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错,步步错。
而今看来,从钟冽为了权势打压澜瑛阁开始,往后便全都是错的。
若南宫姣还在宫中,若澜瑛阁借助新帝势力顺利发展,就算到他们最后失去这至高权势,禅位让贤,也比现在好上太多。
起码,不会卑微到,连朝廷,都沦为前朝余孽的走狗。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也只能一辈子被囚禁于深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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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卫瑛
含元殿。
自掌控京城,宫中常用之处澜瑛阁均已翻修过,其中就包括含元殿。
且是翻新最明显的一处。
含凉殿南宫姣住习惯了,并未让多添置些什么,大致维持原样。
含元殿便不同,其修缮的结果简直翻天覆地,极尽奢靡。
澜瑛阁一向不缺钱,再加上督办的刘叔,效果翻倍。
刘延武引她入内,边走边介绍,这里的每一处,细细讲究起来都有些说道。
甚至其修缮及陈设方位讲究,刘延武都“以公谋私”,早在之前还在军营之时,便请教了天机谷术士,保证既合朝廷威仪,又合风水讲究。
南宫姣入了已作议事堂之用的含元殿侧殿,殿内,只有背光而立的卫瑛一人。
殿门合上之前,刘延武还不忘叮嘱早些回清思殿,今日有他精心准备的晚宴。
南宫姣应下,宫人行礼退出,从外合上殿门。
卫瑛抱拳,“主上,邓延翌审讯吐露之事与先前我们得知情报一致,至于更深入的,他只是个听命办事的棋子,一概不知。”
“前兵部尚书一家,还是没有找到?”
卫瑛点头,“倒是找到了他们的尸首,可经阁中仵作查验,皆系伪装。”
南宫姣思忖,“看来宫敛这盘棋,极早就开始布置了。”
卫瑛接着道:“宫中肃清种种迹象也一并显示,灰衣人收拢爪牙所在之地,确是西南。”
南宫姣早有预料,“嗯,这两日休整,你寻个空儿将那个邓延翌处置了,现在看来,灰衣人是彻底放弃他了。”
当不成诱饵,自是只有死路一条。
卫瑛抱拳。
南宫姣转身之时,他忽然开口:“主上,您可还记得,若黑石研制成功,便允我一诺。”
南宫姣看他。
卫瑛双膝跪地,重重叩首,“卫瑛请求两日后主上前往西南之时,启程西北,镇守边关。”
南宫姣微愕,凝眉不语。
良久,方叹:“你可想好了,此时,就算你不用这个承诺,我也会允你。”
“若是现在用了,那么以后,便再没这个机会了。”
卫瑛抬首,坚决道:“除此之外,卫瑛别无所求,若说还有,便愿主上平安喜乐,一生康健。”
南宫姣听出来:“你再不想回京城?”
“随主上前往西北的这一趟,深知燕昀之患不得不除,往后一日未平燕昀,属下便一日留在西北。”
南宫姣沉沉看着他。
燕昀地处严寒,山水险峻,要想守住边关不难,可若是想深入燕昀王庭将其彻底划入永陵版图,其中艰难便无法想象。
气候地形恶劣,兵马战力相差较多暂且不说,单是灰衣人残留的那些诡谲手段,便会让人防不胜防。
南宫姣也曾想过如何收复,可永陵千疮百孔,唯有自身先强壮起来,才能再去想征战之事。
此时规划过多,与纸上谈兵何异?
卫瑛这么说,就意味着起码一二十年内,他都不打算从边关回来。
“卫瑛,你自幼相伴我左右,这一路征战功勋卓绝,若留在京城,往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我知你自身不在乎这些,可若有了子孙,你也不替他们考虑吗?”
卫瑛望着她,眸中泛红,极度隐忍。
哑声道:“主上,自我入澜瑛阁的那日起,便誓死效忠主上,卫瑛这条命本就是主上救回,我这一生,便也只为主上而活,至于子孙后代……”
他忍得面颊抽动,深吸口气,道:“卫瑛不会有。”
南宫姣不忍,将他扶起。
“你莫要这般坚决,人活一世,先有自身,才有所效之人,所忠之事。你万要保重自身,方能成就大业。”
“我许你去西北,但若有朝一日燕昀收复,天下一统,召你回京之时,你也万不能推脱。”
过两日她与空熠带人前往西南,除有人坐守京城外,西北燕昀之地也必须有人镇守。
南宫姣原是想就近调分阁率兵前往,既然卫瑛主动请命,那便与她同时出发,此去经年,再见不知何时。
卫瑛稽首叩谢,洒泪青砖。
多年挣扎,他终是为自己寻到一处归宿。
西北再合适不过,他知道自己武功虽高,但当惯了主上身边护卫,领兵统帅的能力与真正的将军还相差较远。
在西北这种并非危机却十分险要之地历练,再合适不过。
他也相信,他会成长得很快,终有一日能够出师燕昀,将自前朝湮灭之时便丢失的疆土彻底收回!
