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方向,渐渐出现了一个漩涡,飓风般卷起幻觉一角,越旋越大。
耳边响起浩大到极致的轰鸣,她渐渐听不到宫敛的声音了,震荡声,飓风声……满满充斥整个天地,巨大的嘈杂之下,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想,只要不被他掌控自身,便是胜利,至于什么后果不后果的,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
后果,无非活或是不活。
幻觉消失后,存在是上天垂怜,不存在,也拉了个垫背的,算是有些意义。
突然,腿边感受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好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很快,咬合感消失,巨响的尾音里,掺杂着一声突兀戛然的凄厉惨叫。
刹那,所有一切归于寂静,束缚松开,脚下一空,她不断向下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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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只手轻柔抚过脸颊,南宫姣睁开眼睛,看见模糊的光晕。
这一只手好像越来越慌乱,不断在她身上游移,时而摇晃她,时而颤抖抚摸,最终,连脑袋都埋在自己颈窝处,仿佛在哭。
是阿熠吗?
她问。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什么也听不见。
所以也不知道,是说不出话还是听不到声。
伏在自己身上人握住了她的手,手向上,她摸到了他的面庞,仿佛也嗅到了他的气息。
很熟悉很熟悉。
是的,是他。
她想。
这是哪里呀,他为什么也会在呢。
还是浑身无力,她应该没有出去,还是在自己的识海里。
他也进来了吗?
南宫姣浅浅笑了。
看不见也听不到可真麻烦啊,就算问出口也听不到他的回答,连口型都没办法看,这可如何交流呢。
只能感觉到,他将她抱起来,抱在了怀里,她的头枕在他的胸膛,很暖很暖。
他的手搭上她的脉搏。
南宫姣颇为新奇,识海里面也可以把脉的吗?
忽然想到宫敛,一下急切握住他的手,张开嘴想问什么,喉咙似乎是震动了,可她还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问出口。
很快,他应当是明白了,大掌反握住她的手背,摊开掌心,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
放心,他死了。
这里是你的识海,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南宫姣忽然泪如雨下,哭得蜷缩起来,又仰头,湿漉漉的掌心抚上他的面庞,去寻他的唇,去亲吻他。
迎来更汹涌猛烈的回应。
这个时候,她才有自己活着的实感,就算看不见也听不到,但她能感觉到他,他们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肌肤相贴唇齿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他背起她,腿被他的大掌紧紧箍着,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双臂抱紧脖颈,脸庞侧过去,可以贴到他的耳边鬓侧。
就这样,走了很久很久。
有时会停下来,以笔划问她几个问题,她有时知道,有时不知道,都会迎来他无微不至的安抚。
她像是从他身上生长出来的藤蔓,无限地依赖着,只要能感受得到他,心中便极度安宁,什么都不怕。
这种自内心流露的感受,有时会让她控制不住地流泪,他总会因此慌乱,她便安慰他,用最原始的方式,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纹路,将每一点每一滴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他明白后会与她一起哭。
这个时候,南宫姣反而会笑,唇边脸颊,还有手上都会蹭到满满的湿润,一会儿,就冰冰凉凉地消失不见了。
他说,这些是化作了她识海中天空的云雾,看起来很软,很漂亮。
她在他的描述里,知道了自己的识海原来是一处很美很美的地方,就是太大了,无边无际,所以总也找不到出口。
南宫姣在他的背上,越来越困,她不知道识海里的意识需不需要睡觉。
应该是不需要的,不然他怎么总是要她不要睡呢。
可是太难了。
本身就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偶尔有隐约的光亮也都像是曾经的残影,让她连硬撑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也听不到他唤她的名字,好多次都是在恍惚中被他拍醒。
时间在她的世界里扭曲成一团,她感知到的与他告诉她的总是对不上,莫名其妙就会丢失一段。
她开始极度没有安全感,总会担心她的阿熠也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她也根本没有战胜宫敛,只是被他困在了这个永远都出不去的地方。
直到一次,她被重重摔到了地上,慌乱去寻找他,却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听到了他唤她的声音。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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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挚爱
她像是窒息的人突然呼吸到空气。
回头,她还是看不见,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阿熠,阿熠!”
手胡乱向前摸去,摸到了冰凉的地面,摸到了有些黏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终于,摸到了他。
被紧紧拥抱住。
“公主,公主……”
空熠不断唤着她,没有间隙,滚烫的泪滴在身上,她在他怀中轻轻颤了颤。
下一刻,厚厚的衣衫将她包裹。
她一点一点摸着他的面庞,抚过他的唇,鼻,眼,眉……
“阿熠,我们是出来了吗?”
