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祥——紫邑【完结】
时间:2024-03-04 14:45:59

  “你看了一晚上了吧。”
  卫瑛回头,一如既往地冷硬寡言,可在这坚不可摧的外表之下,有什么已悄无声息地崩塌殆尽。
  他仿佛披着满身破碎,立在废墟之上。
  萧晟又向前两步,到他身旁,“怎么样,这回可看清了?”
  卫瑛沙哑地笑了一声,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冷冷回敬,“那你呢,也看得真切吧。”
  萧晟不言。
  卫瑛嘲他,“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呢,萧晟,你比我厉害,可也比我懦弱。你什么都怕,才不敢出手,还要代替主上怕,但你不想想,你害怕的,主上当真怕吗?”
  他的声音仿佛血肉滚在沙石上,让人不由自主自心底涌起不适之感。
  “真是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看来,今日还是管用的。”
  萧晟悠然道。
  卫瑛手在剑柄上不曾放下,闻言猛然转头怒视他,“若不是你拦着我,能有今日吗!”
  “萧晟,多少年了,你这个胆小鬼,拦住自己拦住所有人,今日,就是为了给他人当嫁衣的吗!”
  “是有如何!”萧晟冷笑,“有我在,便不会让主上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打扰与伤害!我知道主上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为何还有任由不自量力的随意叨扰!主上是你能肖想的吗,你也配!”
  卫瑛手上青筋暴起,剑已出鞘过半。
  萧晟斜眼睨他,挑眉,“怎么,你要与我打吗?在这种时候?卫瑛,先不说你打不过我,就凭你想此时出手这件事,就让我看不起你!”
  清脆一声铮鸣,卫瑛腰间的剑彻底出鞘,寒光映着他布满冰霜的眉眼,眸中嗜血的红分外惊心。
  只是他执剑的手,却不住在抖。
  “萧晟!”他好似恨不得嗜血啖肉,“你以为我真不敢吗?”
  萧晟嗤笑,火上浇油地激将,“你敢吗?”
  下一刻,寒光一闪,卫瑛剑尖直抵萧晟咽喉。
  萧晟未动,似笑非笑看着他。
  风呜呜吹过,吹起二人衣衫猎猎,严寒刺骨。
  军营中一片黑暗,月色也被吹来的乌云遮掩,篝火燃烧后残余的火星早成了一片死灰,灰烬零星被风卷上天空,诡暗夜色下,有如飘荡无可依溃散的孤灵。
  对峙良久,卫瑛渐渐平静,手指放松,剑依旧不动。
  他忽然笑了两声,偏了下头,像笑他人,也像笑自己。
  萧晟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无聊吗?”
  卫瑛反手将剑收回,剑花烁烁劈搅长风,他歪头看向萧晟,嘲弄:“萧晟,你比我悲哀多了,也可怜多了。”
  “我卫瑛只会真刀明枪,你提防我,不如提防提防你自己吧。”
  “先不论我想做什么,你且想想,今日对我做的,有朝一日,真不会用到那天机谷少谷主头上吗?”
