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将军看着那一半沉默的人,愤愤道:“我们此时顾及燕昀百姓,可是燕昀侵犯我永陵的时候可没想过我永陵百姓何辜!自古征战向来如此,我们若是败了,澜瑛阁还有阁中庇护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有人渐渐动摇,大多数望着上首南宫姣,道只听主上号令。
一时,帐内渐渐安静,落针可闻。
此时万事俱备,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只是发往何处,还需南宫姣最后的命令。
南宫姣于众目之中,缓缓起身。
她眸光幽深,神情冷硬到可怖,最终朱唇微启,寒声下令。
……
永陵十七年正旦前夕,瘟疫彻底漫延开来,南下至都城,北上至燕昀王庭。
人间如坠炼狱。
澜瑛阁众多伤病重者,自发聚集起来,请求前往。
从命令下发当日,一直到今天,源源不断。
南宫姣立在高处,面对他们弯下腰身,郑重行礼。
如今这天下,救人是澜瑛阁,害人亦是澜瑛阁,南宫姣自己也不知历史会如何书写,但她最坚定的,是这天下,绝不能让宫敛把控。
每日各方分阁及情报网的消息就像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般不停,南宫姣也日日处理事务到深夜。
这是无数澜瑛阁阁众以性命换来的生机,她必须一时不落全然把控,方能趁机彻底颠倒形势。
各处军营同样加紧训练,他们的军队从无到有,将士的本事多牢靠一些,来日到战场上的胜算就多一分。
训练的号子就这样伴随着南宫姣,一日一日,从日出到日落,从不停歇。
有时,一直到深夜还能听到。
一夜,雪霁云开,月明星繁。
南宫姣难得从繁忙的案牍中抬首,遥遥仰望天幕。
起身时眼前忽地一黑,她向后扶去,跌入一人怀中。
唤她名字的声音在耳边从模糊到清晰,她睁开眼眸,眼前他的面容还有些发花。
空熠将她牢牢抱在怀中,为她把脉的手颤抖着摸不准。
“别哭,”南宫姣看他眼眶都红了,失笑,“不是什么大事,我缓缓就好了。”
空熠倔强咬牙,捏着她脉搏的手硬是克制住,逼着自己凝神。
带着鼻音命令,“你别说话,你说没事就没事吗!”
南宫姣无奈,靠在他怀中,看着眼前他的下颌紧绷,棱角分明,熟悉的冷香环绕着,她忽然有些昏昏欲睡。
空熠二指不行换上三指,把脉把了好久彻底确认没事才长长松了口气,低头气得要说她时,映入眼帘却是她沉沉的睡颜。
一下什么气愤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呼吸放轻,生怕吵到她。
小心翼翼将人抱起,抱到了榻上,正要自己也上榻时忽然想起什么,顿住。
这些天他们都是相拥而眠,可她武功高强,他醒来时永远都看不见她,连另一边床榻都是冰凉的,不知多早就起来了。
他劝过多次,她却总是不听,日日宵衣旰食。
之前便也罢了,可今日……
空熠想到刚才的场景都心有余悸,止不住后怕。
她一直那么厉害,从不叫苦也不喊累,澜瑛阁那些人都以为她是神仙无所不能呢,可……
空熠眼眶泛红。
可哪知道,她一直这么支着,撑了这么久撑到现在,不过强支罢了。
空熠抹了把眼睛,不再犹豫,就着昏暗的烛光展开自己的金针,拿出其中一根又细又长的,往她耳□□位刺去,半根没入,再干净利落地拔出。
这下,她定能安睡至天明。
期间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再摸摸脉搏,方上榻拥住她。
翌日醒来时,空熠眼睛迷朦睁开一条缝,见是她,安然闭上,向前挪着要去搂她的腰身。
然后就被单手支着脑袋侧卧的南宫姣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额心,他这才皱眉哼唧着睁开眼,把她的手指扒下来,模糊问:“干嘛啊公主。”
南宫姣噙着戏谑,“你说呢?”
