可惜,林也只是象征性地偏转了下身,左手肘关节支在椅背上,一根修长的食指托着线条优越的下颌,视线微垂,神思游离,很不专心的样子。
Molly说:“你第一个表演,所以现在由你指定第二位出场的选手。选完之后,要说明理由哦。”
姜颂愕然,条件反射地看向同在席位上的伙伴。
有人对她视线闪躲,有人高举手喊选我,还有人露出看戏的眼神……
姜颂不知道怎么选,又看向身侧的席明明。
席明明两根食指剧烈左右摆动,全身每个毛孔都表示抗拒。
除她以外,二十五位选手里,她跟席明明是最熟的。如果席明明拒绝,那她……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出场顺序和得分情况息息相关。
一般来说,前三位出场的选手都是试验品,给导师练手打分。分数要么比实际水平高,要么比实际水平低,参照以往的音综和比赛,大多是后者。
因此,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实力超有信心,基本都不愿意前三出场。
姜颂再一次被拱到风口浪尖,做的还是得罪人的事。
在她为难之际,前面第一排,有个穿卡其色斜襟西装的男生站起来,“我来。”
姜颂认出他,是刚才冲过来扶她的张呈苏。
她有种解脱的松快,“那就你吧,张呈苏。”
她准确说出男生的名字,有人起哄。
Molly问:“所以你选他的理由是什么?”
姜颂不想牵扯出比赛之外的话题,她诚实道:“因为他站起来了。”
“那么张呈苏,你为什么这么积极?”Molly穷追不舍,挖掘机会给节目多制造素材。
张呈苏站到舞台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感觉在她后面,运气会好。”
场内此起彼伏的“哦~~~~”
席明明用手肘拱了一下姜颂,姜颂不自在极了。
她的视线,下意识偏向导师席上那个金发黑衣的冷傲背影。
五分钟后,那人手起刀落,给了张呈苏59分。
理由是:花架子太多,不及格。
第26章
张呈苏下台的时候,神态不复上场时那么自信,颇有些灰头土脸的挫败。
姜颂自觉是自己连累了他,视线对接时,对他抱歉一笑。
张呈苏耸耸肩,比了个OK的手势。
二十六个选手,初演舞台一共录制了五个小时,从下午到晚上。
没有中场休息,场内所有人都饥肠辘辘。
姜颂右耳的嗡鸣逐渐演变成麻木的胀痛。
那枚珍珠助听器续航能力不佳,录制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停止工作。
姜颂忍着不适集中精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