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的时候，她听见“叮叮”的声响，下意识抬眼找寻声源，却在冥晦的光线里瞧见正中的后视镜上一闪而过的银光。
姜颂一霎忘记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去仔细分辨，那“银光”其实是一条铂金项链，以前姜颂送给林也的，没什么特殊含义，她以为他会扔掉才对。
大抵是余光扫到姜颂略显僵硬的坐姿，林也偏过头，一顿，下一秒，目光也投向那条挂在后视镜上随车身微微晃动的项链。
他没解释什么，很平常地问: “凯丹广场是在西边吗?”
姜颂松动了些腰背，轻轻靠上座椅，说: “……我不知道。”
林也把目光转向她。
姜颂鼓了下腮帮子， “说了我不熟，不是有导航吗?”
说完，她偏头对着窗外，只留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给林也。
“……对不起。”
林也低低地说。
第三次了。
今天见面以来，这是林也第三次对姜颂说对不起。
姜颂被哽住了，多大点事，哪里用得着他这么郑重其事的道歉。
而且，明明是她没控制好语气。
僵了半秒，她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伸手去点中控台上的触屏，操作车载导航。
很快，车内响起导航女声。
姜颂将自己这侧的车窗落下半幅，夏日夜晚的海风灌进来，冲淡了车内适才那一点点略显凝结的气氛。
林也侧眸看了她一眼，晚风把她的长发吹起，在半空中似丝带轻舞，她的头发很长，如果再长一点，扬起的发尾就要触到他的肩膀了。
风送来她身上的香味，有些寒凉的雪山青草香。
这香味会让人感到缥缈，脆弱，也无端生出距离感。
他转过脸，目光隐晦不明，一双黑眸像是无机质，平直地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方。
不过五六分钟的车程，林也将轿车停进购物广场的地下车库。
工作日的晚上，停车位仍紧张。林也绕了好几圈，才在离电梯口较远的位置把车停好。
他伸手从驾驶座和副驾之间的储物盒里抽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口罩，姜颂指尖动了动，林也却没有就这么递过来，而是把口罩外面的塑封包装袋撕开了，甚至还将平展的口罩拉成了一个方便佩戴的弧形，然后才交给姜颂。
“谢谢。”
他太过细致了，细致得和多年前一样，姜颂有些不适应。
轻声道过谢后，她戴上口罩，下车前，抬手把头上的白色棒球帽压低了些。
林也觑着她的动作，问: “还能看见路吗?”
“怎么不能……”姜颂又是帽子又是口罩的，整张脸就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而且看人时还得仰头偏头各种调试角度。
林也勾了下唇，也全副武装上。
两人乘扶梯进商场，人太多，姜颂有些后怕，脑子里出现电视剧里大明星乔装出街被发现，然后被堵得躲进洗手间的画面。
她悄悄跟林也说: “最好速战速决!”
她说话声音轻，又怕林也听不到，出声时身体偏向他这侧，两手微微抬起来，有种要去抓他手臂的趋势。
虽然她不可能真的会抓上来，但林也不知道怎么，想起以前和她一起逛街，她总是两手紧紧环住他的一只手，半个身子都贴着他。那时的姜颂非常义正言辞， “当然要抓紧啊，我要是走丢了，你肯定会哭死!”
林也至今仍记得她掌心的温度，以及和她肌肤相贴的绵软触感。
“听见没有。”姜颂没听到回应，仰起脸，目光挤过帽檐和口罩上沿之间的缝隙，朝他看来。
林也回神，应了声， “嗯。”
姜颂察觉到林也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但又想到他今天奇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知道是不是给累的。
于是加快脚步走进超市，进了入口，她又转过头仰脸问他: “要买什么?”
林也推着购物车没立即出声，抬头看了眼指示牌，说: “这边。”
姜颂跟在他身后，左右扫一眼货架，刚开始还正常，牙刷，毛巾，浴巾之类的。后来转过两个弯，林也在前面停下，姜颂朝旁边瞥一眼，被口罩遮挡住的小脸瞬间变红，她小幅度往后退了两步，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林也正想问她有没有需要买的，一起放进购物车。一转身，看见姜颂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抬手挠耳后皮肤，明显的尴尬与心虚。
他微蹙眉，还没出声，余光扫见旁边货架上整齐排列着的男士内裤，他声音一霎被堵在喉咙里，连眼皮也晕染成了粉色。
偏偏还要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他说: “走吧。”
“……哦。”
两排挂满男女内衣裤的货架像是有毒，两人都不由得加快脚步，用逃离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们的狼狈都不为过。
但走过了之后，姜颂又有一种好奇害死猫的心理，做贼似地快速回头看一眼，然后再转过身，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身前这个高大英挺的男人身上。
所以……他不买吗?