金芒耀目,翻修后的含元殿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恢弘,南宫姣立在正殿大门前的陛阶之上,九重飞檐之下,静静目送这个一直伴在她身侧,沉默寡言的少年远行。
他们从幼时至今,一同经历太多太多,终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自此再难相见。
金乌西沉,钟楼鼓楼荡开悠扬肃穆的鸣响,一波接着一波,震动天地。
卫瑛便在这浩瀚宏大的钟鼓声中,披着满身金阳,越行越远。
终于,宫门“嘭”得一声被禁军彻底合上,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南宫姣久久未动,这是她第一次目送他离开,竟不想,或已是最后一次。
“公主。”
耳畔传来低沉的呼唤。
大掌滑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南宫姣侧首。
“公主什么时候看出来的?”空熠问。
南宫姣勾唇,眉目间仍是浓浓的怅惘。
“与你在一起不久时。”
空熠“啊”了一声,“那与萧晟时间差不多啊。”
南宫姣将手挣出,展开双臂与他正面相拥。
呢喃般叹道:“是啊,他们其实表现得很明显,只是从前我的石头心肠一窍未开,便什么也看不出。”
“阿熠便如同上天所赐特来弥补,有了阿熠,才让我真正完整。”
空熠回抱,低笑,“那公主可藏得够深的。”
“不然呢?”南宫姣哼了声,“我当时就说开,还是将他们全都调离?”
自是都不可能。
当时战事紧急缺人不说,甚至就算现在,甚至以后,她都不会说开,只会当做不知。
只当一切与以前一样。
许多事,其实不必说出口。
他们与她相伴那么久,几次委婉的言语,甚至一次对视,便都能领会。
她已如此,他们如何只看自己选择。
如同卫瑛,下决心前往边关,未立功业不回京城,或如同萧晟,与她一般装聋作哑。
只是到底,回望这大半生的情谊,她难免心生愧疚。
盼着他们能过得好些,再好些。
空熠揉揉她,软语讨饶:“所以嘛,公主才是有大智慧之人。”
南宫姣与他携手往回走,“你不是忐忑今日晚宴,如何,可想出要送什么了?”
空熠长长嗯道:“我觉着,送出去一个公主郎婿便不错。”
南宫姣嗔他一眼,“我觉着也不错,那便不回宫了,直接前往清思殿吧。”
说罢,扯着他往另一个岔路拐去。
空熠被拉了个趔趄,忙稳住身形,“别,别,公主大人大量,便饶了我罢。”
南宫姣哎呀一声,拉他,“阿熠贵为天机谷少谷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到便要做到,怎能轻易反悔?”
“况且刚刚阿熠所说也确实不错,便是什么都不拿,姨母也定不会说什么。”
真比起来,南宫姣力气大得很,空熠完全扯不过,连连告饶:“公主,公主,我当真错了,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都是对外人,适才只是与公主玩笑一句罢了。”
“当真就这样什么也不带地前去,俪太妃娘子当面不说,背后定是要怪的。”
这话南宫姣就不认同了,“当初面见老谷主时,我不也什么都没带。”
说得空熠一下惶恐,“公主,天机谷当真是不讲究这些,公主只是存在,便已是天下的救赎,是天机谷的救赎了。”
南宫姣:……
倒也不必如此说。
……
至清思殿时,已是华灯初上。
修缮过后,清思殿在一众殿宇之中别具一格,处处装潢便如此时风景,月晕明莹,潋滟生辉。
婉约雅致中不失皇家辉煌。
俪太妃守在门口,他们刚踏入宫门便迎了上来。
“姣姣,可算将你们盼来了,听说刚回来没两日,又要走啊?”
俪太妃眉拢轻愁,柔声招呼着两人入内。
空熠见礼,递上一物,“姨母,这是我天机谷中之物,辟邪挡灾再灵验不过。”
南宫姣瞥过去,这是一枚刻有特殊符文的玉珏,看上去与天机谷中常见刻字类似,应都是上古文字。
这种文字,南宫姣也只在天机谷见过。
“当真?”俪太妃惊喜,“多谢阿熠。”
她接过,爱不释手立刻挂到腰间。
人上些年纪时,总是对这些东西深信不疑,尤其还是天机谷所出。
罢了看向南宫姣:“你们悄无声息在天机谷将婚成了,阿熠好歹还带了件东西回来,你呢?”
南宫姣撒娇,“姨母,我还想着您能给些什么呢,成婚不都是晚辈见礼,长辈送礼嘛。”
俪太妃瞪她:“你们天机谷的婚仪在我这儿可不算数,我都还没见我们姣姣穿大红婚服呢,哪就能认你们成婚了!”
