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白左右扫了眼,左近无人,他索性把话敞开说。
“白天录一半的时候,你去哪儿了,和谁去了,别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果果脸一红,“老张跟你说的?”
老张是林也的司机。
“除了老张,这里几百双眼睛看着呢!还想瞒我?”
“没想瞒你,主要……你跟老板不是一条心。”
胖白被噎住,很快反驳道:“不是一条心,我能跟他这么多年?”
果果嘟囔:“没说其他,就说姜小姐的事。”
胖白真不知道林也招生活助理的时候,怎么招进来这么一个只认老板、不顾大局的姑娘。
他说:“也哥和姜颂的事你少跟着掺和。放在平时就已经够恼火的了,现在一个是导师,一个还是学员,两个装不认识就算了,要被别人看出点什么,拿出去宣扬,也哥的名誉还要不要了?”
果果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心里也还是不服,她说:“老板做事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是林也招进来的,薪水是林也发,当然天平一边倒。
“深思熟虑?只要跟姜颂沾边的事,他哪还管这四个字。”胖白着急,声音又不敢抬高,还想再说点什么敲打果果,远远看见二楼大厅的门被人推开一缝,他立即噤声。
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看见出来的人,脸上立即掬满笑容,“也哥。”
林也颔了下首,说:“感冒喝了点酒,不舒服,先回去了。”
工作人员忙在耳机里跟上级报告情况。林也没等他说什么,自顾从楼梯下去。
胖白和果果追上来。
林也回头扫了眼,目光越过两个助理,见后面没跟其他人,便随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
抖出一根,掐在指间,想到什么,又顿住。
胖白问:“这就回去了?”
林也抬眸,把手里那根细烟隔空丢给他,“你们先回。”
胖白歪了一下身子才接住烟,听见林也的话,立马又问:“那你去哪儿啊?”
林也没答,烟盒松松捻在指尖,另一手抄兜,朝另一条明显不是通向导师住处的方向走去。
姜颂起初睡的很沉,后来感觉到饿和渴,意识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她继续睡,一个让她先起来慰劳一下五脏庙。
草坪营地到夜里又风声阵阵,打在帐篷布上发出“扑扑”的声音。
她就这么半梦本醒地躺着。
后来,翻了几个身之后,她又想起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落败,侥幸留下。
走到一公,已是撞了大运,再往后,恐怕她就是从十米的台子上往下跳,也不见得会有成效。
楠楠的手术费……
姜颂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神思在一瞬间变得清明。
她完全醒了。
睁开眼睛,还未坐起身,忽然瞟到一道浅淡的影子映在帐篷布上。
姜颂愣了一下,那影子清瘦,肯定不是嗨薄。
身形颀长棱致,是男性,自然也排除了小树莓。
她以为是工作人员,“谁啊?”
刚睡醒的嗓子懒懒软软的,碾过林也的耳膜。
让他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在北音旁那间小公寓里,姜颂枕着他的腿在沙发上午睡,醒来之后,也是用这样的音调,搂着他的脖子朝他撒娇。
林也没出声,慢慢走到她的帐篷前。
姜颂生怕对方其实应了,是她自己没听见。于是一面盯着放大在布料上的淡影,一面伸手在枕头底下摸助听器。
外面忽然传来男人砂质的低沉嗓音,“是我。”
姜颂手一抖,助听器捏在掌心里,一时忘了接下去应该做什么。
思考的时间其实很短,只有一两秒。
姜颂坐起身,一边快速戴上助听器,一边在黑暗中梭巡白天脱下的外套。
又听见他问:“可以进来吗?”
姜颂抿紧唇,两手攥紧睡衣下摆,掌心里沁出薄汗。
多久了?
正式录制前,在酒店电梯匆匆一面之后,再是初舞台,再到今天一公录制。他们其实已经重逢了10天。
曾经那么亲密的恋人,分开时撕心裂肺。
再见面,显然,无论如何自欺欺人,姜颂都做不到心如止水。
像是春和日丽的时节,看似一派盎然景象,无人知晓,还有积年冰雪未化。
更令她不安的是,透明冰层之下,软泥之上,不知何时催发了几缕青荇,隐秘地独自招摇。
姜颂抬手理了下头发,确定助听器不会露馅,然后躬身过来,拉开了拉链。
月光混着营地里的照明灯,切着缝儿漏进来,恰恰落在姜颂半张还未卸妆的清艳脸庞上。
她仰起脸,眸光似月,既明亮,又冷清。
“正好,我也想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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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林也捏着烟盒的指节微微收力,他站在帐篷前,离姜颂不过五十公分的距离,面容处在背光面,神色淡淡,一双黑眸讳莫如深。
他没说话,等着姜颂的下一句。
夜风送来林也身上的香味,那种夏日葳蕤草木的纯净野性香,和姜颂今天在车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但发现是徒劳,耳后的皮肤又开始烧了。
姜颂无声深呼吸一下,肺里属于林也的味道也更浓了。
她垂下眼眸,暗暗告诉自己,这样不行。
很危险。
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冷清。
她说:“林老师,我报名参加《竞演》时并不知道你会来当导师。”
她说的是事实,林也信。
节目组事先并未向外公布过导师信息。
而且,以姜颂这些天如避蛇蝎的态度来看,如果事先知道他会来,那么他确信,姜颂一定不会出现。
事实很明白,林也也早知道。
可由她说出来,怎么那么刺耳?
