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贪婪地汲取,垂在袖中的指尖因兴奋而轻轻战栗,血像被这目光点燃,掌心、鼻尖、额边,不明显地,渗出了一点汗。
“就算,”南宫姣闭了闭眼,“就算真的让他们得逞,我也不想在这之前,多一个人陷入危险之地!”
卫瑛低头,慌乱地遮掩自己的情绪。
南宫姣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压抑着问:“明白了吗?”
“我……”
鼻尖因距离嗅到她身体的馨香,从前不是没有闻过,可正因闻过,知道这香不是屋内熏香,不是衣衫浸染,而是自她的身体肌理由内而外。
一时之间,百般压抑的锁链一下断开,头脑一片空白,欲开口,才发现呼吸也战栗。
他头低低垂下,比南宫姣高出那么多,可她自下而上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南宫姣当他是沉默的反抗。
反抗?
竟有这么一日,昔日乖顺的少年,学会了用沉默的姿态反抗。
南宫姣收敛了神情,后退一步,冷道:“想不明白就出去,出去跪到想明白为止!”
“主上我……”他想伸手抓她的衣角,又克制住,缩了回来。
只徒劳地说:“主上我不是……只是担心……”
千般万般的思绪涌上来,他好似丧失了言语的能力,越想解释,越说不出来。
南宫姣眸中渐渐浮现失望。
卫瑛看清了,像一盆冰水淋了满身,脸色泛白,冻结在了原地。
南宫姣转身就走。
卫瑛一下慌了,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拉南宫姣的衣摆,“主上,主上我知错了,您不要……”
不要对我失望。
南宫姣停住,面上不忍,又按捺着。
这小子自个儿的命都能不当一回事,指望有一天她给他收尸吗?
“出去,跪两个时辰再进来,把你脑子里的水给我倒干净了。”
卫瑛听令,对她的服从刻在他的骨血里,仅在她的安危之下。
松开手,苍白着脸,道:“是。”
阶前青砖平整,卫瑛寻了个不挡门的角落,跪得笔直。
南宫姣在里面透过窗看。
刘延武送进来一盏茶,“小公主也别生他的气,这小子啊,是生怕您出事,连自己都不顾了。”
南宫姣接过,叹息:“我何尝不知呢,可我一向让他们以自身性命为上,若连命都丢了,谈什么尽忠。培养他们,教他们习武,不是用在这上头的。”
刘延武在一旁的圆凳坐下,陪着他的小公主。
澜淙提溜个人不知从何处进来,绕到前殿看到卫瑛,震惊到呆住,人都忘了放下。
一瞬简直怀疑世界颠倒,不是一向,跪在外头反思的人,都是他吗?
怎么今天成了卫瑛了?
天上下红雨了?啊呸,天下雹子了?
想不到啊,他卫瑛也有今天,让他以前天天教训他,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呐。
澜淙昂首挺胸走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有个人,清了清嗓子,让这人脚着地,拽着袖子把人牵进去了。
转角时偷摸着和侍女打听,宫侍自然缄口不言。
这也不妨碍他兴致高昂,回话的声音都格外嘹亮,特意要让外面那个人听到。
“主上,这就是那个乡野大夫,他说他或许知道。”
“哦?”南宫姣回头。
……
“少主,泗垣说没先让他看腿疾,倒是问了件奇怪的事。问有什么偏门的法子是仅凭脉象就能害人、一击即中不留活口的,泗垣说是……”
司空瑜猛然起身,与青衣人异口同声,“蛊毒。”
司空瑜急问:“泗垣人呢?”
“说是被澜瑛阁带走为那人治腿疾去了。”
腿疾多年,不可能偏偏急在这一时半刻。
只能是蛊毒。
如果澜瑛阁真的与公主有关,那有危险的,就可能是公主。
司空瑜披上衣服往外走,“你可看清了他被带去哪了吗?可是往宫里来了?”
青衣人怔了怔,“少主您做什么去?”
见司空瑜步伐丝毫不慢,直接追上去拉他,压低声音,神情惊恐,“您疯了?为何要管这世俗之事,尤其是宫中事!”
司空瑜停下脚步,依旧温润宽厚,可坚定的光芒从他整个人身上透出来,青衣人的心重重往下沉。
他的目光仿佛透过眼前,看见了王朝早已腐朽的根基,“你也知道,乱世将至,过往的规矩,就一定适用如今吗?”
青衣人急急辩道:“几百年来谷中超然于世间不沾世俗,其中不乏乱世,少主就定要为一人破戒吗!”
“为一人?”司空瑜匪夷所思,“我救人性命就是破戒?救一人如何能改变乱世之局,还是……”
司空瑜沉沉看他,犀利得让人无所遁形,“你知道些什么?”