  剑入鞘,卫瑛迎着寒风,转瞬不见,萧晟僵立在原地,袖中一直暗暗蓄力的手猝然紧握成拳。
  ……
  在朝廷昭告天下剿灭澜瑛阁,捉拿不祥公主的半月之后,澜瑛阁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悍然翻身,转瞬无数暗庄突起,自西北至东南,所有揭竿而起的义军均被控制,包括一向不争不抢的,当今圣上的叔父寿王。
  俯瞰之下,永陵境内澜瑛阁所控疆土,竟已成合围之势直向京城,四面八方,只有西南方是唯一的缺口。
  一时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廷议时含元殿内嚷嚷着要逃命的不在少数。
  皇后搀扶着痴痴傻傻的帝王回到栖凤宫,步伐小心翼翼,可刚一踏入殿门,还是被脚边乍然崩裂的碎瓷惊得浑身一抖。
  极缓地抬眼望去,果然,是这个前朝余孽,宫敛。
  他在高处上首,坐在腾龙轮椅之上,神态悠然,漫不经心,一点儿不像一个怒得要砸杯盏的人。
  皇后忍着骨子里的战栗,先将皇帝扶进去让人看好,才出来行至正中,直直跪在青砖地上。
  低低匍匐:“尊主。”
  心中麻木不已,与虎谋皮到了如今,就是这样的下场,不止自己卑贱,连着整个永陵都如最卑贱的奴仆。
  宫敛整了整膝上衣摆,抬头,漠然觑着底下的身影,那眼神,仿佛看的不是人,而是一团令人生厌的污秽般。
  他声线诡异亲和,刮骨般悚然,“皇后殿下,听说,有些朝臣,不是那么听话啊。”
  皇后缓缓直起上半身,目光空洞,“禀尊主,确实有人贪生怕死,不过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定能为了尊主大业,前仆后继。”
  宫敛抬手,慢条斯理地隔空描摹着皇后的轮廓,锋利的指甲不时滑过脖颈所在,眯起的眸子仿佛已经在期待那热血淌了满身的美景。
  唇角勾起,金梁折射的灿光铺在他花白的束发之上,与盘龙玉冠交相辉映,光泽耀眼,它面色比之前还要红润,皮肤更是细嫩,乍看竟如初生婴孩。
  仿佛时光在他身上逆流,时至今日,已重新焕发生机。
  “好,”他悠然鼓了两下掌,目光阴鸷舔舐着,“皇后殿下就是不一般,比那中看不中用的镇国大将军可好上太多了,要是早让吾发现你这么个人,便不用走那许多弯路了。”
  皇后睫毛颤了颤,恭声,“能为尊主效力,我求之不得。只是,不知何时,您能将允诺任我处置的镇国大将军带入宫中?”
  “这么着急啊,”宫敛啧啧两声,有些遗憾,“只是啊,手下不小心,让这丧家之犬跑了,吾已派人去追,想来皇后将吾所吩咐都做好的时候,这镇国大将军,也就抓回来了。”
  皇后猛然抬头,心间滴血。
  她已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何这点事也要一直推脱!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宫敛面上展开夸张的笑容,高挑着眉无辜道,“这人跑了,吾也生气啊,看守不力之人此刻都生不如死,皇后若是无处泄愤,我允你入水牢,亲自掌刑如何?”
  看着皇后面上血色尽褪,宫敛哈哈大笑,笑声如洪钟,一波波扑面涌来。
  不想皇后突兀开口,“尊主!”
  她的声音如利刃攒出,逆着笑声冲去高处,冲到宫敛耳边。
  “尊主如此恩典,我自然乐意前往,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今日,可好?”
  皇后指间紧紧掐着掌心,比起镇国大将军,她更恨的,是在这背后撺掇一切的灰衣组织,宫敛她无可奈何,可是灰衣人,能屠一个是一个,亲自下手,更解恨。
  宫敛兴味,“哦?”