林也开口,嗓音很淡,“所以?”
“所以,”姜颂平直地望住他那双隐匿在浅淡阴影里的眼,她说,“所以我没有对你耍手段,以后也不会,你可以放心。”
成年人之间,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林也听懂了,姜颂无非是想告诉他,重逢是意外,她对他没想法。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姜颂再加一句,“我会继续假装不认识你,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指尖发出纸壳被挤压的声音,林也手里的那盒烟已经被捏扁。
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来,居然还带点期待。
如果只是这些,他宁愿他今晚没来过。
反正人就在园区里,有节目组看着,能出什么事?
腿上不就是软组织挫伤吗?
又没伤到骨头!
林也的脸色变了又变,几次想转身离开。
终究还是没动。
再开口时,声线沙粒感更重,语气硬邦邦的。
“就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
姜颂纠正他,“四年前,我们就已经划清界限了。”
林也重重吸进一口气,空气里像是混进了玻璃碎片,胸口那一块有痛感向四周蔓延。
小公主伶牙俐齿,当然知道往人哪里扎刀子,才最痛。
四年前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林也闭了下眼,把自己从回忆的可怕漩涡里抽离出来。
迟到了四年的话,终于在今天有机会问出来。
“那时候,我哪里做的不好?”
姜颂被他这话击打得猝不及防。
哪里是他做的不好。
她站在帐篷里一直弓着背,右腿膝盖也痛,撑不住,也不愿再逞强,干脆坐下来。
林也站着,她坐着,隔着一道帐篷门缝,他一垂首,就能看见她的发顶。
是个看起来放下戒备、敞开心扉的姿势,姜颂下巴抵在左膝上,带一点歉疚地说:“你没有哪里做的不好。就只是不喜欢了,而已。”
话音落地,两人之间的静默让人心悸。
姜颂把谎话编圆,好让林也和自己都信。
她接着说:“追你的时候,我不是还小吗?一直得不到,就特别想要。后来突然得到了,新鲜劲过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
“姜颂。”林也打断她,嗓音是哑的。
姜颂蓦然肩膀一抖,下巴收的更紧了,刘海和两边的黑发几乎把她整张脸都遮住。
林也呼吸加重,爆裂的情绪在胸腔里积聚。
四年前他就被扒皮抽筋过一次,以为不会再痛了。
事实证明,只要姜颂想,任何时候都可以让他皮连着肉、肉拖着碎骨头,鲜血横流。
林也的影子慢慢靠近,姜颂被他身影盖住。
不止鼻尖和肺里,就连血液里都是他身上那股纯净的草木香,前调微涩,中调炽烈的木质甜香,后调是余烬燃烧过后的焦苦。
林也蹲在她面前,脸色比夜色更沉郁。
姜颂已经做好准备,以为他会说出同样伤人的话。
最后只听见他说:“你挺狠的。”
不远处传来人声,应该是今晚的录制结束,选手回住处了。
要是被人看到他们,选手和导师,背着所有人在黑灯瞎火的营地,姜颂不敢想会给彼此招来多大的麻烦。
她遽然抬眼,唇瓣翕张,还未出声,便看见林也忽然倾身,抬手捻起帐篷的拉链拉扣。
人声越来越近,依稀能分辨出嗨薄的声音。
姜颂因为害怕而瞳孔微缩,林也蹲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一双晦暗难分的眼眸就那么看着她。
看出她此刻在怕什么。
就这么恐惧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时间难捱。
伴随着嗨薄越来越近的笑声,姜颂和林也之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两人目光相接,影子在完全黑暗的地方交叠在一起。
原本是姜颂占了上风。
此刻,她眼里光亮渐暗,林也抿成锋刃的薄唇却勾起了一点费解的弧度。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滋啦——”
随着林也起身的动作,他指尖捻着拉扣,一点一点地合上。
直到最后一点空隙也严丝合缝,稠稠月光被收回,姜颂坐在完全黑暗的帐篷里,听见短皮靴踩过草茎的声音。
林也走了。
林也绕开了营地连接外面主干道的碎石子小路,往反方向的人工湖走去。
嗨薄晃晃荡荡地踏上碎石子小路,瞥了一眼不远处被横斜树影遮挡模糊的人,他“嘿”了一声,“你们看没看见?不会就我看见了吧?我从小点子就低,容易看到脏东西。”
小树莓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惊叫一声跳起来,躲到他背后。
同行的张呈苏朝那边看一眼,“这么晚去那边干什么?”