青衣人懊恼地抿唇。
司空瑜肯定道:“她在这乱世天象之中。”
青衣人破罐子破摔,“少主,如今您也知道了,泗垣也送过去了,她多半不会有事,您还是执意要插手吗?”
“我不放心。”司空瑜不假思索。
……
“蛊毒?”澜淙失声。
窗外卫瑛听到,惊得站了起来。
“你说的可真切?你该知道,澜瑛阁应征之人,胡言乱语有何后果。”南宫姣眯起眸子。
泗垣从容不迫,“依描述,我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也说了,只是可能。
却是唯一的可能。
那么多人,只他一人能说出推测,本身就不简单。
“你详细说说。”刘延武开口。
“昔年走乡行医之时,我曾去过南疆,知道一种蛊毒,可以人体气味引诱,按个人脉象以不同毒草毒虫饲养,一旦蛊成,不必专人投蛊,蛊虫自身便会寻着目标的气味入体内寄生,使寄生之人气血耗尽而亡。”
卫瑛在殿外,抬步又停住,顿了顿,跪回了原地。
“此蛊专为对付难以近身之人而设,蛊虫目标小,令人防不胜防,且不会暴露下蛊之人。蛊虫一旦进入体内,与宿主血脉相融,再无引出的可能,只能日日衰竭。”
“可有解决之法?”
刘延武问。
南宫姣心底浮现尘埃落定的了然,这才像是松大监的手段。
“只能提前提防,用药改变脉象,如此,即便中招,也可有法子引出。否则,只能以换血之法延续性命。”
“如何用药?”南宫姣神情淡淡地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大夫,仿佛其中所论之人并不是她。
泗垣稍稍躬身,“劳烦诸位,可有笔墨?”
刘延武将他引至桌前,铺好宣纸,侍候笔墨。澜淙也凑上去看。
只有南宫姣,不仅不看,还挪开了视线,看向了窗外,窗外卫瑛模模糊糊的身影,与刚才一样挺拔。
她猜得到松大监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不惜动用宫中禁术。
他想要一场悄无声息,无需损兵折将,且名正言顺的皇位更迭。
被如此对付的,定还有三皇子,只是不知究竟是否也与蛊虫有关。
三皇子周身护卫严密,与松大监相比不遑多让,德妃与镇国大将军将三皇子看得比眼珠子还严实,无论脉案还是气味几乎不可能得到。
没了阴损的法子,无非是刺杀之流,行不行,就看松大监的本事了。
有镇国大将军,南宫姣并不担心因此坏了她的筹谋,反倒是蛊毒……
“小公主,小公主?”
南宫姣回神。
看到刘叔面带忧虑,“小公主可要用这药方?”
南宫姣伸手,刘叔将纸转了个方向,递到她手上。
南宫姣于医药所知不多,只知这上头的药并不常见,甚至有几味她从未见过。
似乎……也不是。
南宫姣抬头,“将前些日子司空殿下送的熏香单子拿过来。”
澜淙左看看右看看,才知使唤的是他,对上南宫姣的眼神,讪讪笑了一下,忙跑了出去。
熏香单子呈上来的一刻,泗垣视线一落在上面,定睛看清,顿时眉头微动。
这不是自家少主的字迹吗?
还真是熏香单子?
看向南宫姣的眼神顿时不同。
当年少主入谷修习时,医药之学天纵奇才,唯独熏香学不进去,他陪着少主不知挨了多少罚,到最后,连制毒都后来居上,大有所成。
他再清楚不过,要少主写一张熏香方子,可比让他开百张药方都难。
看这密密麻麻的香名,他都不敢想,这些熏香方子,是少主废了多少工夫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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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诱人
却成了佳人手中随意拿来对比的单子。
也挺好,起码再不用担心少主无欲无求,改投佛门。
怪不得突然让他应什么澜瑛阁的征,合着落点在这儿呢。
那他可得把这个公主保护好了,要是一不小心让这公主被害死了,少主怕不是得要把他给吃了。
泗垣看南宫姣对比得认真,也不慌不忙,香料与药材本就有些重叠,仅凭几个相似的药材名字,暴露不了他。
南宫姣不动声色地将两张纸一并递回,“去吧,就按他说的。”
刘延武犹豫,他信不过这个应征的大夫。
他知道澜瑛阁的情报点遍布江湖,履历中处处有迹可循的已算是极为可靠,可万一,万一松大监布局多年,这人是他的爪牙,那么小公主喝下去这药……
泗垣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了然一笑:“若是不放心,大可多叫几个大夫来看,这药方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稍有些造诣的医师都能懂。”
南宫姣却摇头,只道:“刘叔,去煎药吧。”
或许是直觉,直觉告诉她这人不会害他,也隐隐感受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而这样的直觉,在深宫之中救了她数次。
汤药极苦,南宫姣刚刚饮尽,大门被轰然敲响。
开门,肖均带着众多内侍与两队神武军,执兵刀浩浩荡荡进了院子,面带笑容地说:“皇后殿下召见皎月公主。”
这哪里是召见,分明是押送。
自殿内走出的,只有南宫姣一人。
南宫姣抬头,一瞬似是被这么多人震慑,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
一个久居深宫的灾星公主,从未见过这般大场面。
会害怕理所当然。
肖均笑容不觉便带上了两分嘲讽。
这么个草包公主,那个背后之人看上她什么了,那还算不错的脸蛋儿?