  曼声:“不想皇后殿下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胆色,皇后的要求,吾自然应允,只是若是无知者无畏,让我失望,可就不好了。”
  皇后叩首,“尊主放心,定不让尊主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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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钟冽
  又一场战役落幕,硝烟残烬,如血残阳下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清扫战场。
  他们要做的,就是对每一具尸首仔细辨认敌我,是敌便拉去焚烧,若是自己的战友,便拉回军营分别火葬后装入骨灰瓷盒中,随其余战死士兵一同入土为安,并留下一件贴身旧物同牌位入阁中英灵祠。
  一个个担架排成长队,接连不断从战场上将战士的遗体抬回。
  另外一头相反的方向,浓烟滚滚,点燃胡乱堆起的尸山。
  夕阳尽头,一人单枪匹马疾驰而来,长长的“报——”声如利箭穿过战场,直入军营。
  南宫姣坐镇中军主帐,正手执长杆,站在舆图之前挥斥方遒,布置澜瑛阁几路军队进攻路线。
  除了正规军,还有数十上百处暗庄,这些暗庄各有私兵及顶尖高手,由情报网统一串联,制衡多处地方官府及起义头领,包括寿王的蜀中。
  起义的军队或投靠或制伏,都已完成收编,现可一致对外,北上防备燕昀,南下盯住京城。
  每一处地方具体如何,都等着南宫姣定下大方向。
  尤其此时三路军队均连连告捷,正需他们巩固夺来的城池堡垒。
  听见外头长呼,帐中人齐齐侧首瞩目。
  若非紧急之事,入军营后便会将情报交给军中传讯官,而非一路呼号命人让开前路。
  南宫姣将长杆递给身旁之人,背手向前两步,与此同时,帐帘像被一阵旋风刮过,忽得扬起落下,帐内便多了一个单膝跪地手高举过头的身影。
  这并非普通的斥候,而是出身于澜瑛阁,身负武功的小将。
  他禀告声铿锵利落,“主上,前方尖刀小队探查时捉到一人。”
  抬头,目光炯炯,在满帐的屏息寂静中,开口:“朝廷前镇国大将军,钟冽!”
  “后头五人押解,再过半烛香,便可到达军营。”
  南宫姣将他手上卷轴拿起,展开。
  上头画像栩栩如生,一旁详细记录着抓人时的情形和粗略的审问结果,是镇国大将军不错。
  南宫姣手指敲了下纸张,笑开,“看来咱们的情报越来越准了,镇国大将军果然被灰衣人关押起来。估计这次,是故意将人放走。”
  之前要探查京城中灰衣人的消息,总是会因为他们故意放出去的烟雾弹模棱两可,整得灰衣人所到之处就如一个黑匣子,伸手不见五指。
  疫病蔓延之后,原有某些位置的灰衣人无法继续任职,正好给澜瑛阁钻了空子,南宫姣用前所未有的力度不惜代价放入间谍,才渐渐得以掌控京城的消息。
  “镇国大将军之前毫无缘由被朝廷关押,据说当时皇后还在场,”薛渐屏顿了下,“说是当初皇后与灰衣人合作的条件之一便是镇国大将军,最新的消息里,皇后曾经查到,皇帝现在的痴傻就是镇国大将军所致。”
  南宫姣啧了声,“怪不得,这是怕皇后不给他干活了吧。”
  澜淙笑道:“那他可没想到,这镇国大将军当真傻得可以,之前送信不成,逃命还专门往我们这儿来。”
  “他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呢,可能人老了确实会退步,这半年来,朝廷可是唱了一场好戏呐。”
  南宫姣悠闲踱着步。
  先是镇国大将军大发威风效仿先帝,让朝堂血流成河,再是灰衣人与皇后合作,将镇国大将军死死摁在地上。
  几番逆转,着实好不精彩。
  也不知镇国大将军如今下场,有没有后悔当初为了掌权加害自己的亲外甥,促使皇后反水。
  南宫姣想了想,下令:“利用咱们的钉子给宫敛放放烟雾弹,整几个假的四处流窜拖延下时间,看宫敛除了吊着皇后,还想做什么。”
  “是!”来人领命。