“你看看你要买……”林也在这个时候转过脸来，两人视线撞上，姜颂有种龌龊心思被当众揭穿的难堪，两手抬起来高频率摆动， “没，我不用，谢谢!”
说完，她快速朝排队结账的队伍走去。
林也只怪自己太了解她，定在原地抿了下唇，无奈地想解释，但她走得比兔子还快，根本不给他机会。
结完账之后，林也一手提着两个购物袋，另一手递来一只香草蜜桃味的甜筒。
姜颂迟缓地接过来，心里一半被蜜糖淹没，一半又涌上酸涩——原来他一直记着她喜欢吃这个口味的冰淇淋。
冰淇淋又甜又凉，姜颂小口小口地吃。
跟着林也找到车子，坐上副驾，她一直都没说话。
林也把车开出车库，却没继续往前汇入主干道，而是停在了路边。
他顿了一下，语气似是平淡地说: “我记得最近上了一部新片，是你喜欢的影星主演的，要去看吗?”
姜颂吃的太慢了，冰淇淋离开冷柜在灼热的空气里暴露的时间过长，开始化了。甜滋滋的糖水从甜筒下方的小缝隙流出来，粘在姜颂的手上，那感觉不太好受。
她想象自己的手掌里有一只蚂蚁，被困在满是甜腻糖水的世界里，不知该欢喜，还是该难过找不到出口。
林也也注意到她手上的状况，一手伸过来拿走她手里的冰淇淋，另一手拿来车载垃圾桶，冰淇淋扔进去。
然后揿亮顶灯，抽出两张湿纸巾，顿了两秒，修长的左手伸过来，很轻很轻地覆住姜颂的右手手背。
他的指节上有薄茧，覆上来的一瞬间，微微的酥麻。
姜颂指尖一颤，但没有躲。
林也的目光化作浓稠的液体，整个将她包裹住。
他似乎从她的不闪躲中获得了勇气，左手实实在在地落下去，空气被挤压殆尽，他握住了姜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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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他将她的右手翻过来，另一手拿着湿巾纸替她擦掉手心里的糖水，出声时，尽管音色显得比平时更加低哑，语气却很平常，想要制造出一种他们本该如此的假象。
他说: “你是寒凉体质，就算是夏天，也不能过分贪凉。吃几口就好，以后我再给你买。”
“……以后。”姜颂咀嚼这两个字。
林也“嗯”一声，丢掉用过的湿巾纸，左手托着姜颂的右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姜颂垂着眼眸，没去看他，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上。
气氛暧昧，她想，如果她仰脖抬起脸，林也是不是就会吻她?
林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声音更低沉了， “颂颂。”
姜颂心头一惊，面上却无甚表情。
她忽然抬起另一手，托起林也的左手，同时右手一翻，像是用双手把他的宽掌整个拢住。林也指尖一颤，下意识地想要伸臂去搂她的肩。
可是姜颂忽然两手并用，将他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指缝分得更大些，她低下头，鼻息洒在他的指节上，快要吻上去的距离。
林也因这热度受着煎熬，很多很多的话却越是堵在胸口，无法言语。
姜颂的声音很轻，空灵又婉转，她说: “之前录《竞演》的时候，有个选手告诉我，你在左手中指靠近无名指这侧的指缝上纹了一个女人的脸。”
她抬眸，狭长的眼眸被晕黄的顶灯照得像是笼了一层薄纱，笑意清浅又遥远。她看着林也， “那个选手很肯定地告诉我，你纹是的凌可的脸。”
“现在呢?”林也注视着她，眸色愈加深晦。
他问: “我纹是的谁的脸?”
“我。”
“颂颂——”
“可是哥哥，你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撩人。”姜颂放开林也的手，蓦地往后一退，后背倚上座椅，就此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太生硬了。”
林也任由自己的左手自然垂落，手背在扶手箱上嗑一下了，他像是没感觉到，自嘲地回应姜颂， “嗯。”
姜颂目光平直地看向前面的挡风玻璃，外面霓虹辉煌，人来人往，热闹得很。车内的气氛却让她觉得寂寥。
沉默一会儿，她终于问出来: “你今天很反常——为什么?”