也是,再怎么说也是这永陵朝唯一的公主,若是不在意那个不祥批命,倒也不失为一番享受。
可今儿个,在这宫廷之中,任是那人插了翅膀,也救不了这个皎月。
这样想着,他却正正行了个礼,抬头时,那神情如同面前的是只小猫小狗,而他随手就可掐上她的脖子。
“公主,随奴婢走一趟吧。”
南宫姣咬紧了唇,贝齿将唇瓣咬得发白,看着前方,往前走了两步,眼眶泛红。
内侍绕到南宫姣身后,前方神武卫让开了通往外头的路,一顶宫轿端端正正放在宫殿门口。
肖均啧啧笑了两声,他今儿个才发现,美人生惧才最是动人。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在诱人欺负,就像御花园里头开在枝头的花,扯下来,在指尖碾碎了,鲜红的汁液自指缝中流下,余下那残败不堪的荼蘼之姿,才最让人神魂颠倒。
一瞬生了疑惑,师父放着这么个美人儿不享受,沾染了丝毫都觉得晦气盈身,还要他伺候着沐浴那么多回,真真儿匪夷所思。
若不是今日,连他都险些被带到沟里去了。什么祥不祥的,都是没根儿的人,命数已是低到了尘埃里,及时行乐才最是要紧。
他凑到南宫姣身边,“公主殿下伤可是好了,奴婢扶您上轿可好?”
说着,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南宫姣的袖口,就像贪狼那涎水淋漓的舌,黏糊糊地就要舔上南宫姣雪白娇嫩的柔夷。
南宫姣浑身抖了一下,踉跄后退,声音抖着,通红的眼眸像是受惊的兔子。
“不,不劳肖少监。”
立刻迈开步子,往那一顶小轿去。
肖均赶上来,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悠悠道:“上回公主没找着内侍扶您,可是让我师父吃了好一个瓜落儿,这回别又是故技重施,还是让奴婢扶着您吧。”
南宫姣眸底已是寒冰冻结,口中应付:“少监多虑,我,我如今伤已大好,不需人扶。”
索性轿辇不远,话音落,再走几步,便掀帘而入。
肖均略带遗憾地伸舌舔舔嘴角,带着些许势在必得。
尖声命令:“都愣着干嘛,起轿。”
肖均紧紧跟着轿子,目光就没从那轿的小窗移开。
倒是可惜了,那一身上好的肌肤,那双小手,摸着定然舒服极了。
轿内南宫姣张开手指,露出指缝间一根金针。
既然这么上赶着归西,她就成全他。
宫中打这种主意的从来不少,不然,她的灾星之名怎么能那么深入人心。
多少靠近过她的人不明身亡,流言不都说了,霉运上身,搞不好是要死人的,怎么就是不信呢。
轿子平稳向前,金色的阳光自正前方普照而来,红红一轮挂在西边,照得这条甬道光辉灿烂,青瓦红墙如新漆一般,色彩鲜艳刺目。
有几缕探入轿帘,横亘上南宫姣的双膝,葱白的玉指纤细,漫不经心地轮流轻点膝面。
绛红宫裙华美繁复,雪白面庞一双点漆眸,漠然时仿佛入眼皆是死物。
轿落,肖均迫不及待挥去小中人,亲自上前为他新盯准的美人儿打轿帘。
帘开的一瞬,有一抹闪光晃过眼睛,肖均疑惑定睛,见到了那纤细腰间的叮当环佩,想或许是这物什反光。
他不觉奇怪,只觉得这灾星公主身上连佩饰都耀眼非常,闪过他的眼,四舍五入便是定了心,只待他采撷。
又偏在此时,南宫姣轻轻一笑。
那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粲然,像在他心上开了一朵花。
一瞬间神思不属,让他托住她臂弯的手都乍然无力,随着下轿的动作,另一只手不自主要往南宫姣身后而去,自远处看,就是即将将她揽入怀中。
南宫姣心里数着数儿,算着他被阎王收走的时辰。
立定回头,却正瞧见一只手狠狠将肖均扯开,肖均本身中了金针,本就丝毫没有抵抗的力气,重重倒在地上。
血从他脑后漫延开,周围宫女内侍后知后觉,尖叫声直上天际,惊走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