她听到了独属于宫殿的空荡回声。
“嗯。”
“公主,我将你带出来了。”
他带着湿气的唇贴上了她的眼眸,疼惜道:“公主还是看不见吗?”
南宫姣摇摇头,“但能听见了。”
弯起眉眼,搂上他的腰。
现在的拥抱才实在,识海当中有种虚幻的感觉,总不踏实。
空熠将她抱起,带到后殿的汤池。
很细心地帮她沐浴,两人身上的阵纹在热汤中化开,将整个池子都染成了浅浅的胭脂色。
南宫姣的掌心时时挨着他,感受着他动作间肌肉的起伏,才能勉强将空落落的心填满一角。
“公主,殿外萧晟与禁军在候着,应当听到了我们的动静,公主沐浴完,要去见他吗?”
南宫姣的手向上,搭上他坚实的肩颈。
勾着脖子将唇送上去,喘息间挤出声音,“我要你陪着我。”
空熠笑了一声,“好,我陪着公主。”
南宫姣皱起鼻头,有些不开心,“你是不是没有从前喜欢我了啊,阿熠,你之前都会主动缠上来的。”
“怪我,”他无限纵容,“是我矜持了些,以后努力和以前一样,将公主缠得烦不胜烦,可好?”
南宫姣连连点头。
无神的眼眸晕出柔和的暖光,一直在寻他的方向。
空熠抚上她的眼角。
“公主,我都在的,一直一直都在,不必去寻,我会自己在你眼前。”
暖热的汤池水中,南宫姣倚着他的身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手心捏着他的一缕发,怎么抽也抽不开。
为她更衣,又在她身上裹了一席薄衾,在禁军悄无声息的护卫下,回到了含元殿寝殿。
澜瑛阁核心的人员,慌忙入宫,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她的面容埋在他怀中,只见那头飞扬的发丝。
那么多的人,将殿前广场站得密密麻麻,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他们的主上,未来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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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安定,澜瑛阁积累的军队及财力所向披靡,铲除天下残余的山匪海盗,捷报一封接着一封。
空熠一个字一个字地为她读,再为她代笔批复。
南宫姣还是会时不时不自控地睡过去,每到这个时候,无论是在议事堂还是什么其它地方,他都会让禀事之人暂候,令人将所述汇成文字,抱她回寝殿。
泗垣会端上一碗汤药。
有时会庆幸,幸亏她看不见,不然肯定会说他不顾自身,或者又像之前一般拿什么同生共死的警告他。
不禁莞尔,眉眼温柔地为她盖好被衾。
要将她的手拿进去时,却被一下握住。
他心头一跳,向她看去。
南宫姣睁开了眼睛。
她已经较之前好了许多,眸子恢复了往日的大半神采,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她瞳孔是涣散的。
“姣姣,你醒了。”
登基大典已经筹备好,只等她眼睛恢复,诸位臣子也都称呼陛下,包括已经是萧丞相的萧晟,他自然不能再称她为公主。
南宫姣坐起,被他扶着靠在身上。
“阿熠,那些因不祥批命说我不堪为帝的流言……”
之前仿佛听他提过一次,现在一切有序进展,反而没再看到关于此的奏报。
空熠:“这是师父出手,我事先都不知。”
南宫姣讶异,“老谷主?”
“对啊,天机谷顺天而为,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天意,是他的分内之事。”
“还有这个。”
他往她手中塞了一个卷轴,贴着她的耳朵说,“以一换一,永陵帝的天机诏书,换得陛下的天机诏书,名正言顺。”
陛下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总是过分缱绻。
好像将她的魂儿含进去,从喉咙滚了一圈儿,放在了心口。
勾得她软下腰,不管不顾地回头探舌,让自己感受从唇齿到尾脊骨的酥麻。
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好生遗憾,遗憾看不到他的面上红霞,只能以掌心感受他皮肤下的血脉汹涌。
灼烫得彼此都出了细汗。
空熠吐息之间无奈喟叹,“陛下也不认认真假。”
南宫姣一笑:“你认便好了,你还会骗我不成?”
空熠展开诏书卷轴,牵过她的手,握着她的十指,帮她指腹抚过诏书上头的字。
“陛下可认得?”
与一般书写不同,与之前永陵帝的天机诏书也不同,这一个天机诏书上的字有轻微的凹陷,指腹认真摸过去,大致能够摸出来是什么字。
一行接着一行,最后她颤了颤,手指蜷缩起来。
久久没有动。
“……是母妃?”