“因为你明天就要走了。”林也仍旧维持着侧坐的姿势，看着她。
姜颂说: “可是我这次在海城待了快一个月。”
这一个月林也不回电话，不回信息，说好的要过来面谈也一拖再拖。
现在林也告诉她，因为她明天就要回苏城了，所以他不仅推掉工作从别的城市赶过来，还一再地用一起逛超市，买冰淇淋，看电影之类的蹩脚理由拉近两人的距离。
为什么呢?姜颂不懂。
“对不——”
“我不想再听到这三个字。”姜颂强硬地打断他，语气仍旧轻柔，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林也白净的眼皮微微下垂，语调也低了一个度， “我想留下你。”
姜颂忽觉可笑， “凭什么?”
林也说不出来，也怕说出来会让她离自己更远。
姜颂忽然明白了，她偏过脸来，目光清澈至极，却像带着刺。
她说: “所以，你跟流村点名跟我合作，根本不是真的看上我写歌的能力。再或者，流村肯签下我，是你在背后做推手?——我来海城这一个月，根本全都是因为你的私心?!”
林也不否认， “是我的私心，但看上你的能力也是真的……”
姜颂已然听不进他后面那半句话，眉头紧蹙，还是那一句， “为什么?耍我很好玩吗?”
“不是耍。你和流村工作室签的合同有法律效力，你写歌，我买版权也是真的。”林也平静地叙述。
“是吗。”姜颂反问， “那那两首歌你买了就真的会唱吗?”
“我……”
“你不会。”
姜颂替他答了。
“那两首歌各有一段高音，你的嗓音条件更适合中低音。而且我写的旋律太小众，蒸汽波和你擅长的流行乐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条路。参考你之前的专辑风格，我写的连你下张专辑的备选歌单都入不了。”
姜颂条理清晰，说得林也无法就这个问题予以反驳。
“可是，”姜颂话锋一转， “你说的对，我毕竟拿到了钱，而且你给的远远高于市场对我的定价。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赚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 “看在钱的份上，我不深究那些了。哥……你也别再逾越了，都过去了。”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和你回到过去。”林也说。
“噢，那就好。”姜颂不否认，听到这句话时，心里那些翻涌的蜜糖很迅速地被替换成了酸涩的浪潮。
林也看着她，继续说: “我一直以为，我们没有结束过。”
姜颂心里浪卷潮涌，她忽然不敢正视林也的眼，只好偏过脸，对着侧边的窗玻璃。
“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人都是会变的。”她说。
“我对你没有吸引力了?”林也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很真诚的，听不出任何狎昵意味的发问。
姜颂抿了一下唇，声音有些发颤， “嗯。”
车窗是磨砂玻璃的，外面看不进来，却映出姜颂那一张苍白清绝的小脸，她眼眸里的细碎光亮亦清晰可见。
林也搭在扶手箱上的手攥紧又松开，然后伸过去，似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姜颂的肩膀上。
“你忘了，你说过的，我的身体对你很有诱惑力。”
这句话一下把两人拉回到两个月前那间昏暗的房间里，迷乱的亲吻，用尽力气的拥抱……
那时，姜颂被林也压在床铺上，在滚烫的情潮中，用最好听的声音对他说最冷情的话——就算喜欢，也只是喜欢你这个大明星的身体。
姜颂不否认， “是又怎么样。”
她以为林也会像上回那样，暴烈地要她离开。
已然做好了下车的准备，却感觉到林也搭在她左边上的手缓缓按了下来，沙哑且性感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就给你，好不好?”
像是被一记冷枪命中心房，姜颂瞬间失去思考，每条血管都在颤抖，四肢百骸都是僵的。
她惊愕的面容映在窗玻璃上，林也目光和她在玻璃中相触，他没有半秒钟的犹豫，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扳正，对着自己。
而后，倾身，同时另一手指节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吻随之落下。
他的唇温热而干燥，轻柔地碾，辗转舔舐……冷峻而自持的男人，忽然变成了男妖精，誓要使出浑身解数，引姜颂缴械投降。
其实就在他使出五成撩人功力的时候，姜颂已然输了。
她在混乱中睁大眼睛，再一次感受到沉沦带来的快乐。
车厢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姜颂感觉自己要化了。
她两手紧紧攥住林也的衣角，在一片水声搅动中清醒地失了分寸。
再不停下，事态会怎么发展，不言而喻。
而林也也并不想，在这样的境况下就让她彻底交出自己。
可他就是要把空气都搅沸，濒临爆炸的一刻，才停下。
“你看，我还是能吸引你的。”
他滚烫的唇擦着姜颂的，哑声对她说。
姜颂被他半抱着，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稍微平缓了下喘息，她别过脸，下巴抵在他宽直的肩膀上，用最柔软的语调倔强道: “你说了，也只是身体罢了。”
林也没生气，反而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样不挺好吗。”
回去的路上，两侧车窗都降下来，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姜颂趴在窗框上，下巴搭在小臂上，长发被风吹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