“你昨儿个晚上戏挺多啊。”
空熠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瞅她神色,诺诺开口:“公……公主,你昨,昨夜不是睡了吗……”
心虚得人都结巴了。
不经同意便随意施针,哪怕是好心,他其实也不敢让公主知道。
公主定要生气的。
南宫姣咬牙戳他的脑门。
“我若是睡着便能任人施为,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回了。”
不过是懒得与他计较罢了。
没想到这家伙嘿嘿直笑,“公主都知道还任我如此啊。”
笑里甜得都要溢出蜜来了。
南宫姣瞅着他这个傻样,心底无奈。
差点翻了个白眼儿,“还不是怕你这个小傻子又哭得停不下来。”
“真是不知道,怎么一开始挺机敏个人,一天天的越来越傻。”
空熠没有反驳,坚持蹭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嘟囔着,“那公主就再陪我睡一会儿呗,公主不知道,昨夜你都要吓死我了。”
南宫姣叹了口气,“别闹,今日还有今日的事。”
她已经顺他的意,多睡了许久了。
空熠不应,“公主不能这样,身子再好也总是人,一直如此扛不住的,昨夜你累得眩晕,就是因为睡眠太少休息不够,今日多睡会儿补回来才是。”
南宫姣沉默。
其实,不只是因为睡得少,也是因为她总睡不好。
每天闭上眼睛,梦里全是澜瑛阁阁众牺牲的惨象,还有无数无辜百姓因她所为病死的画面。
她的梦境,要比真实的人间更像炼狱。
可怖到有时她看着案上回禀情况的卷册奏报都会怀疑,怀疑眼前所见是否为真,他们真的救回来那么多因灰衣人无辜受难的百姓了吗。
她只有一直一直地忙下去,将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才会感到些许微不足道的宽慰。
南宫姣将他抱住自己的手臂拉开,耐心道:“乖,你再睡会儿,外头都在等着我呢。”
今日的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她只能在议事时现场翻阅所议之事的具体情况了。
早去一刻,也早做些准备。
空熠没松开,今日的他格外执拗,眼看不行,就退一步谈条件:“那公主今日早些睡,我会看着你的!”
南宫姣将人哄好,才从这温柔乡迈出去。
越过几排帐篷到了议事之地,打帘一抬眸,就被帐内众人满面的喜色闪了眼睛。
见到她,都争先恐后地朝她行礼,声音格外雄浑。
南宫姣疑惑行至上首,在刘叔喜气洋洋的笑容里接过他手中奏报。
“主上,”澜淙迫不及待,“主上您看,咱们可算是在灰衣人手里扳回一城了!先前都以为他们当真有瘟疫解法呢,现在可算是瞒不住了,他们死的人,比我们可多太多了!”
“哈哈哈可不,”中军将军朗声,“这情报一来,才知道他们根本没管手底下人死活,连病都不给治,药也不给买,叫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哼,而今也到了让他们尝尝这滋味的时候了。”
南宫姣翻完一份又是一份。
疫病在灰衣人据点集中爆发,包括燕昀王军,都十分严重,严重到人手不够用了,守卫放松,那附近及里面的人才有机会传消息回来。
南宫姣肩上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巨石此刻方缓缓落到了地,一时亦是喜不自胜。
将奏报一把拍在桌案上,连道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响亮。
紧接着,南宫姣趁着这个时机马不停蹄,将先前已经盘算过多番的布置一一吩咐了下去,她吩咐得迅捷,底下人应得昂扬,一整日大帐内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脚下生风,一改前些日子的凝重。
及到傍晚时金乌西沉,南宫姣方忙完能缓口气,正用着空熠硬塞过来补身子的药饵,帐外又是一声求见。
南宫姣放下汤匙,听着这声音有些许耳熟,竟像是前往江南分阁亲自督查研制黑石的卫瑛。
忙起身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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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担忧
待刘延武领人进来,定睛一瞧,正是风尘仆仆的卫瑛。
南宫姣绕过桌案将人扶起,瞧他神色,心底便已有了些许猜测。
迫不及待问:“可是黑石研制有了进展?”
卫瑛眼眸极亮,抱拳,铿锵道:“主上,将普通铁矿炼制成黑石前日刚有眉目,初试已经成功,属下便马不停蹄前来为主上报喜。”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弩,这能吞没一切光线的暗沉墨色,一看便知是黑石。
南宫姣接过,一点一点摸过去仔细查看,珍惜中还掺着几分不敢置信。
抬眸,“竟然如此之快?”
而今正旦刚过,她以为最快都得到夏日,甚至做好了今年都不会有进展的心理准备。
现在便成,当真是天大的惊喜!