  洪嫆开口:“镇国大将军这几月一直与灰衣人斗,估计能从他嘴里撬出不少东西。”
  南宫姣点头。
  这确实对于现在的澜瑛阁来说十分重要,京城的情报网能探查许多明面上的东西,可是暗地里,尤其是曾经灰衣人同镇国大将军合作时的蛛丝马迹就极难得知了。
  镇国大将军现在脑子不好使,可若是能将他得知的一切尽数掏出,合并情报网里现有的消息,或许就能解开许多疑惑,这关乎着对于灰衣人下一步行动的预判,关乎着战场生死。
  “卫瑛,萧晟。”
  南宫姣唤道。
  两人抱拳齐声:“主上。”
  南宫姣看向他们,目光凌厉,“待人带回来,你二人随我一道审问。尤其是关于宫敛此人,任何蛛丝马迹都要审问得清清楚楚,掏得干干净净。”
  而今局势,最让澜瑛阁引以为豪的是接连的胜利,可最让南宫姣担忧的,同样也是接连的胜利。
  除了军械如他们事先预料的全用上了黑石,其它方面都格外诡异。
  朝廷军队士气再高,打起仗来再不要命,一众病的病,伤的伤,也不是他们完备之军的对手。
  如此颓势事先不是预料不到,可是宫敛依旧不另做打算,将这些人命毫不珍惜地充作炮灰,甚至所守城池亦是从不顽抗。
  让南宫姣有种感觉,仿佛宫敛要的不是胜利,不是彻底控制疆土,而就是这遍地疮痍,民不聊生。
  她始终想不通,如此行为究竟意义何在,要报复要灭世不掌控朝堂分明也行,可若要拿到大权,又偏偏对疆土如此不在意,种种矛盾成了扯不清的乱团,纠在一起,怎么想都得不到答案。
  或许,这送上门来的镇国大将军,就是突破口。
  军中的简易牢狱中,镇国大将军满身血污,军中医士正在为他处理伤势。
  从外向里看,只见一个消瘦侧影,全然没了往日巍峨高大的模样,正狼狈地佝偻着身子。
  南宫姣缓步进来时,完全没认出来。
  春寒料峭中日光已有了暖意,冲散些许狱中森寒,也为稻草上的人影披上融光。
  身影陌生,气质陌生,若不是转过来时那张脸还算熟悉,南宫姣都险些以为这只是个模样相似的赝品。
  萧晟与卫瑛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后,和里面的人隔着两层铁栏杆相望。
  南宫姣并不着急,让牢狱内的医士慢慢来。
  昔日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此时成了狼狈不堪的庶人钟冽,他察觉到动静,只往牢外看了两眼,便垂下头,整个人笼罩着一团阴郁的死气。
  才出魔窟,又入虎穴,多日的阶下囚生活早就磨平了他所有傲骨,对于又被抓一事,表现出彻骨的麻木。
  医士将药箱收好,对旁边的行刑官嘱托良久,再朝南宫姣这边一礼,便躬身出去了。
  此时的医嘱,是为了告知行刑之人,如何下手人又受折磨,又没那么容易死。行刑官习以为常,有医士相助,对于如何下手心间很快有了章程。
  唤来士兵将人架好后,亲自出门将南宫姣三人迎进来,礼毕退至一旁准备刑具。
  铁器叮里哐啷的声音和炭盆里噗呲的响声此起彼伏,骇得钟冽皮肉止不住颤栗。
  被朝廷羁押时,宫敛意在圈禁,也没有将人送到皇后手上,故而他并未见识到这些刑讯手段,可今日,这一排一排的已算得上“盛宴”了,个中花样粗粗看去,可比他往日统领军队时府中私狱要多得多了。
  南宫姣掖着手端正而立,上下打量着刑架上四肢禁锢的人,眸中透出丝丝寒意,“大权在握的镇国大将军,对这些手段该不陌生才对,怎么,竟这么怕啊?”
  钟冽胸前起伏,长长出着气,闭口不言。
  到底曾是说一不二的镇国大将军,就算是怕,也断不能就此承认。处境再窝囊,口上也不能窝囊。
  南宫姣好整以暇,“说说吧,擅闯我澜瑛阁的地界,镇国大将军所为何事啊?”
  钟冽面容扭曲了一瞬,“皎月,我好心好意来与你合作,你这是要做什么!”
  南宫姣牵了下唇角,“不如先交代些,让我瞧瞧你这个丧家之犬有什么可合作之处,说不定,真觉着你言之有理,就将你奉若上宾呢。”
  “你!”
  嘲讽加上贬低,激得钟冽剧烈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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