南宫姣笑道:“姨母不必着急,待西南事了,朝中稳定,便是我们于宫中的正式大婚,到时姨母定要为我束发理冠。”
“好好好,这回可说定了,不许用忙挑借口。”
“放心吧姨母,快吃快吃,刘叔特意做这么多好菜,姨母应许久未吃到了。”
俪太妃:“这几日你们走了,我顿顿都是他做的,什么都吃了,你多用些吧。”
南宫姣哭笑不得,为她夹菜:“好好好,我们也用。”
与空熠对视一眼,空熠唤了声公主,眉眼含蜜地为她布了几样菜。
南宫姣同样,碟碗中皆是彼此爱吃的。
俪太妃瞅着两人这眉眼官司,嘶了一声,“哎呦,瞧你们这模样,姣姣啊,当初是谁阳奉阴违,私底下却不想成婚的?”
南宫姣脸红:“姨母可别冤枉我,我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我还看不出来你?”俪太妃哼道,“你说与不说,在我这儿有何区别?”
南宫姣向空熠倚靠去,“那不是而今有他了嘛。”
两人对视,“若非有他,我也不会想要成婚。”
空熠抿唇,耳根通红,羞答答的,“我也一样,此生只认公主一人。”
俪太妃慈爱地看着他们,欣慰欢喜,“感情甚笃啊,是好事,往后两人携手,方是美满一生。”
“此去西南,你们相互扶持定要当心。实在不行便回来,我不求其它,只求你们能够平安。”
“要我说啊,还是姣姣手底下的人太少,不然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南宫姣敛神:“姨母,当日我拼死斩杀宫敛时,他仿佛想说什么,未防生变,我直接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的头颅。
后来自皇后处得知先前诸多朝臣尸首被运往西南,加上永陵境内一夜消失的灰衣人,估计西南,便藏着宫敛最大的阴谋。”
“我甚至担心,宫敛当日之死,也是其中一个圈套。”
“若不尽早根除,以后极有可能会成为另一个燕昀。”
事实上,加上先前征战之时的不好预感,还有离开天机谷前老谷主的占卜之词,西南之患,何止是一个燕昀,稍有不慎,甚至会赔上整个天下。
桌案之下,空熠悄悄握住她的手。
无声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险,他都一直在她身边。
俪太妃道:“但无论是什么阴谋,都不可能让人起死回生。世上如宫敛这样的人,说可怕也可怕,说不可怕也不可怕,可怕之处在他的疯癫,可这同样也是他的弱点。”
“要我说,姣姣,他当时万不可能想到,你会毫不留情直接下手。”
“用自己的性命做局,要不就是他疯得无可救药,要不,便是他蠢。”
南宫姣意会:“在姨母看来,这就是他蠢,是不是?”
俪太妃:“既蠢且疯,将自己折腾死了不够,还要折腾整个天下,以他统领麾下灰衣人的做派,怕是恨不得将天下人都变成毫无思想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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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西南
西南密林。
望不尽的树木枝叶粗壮硕大,盘踞一方,遮天蔽日。
枝叶之下,粗干虬根间,一队轻骑灵敏穿梭,迅疾如电。
为首共乘一骑的,正是南宫姣与空熠。
此行真正跟随在他们身边的人手并不多,大多被她布置埋伏在西南各险要之地,以围困之势将那座连绵起伏,隐族密布的山岭环绕起来。
剩余一些,则暗中跟随。
现在他们身后这些,是澜瑛阁中死侍除却神鹰最精锐的那一部分,寥寥几十人,比得上十倍百倍的普通士兵。
尤其是在此等地势险峻之地。
非常之地,就得以非常之法破之。
日月交替,循着钟冽描述,他们一路向前。
山岭难入,既然有个现成的法子,便将计就计,先寻到一个突破口再说。
至于钟冽此人……
缰绳勒住,烈驹嘶鸣,马蹄高高扬起。
南宫姣仰头望向前方陡壁之上的一角坳地,“大将军,果真便是此处,你可别认错了。”
她身侧不远,几名死侍羁押拖拽的网兜中间,正是一路颠簸狼狈不堪的钟冽。
为了防着他熬不住身死,南宫姣还在队伍之中多安排了一名医士。
钟冽呸地一声吐出口中的杂草,头昏眼花地看向高处,一隅阳光从枝叶缺口斜斜照进来,缀在山壁上的亮斑晃得人眯眼。
他撑着自己从网兜中站起,喘着粗气,“就是此处。”
上前时被足下绊倒,干脆坐在原地,对着前方飒爽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南宫姣道:“都到了地方了,就将这劳什子解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