卫瑛笑而不语,侧首。
南宫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大步迈进来的萧晟。
他身量高大,弯腰进来再直身时,整个大帐都被他衬得矮小。
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抬首郑重回道:“属下幸不辱命,虽未与黑山人达成合作,但终日在黑石山脉附近,终让属下抓到里面一个炼制铁器的黑山人,严刑拷打之下,才将冶炼工艺尽数吐露。”
卫瑛接道:“我们这才知,原来黑石炼成兵器也并非直接塑形,还要经过一系列提炼掺杂,阁中工匠从中得到启发,尝试后不久便有了进展。
现在只是最初一批,炼制出来的黑石有些许瑕疵,与原产的黑石还有差距,但有了方向之后,锻造部每日进展飞速,要不了一月,便能试出最佳的冶炼办法,到那时,便能与灰衣人所用兵器完全没有差距。”
南宫姣颔首。
她方才也注意到弓弩之上有些许地方色泽不均,也知道炼制需得循序渐进,此时突破已是意外之喜。
面上笑意藏不住,南宫姣用力拍了下两人的肩膀,朗声笑道:“好!你二人立此大功,当全军庆贺,过两日便是上元节,错过正旦,值此大喜之际,总要将这上元好好庆祝庆祝。
到时阁中封赏,你们也好好想想有什么想要的,包括未来之允诺。”
还专门对卫瑛道:“你的要求我也一直记得,今日天色已晚,便先回去,想好了之后随时告诉我。”
卫瑛身子一僵,竭力维持住面上神情,与萧晟一同告退。
月光萦绕着白茫茫的积雪,映入帐中,不知不觉又是深夜。
南宫姣在空熠到来之时才知,竟然已经快三更了。
空熠气势汹汹立在桌前,二话不说就将她手中笔拿下,拉着起身,临出帐帘时又退回来,帮她裹好大氅。
出了大帐,几乎是搂抱押着往寝帐而去。
南宫姣也知是忘了时间失了与他的承诺,便随着他的步伐,由他出气。
今日她还专门放了更漏在案前,只是垂首许久,竟连看两眼都忘了。
寝帐内十分暖和,他多添了炭盆,床铺也铺好暖好,万事妥帖,不知已经等了她多久。
她被他牵进来安放在榻边,手中被一股脑儿塞上了擦身盥洗所用之物。
他面上硬邦邦气鼓鼓,“夜已深了,公主快些去换洗吧。”
南宫姣张口想要说什么,他已经转身去忙着收拾今日他所用之物了,案上有信件有龟甲。
只留给她一个拒绝交流的背影。
南宫姣无奈叹口气,入了屏风后。
再出来,灯大多数已经熄了,只留了靠近床边的两盏,榻上的人背对着她这面侧卧着。
南宫姣将两盏灯扣灭,抬脚向前上榻。
这张榻,是他在军营瘟疫情况缓和、两人要分帐时夜夜抱着枕头,到她帐前可怜兮兮求收留赖下来的。
道是从未出谷如此之久,在军中夜里不习惯,想和她一起。
那么大个人,也亏得他能厚着脸皮这般。
她亦是鬼迷心窍,还当真心软,一日日地纵容他得寸进尺,没过几天,他自己的营帐就成了摆设,东西全都搬到她这儿来了,一整日全都在她的帐中起居。
那时可未曾想到,之后还会有现在这般场景,占了她的榻,还不理她。
如此想法之余,南宫姣却感觉到几分心安。
他如此管束,她其实并不觉厌烦,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进他画的牢笼,她偶尔也想,这,便是家吗?
就像幼时母妃对待父皇一般,日日等他归来,可又有些不同,母妃可从不会强硬将父皇从御书房拉回寝宫。
这份不同,让她更加心安。
他们可没什么好下场,就是要与他们不同才好。
南宫姣上榻,凑近,在严寒里的一隅温暖中,从背后拥抱。
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拥抱。
这姿势并不怎么舒服,他的后背又宽又大,南宫姣像是搂着一堵墙,还搂不全。
怎么调整都十分别扭。
南宫姣刚想放弃,空熠便拉住她的手臂翻过身来,长臂伸过来,将她正面相拥。
“你没睡着啊?”
盈盈月光如水,几缕倾泄在床前。
空熠未答,将她抱得更紧。
南宫姣:“今日是我忘了时辰,好消息一多,人都格外振奋,便是现在让我睡,我怕是都睡不着。”
空熠终于松动,一开口便是委屈,“可是公主,你今晨答应我了的。便就是我不说,难道你自己都不关心自己的身子吗?”
“关心,”要南宫姣服软她也快得很,“我就算不关心自己,也舍不得让你心疼啊。”
在他面前,诸如此类哄人的话,不出几次南宫姣就无师自通。
她脑海里还全是今日得知的重大进展,“此时想来,今日最惊喜之事应不是黑石,黑石研制因果尚有痕迹,倒是向灰衣人传染瘟疫之事,之前从未想到会如此顺利,并且杀伤力这么大也没有过多波及到百姓。”
“我查看详细记录的卷宗也不曾解开疑惑,如此,或许当真是上天襄助也未可知吧。”
闻言,空熠哼了一声。
“怎么?”南宫姣问。
空熠不满:“公主今日如此之晚,竟是在查看此事吗?”
南宫姣笑言:“主要还是往后针对灰衣人的种种安排布置,而今形势变化,许多都要重新调整,大战也将不远,得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关于此的卷宗嘛……”
她笑自己,“我也不曾想过,我竟也有沾沾自喜的一日,说是查看卷宗,倒不如说是欣赏自身成就。还这么忍不住,白费了许多时间在这上头。”
卷宗这么细致的事宜,想要什么,向来都是吩咐底下人查看汇报,并不用她亲自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