空熠嗯了声,“先贵妃娘子清名被污,她是陛下母妃,天机谷举手之劳。”
南宫姣扯唇想笑,唇角却止不住颤抖,泪颗颗滴下。
牢握住他的手,“阿熠,此生得你,不胜幸之。”
他总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她最关心什么,将所能做到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毫无保留。
“所以啊,姣姣得快些好起来,你送我的披风很合身,我还想与你再去一趟繁楼,请你吃街上叫卖的糖葫芦。”
“到登基大典,你我再穿婚服一同立到最高处,看漫天烟火,看繁华市井,看山河昌盛。”
她破涕为笑:“也履白首之约,年年岁岁,永不分离。”
伸出双臂,抱紧彼此的身躯,唇瓣相碰,一下一下,辗转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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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前一日,繁楼。
掌柜请进去两个戴着长长幕篱的人,转身出来时笑得合不拢嘴。
后厨听他吩咐完,惊叹:“掌柜的,这是什么贵人呐,竟能让您这般对待,怕是宫里头的陛下来了,也不过如此吧。”
掌柜神神秘秘的,瞪他一眼,“去,赶快干活去,耽误了贵客,提头过去你也担待不起。”
后厨里齐齐诶呦一声,热火朝天忙碌起来。
菜做好,掌柜亲自一道道端进了顶楼厢房,放下后不敢多言半句,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雕花棂窗前,两个身影背对着门口,互相依偎。
男子回眸一眼,笑:“瞧瞧,姣姣让掌柜的看着做,现在整个繁楼的美食,怕是都摆在了此屋桌上了。”
女子一身绣金朱红鲛纱飞舞,暗纹藏着五爪金龙,随风动踏云翱翔。
她长发披散,流光溢彩,闲适地望着遥遥远方烟火繁华。
繁楼历经战火,重建后成了京城之中,除了城楼皇宫最高的一处建筑。
从顶楼厢房向外望去,一眼便见不远处新挖的一条运渠,蜿蜒与远处的湖水相接,岸边熙熙攘攘,孩童唱着歌谣,嬉笑玩闹。
她曾经梦想中的京城,就真真切切在她眼前。
怎舍得移开视线。
闻言只道:“那阿熠便多用些,每样尝尝,剩下的看看是赏给繁楼中人,还是带回宫中。”
“带回宫中?”空熠捏了一把她的腰肢,“带回宫中给谁吃呢,嗯?”
南宫姣眼风扫过去,挑眉,“自然是赏给该赏之人,繁楼的菜式仅次于宫廷御制,让没尝过的都尝尝,有何不可?”
空熠哦了一声,“那就行。”
没尝过的,自然不包括那人。
南宫姣手搭上他的肩,“阿熠想到的是何人呐,说出来,不然我若是忘了,可怎生是好。”
空熠顿时委屈,“姣姣怎的这样,昨日烧尾宴,赏赐了那许多还不够吗,连边关的那位都不曾忘,今日还要带上他,干脆明日大典,将你那些宝贝臣子一同叫上去算了。”
南宫姣还真的幻想了下那场面,越想越觉着好笑,笑得前仰后合。
“一同叫上去,哈哈哈哈亏你也想得出来。”
笑得空熠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忍不住,一把将她揽过来,以口封唇,咬牙切齿,“不许笑!”
最后一点尾音,被她强按着脑后撞没了。
深深一吻,双唇殷红,南宫姣漫不经心勾着他面上漫到脖颈的红晕,“这位如玉郎君,今日天朗气清,不知可否陪朕小酌一杯?”
靛青玉盏满拢琼浆玉酿,细细流过修长脖颈,洒上衣襟,杯中壶中波澜不停。
待华灯初上,衣衫裙裾复拢,袅袅画舫歌喉婉转,才子佳人折下秋日泛黄的柳枝,腼腆相视一笑,羞红了耳根。
窗棂之内,一双长长逶迤的衣摆飞身而下,翩影惊鸿。
步过长街,步过小巷,湖边秋露沾湿鞋履,卖花的童子摇摇晃晃撞上来,被一双手温柔扶住。
童子仰头惊为天人,回神叠声:“这位郎君,这是今日新摘的花,为您家娘子买上一朵吧!”
脆生生的童音故作老成,惹得人弯了眉眼。
南宫姣故意调侃,“什么郎君娘子,这是我家赘婿,家财都是我管。”
这小童好生机灵,立刻改口,“哇,娘子当真厉害,竟能如当今圣上一般,您家郎婿这般俊美,您买上两朵,簪花而行,岂不更好?”
南宫姣朗声清笑,利落从小童手中换回两朵,“我瞧啊,你也是当真厉害,以后定然不凡。”
小童清脆哎了一声,连声谢着,“多谢贵人吉言,多谢贵人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