嗨薄反正没正形,“小树林啰。”
小树莓探出半个脑袋,“什么意思啊?”
“去去!小儿不宜,你听了要长针眼。”嗨薄拿她当小孩儿。
小树莓不服气,追着他说自己已经成年了。
落在最后的张呈苏,不自觉又往人工湖的方向看一眼,那人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了。
小树莓以为姜颂还睡着,蹲在她帐篷前踌躇该不该把人喊醒。
嗨薄一嗓门喊出来,“小辣,太阳晒屁股了!”
姜颂拧开一盏手提营地灯,借着橙色光晕,她拾起掉在地上的外套。
拉开拉链,弓身钻出来的时候,右腿不止膝盖,连小腿和大腿筋肉都酸疼。
小树莓扶她到椅子上坐下,面前小桌上摆着他们打包回来的吃食。
“谢谢。”姜颂刚好饿了,伸手掀开离她最近的一个打包盒。
再去找筷子时,张呈苏笑着把一双已经掰开的一次性竹筷递给她。“还是热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都装了点。”
姜颂接过筷子,再次道谢。
张呈苏笑笑,“别这么客气。”
他坐回斜对面的露营椅上,目光不自觉打量姜颂。
她穿一套葡萄紫的棉质家居服,圆领长袖,外面披一件白色长款针织开衫。
墨色长发随意垂落,发梢长至后腰,为了吃东西方便,她将一侧的八字刘海别在耳后。
营地周围的灯算不得明亮,但氛围正好。
柔柔光线水墨画般晕开,把姜颂身上那股破碎清艳感烘托得更加出尘。
姜颂心里压着事,看似认真细嚼慢咽,实则思绪早已囫囵飞到了天外。
她完全忽略了张呈苏这个人,也根本没想到他是特意来探望伤员的。
晚点的时候,张呈苏走了。
姜颂和小树莓结伴去公区洗漱回来,嗨薄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弹贝斯,旁边一个音响持续输出重金属音乐。
他大半夜不睡,制造的噪音方圆五百米内都难逃被叨扰的命运。
正对面隔着一条园区主道的别墅区,有个女声在阳台上喊话,“喂,十二点了!”
姜颂听出那是安梦的声音,她拍拍沉迷音乐无法自拔的嗨薄,嗨薄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根本不理。
姜颂没办法,怕被投诉,直接拔了音响的电源。
嗨薄抗议,“我吵的就是她!她和林小宇今儿在台上看垃圾的眼神,你不生气啊?”
姜颂看一眼四周,跟拍都走了,几个固定摄像机也被嗨薄事先关了,难怪他忽然变得这么直抒胸臆。
姜颂把洗漱用品放回帐篷,坐在床垫上,脸朝外,息事宁人地说:“生气也没用。想想下一场怎么赢。说不定又和他们撞上了。”
嗨薄觉得她有志气,“行,二公甭管遇上谁,一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他作为绝对e人,以及他们三人之中唯一的男生,主动承担起队长的职责。大半夜不睡,非拉着姜颂和小树莓开启二公大作战计划。
老实说,姜颂没什么信心,经过这两回比拼,她得出结论,能做到不给团队拖后腿就是烧高香了。
至于小树莓,年纪小,没主见,胜负欲也不强,这回参加选秀综艺完全就是玩票性质。
结果就是嗨薄扯着嗓子,一个人布局完所有的战略,粗略定下了二公三个舞台的备选歌单。
讨论到凌晨三点多,几人各自回帐篷。
不多时,便传来隔壁嗨薄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姜颂白天睡太久,这会儿全无睡意。
外头的营地灯在她帐篷布料上映出一道变形的淡影,她睁着眼睛,没有聚焦地盯着那处看。
思绪杂乱,一会儿思考还有什么稳妥的途径能在短期内赚到钱,一会儿林也蹲在帐篷前的身影倏忽闪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颂总能嗅到一缕草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