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祥——紫邑【完结】
时间:2024-03-04 14:45:59

  一开始,外敌内乱,渐渐京中也如地方一样不太平了起来。
  官府处报了多起无头案后,朝廷下令,让城中实施宵禁,入夜不得出。
  可即便如此,每逢佳节,也会放宽一两个时辰,偶尔还是能看到湖中盛景。
  再之后,百姓中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越来越多,连京城中都时有饿殍。
  官府管不了百姓生计,索性就管那些处处游街乞讨的人,以妨碍治安之罪关押起来,维护坊市间虚假的平和。
  可城外乱葬岗,没过多少日子,尸体就堆得老高。
  百姓生计都顾不上了,又哪有什么游湖玩乐的兴致。
  不止此处,外面旧日繁华的去处,而今已十不存一。
  尤其今岁,放眼望去,竟只余一个繁楼还像些样子。
  “到时候了。”
  南宫姣道。
  “到时候?”
  澜淙不懂,他只知镇国大将军那边虎视眈眈,恨不得无中生有栽赃陷害,主上竟还亲自将把柄送到他们手中!
  “怎的就到时候了,到什么时候了?”
  澜淙反应那么大,反倒叫南宫姣哭笑不得,给他一个脑瓜崩儿。
  道:“到什么时候,到收揽人才的时候了!”
  而且,有一个词,叫做灯下黑。
  这一遭是迟早的事,与其等到由他人揭开,乃至造谣诬陷,不如自己主导,把控方向。
  ……
  三日不到,流言便风一般席卷京畿,再向更遥远的疆土滚滚而去。
  澜瑛阁在百姓中的口碑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天下苦皇家无作为已久,这番消息,仿佛让天下人都寻到了君主一般,迫不及待欲效忠换得拯救。
  或许比起选择,更像病急乱投医。
  “听说了吗,澜瑛阁阁主,是我朝的皎月公主!”
  “皎月公主?”
  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拉着传消息人的手问个不停。
  “就是先帝唯一的公主皎月?先前不都说她是灾星吗?”
  “灾星怎么了,我可不管什么灾不灾星的,澜瑛阁收留了我,给我活干,让我能混口饭吃养活一家老小,这公主就是我的大恩人!”
  “这可不行,灾星可不是小事,说不准啊,现在大家伙儿过得不好,就是这个灾星公主克的!”
  一时,大家伙儿的意见两极分化。
  但比起虚无缥缈的命数,下一顿饭的着落才更现实。
  等到澜瑛阁告示跟前的人,比往日增加了不知多少倍。
  有些人嘴上骂,可还不是站在这里,靠着澜瑛阁吃饭。
  真正有本事有想法的,索性直接寻上门去,直言要加入澜瑛阁。
  阁内又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几乎做到了来者不拒,于是澜瑛阁的阁众迅速增加,先前安排好的事务得以更快推进。
  甚至司空瑜也凑热闹揭了个告示,排着队入阁内,可他身上的令牌特殊,澜瑛阁谁人不识?
  侍者一路将他引至里间,敲响主上的门,道门外是司空殿下。
  南宫姣这两日推开其它繁冗事务,专心为阁中新增人手把关。
  外围乃至普通阁众不需她亲见,可阁中精锐骨干,她一人一人地看,无丝毫懈怠。
  就比如司空瑜揭的这个告示所需之人,阁中总部账房。
  门内两重帘后,里间榻上,南宫姣正倚着金丝引枕小憩。
  自内而外,侍者丛立。
  说是亲自把关,可实际上,进入这道门,并不能见到澜瑛阁阁主,乃至声音也听不到。
  一应事务流程,自有侍者主持,南宫姣唯一做的,便是翻牌子。
  可或不可,若可,又有甲乙丙丁四等。
  结果被专人刻在象牙牌上,不足半个巴掌大小,自内向外经由一双双手传递,送到被考核之人手上。
  穿绳系在腰间。
  从头到尾,能见到的人,只有最外间那一个主持考核的侍官。
  自此门出去,在阁中的地位便定了,至于具体负责的事务,各等自有专人安排。
  即便如此,也是大多数人唯一一次能离阁主最近的时候。
  故而外头通传声进来,门内侍者皆诧异,向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垂眼等待命令。
  南宫姣睁开眼眸。
  连续几日辛苦,让那双晶亮黝黑的眼眸染上如雾一般的疲倦。
  她揉揉额角,撑起身子,“他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对侍者颔首,“请进来吧。”
  这一回,是最里头南宫姣身旁的侍者掀开帘子,亲自去开门。
  司空瑜在门外,不安得将揭下来的告示捏皱一角,忙松开手,小心展平。
  如此行事,未见她之前,总是忐忑。
  门轻轻开了,侍者淡淡笑着,请他入内。
  司空瑜见状松了口气。
  向侍者颔首,随其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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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推荐
  屋内鎏金珐琅兽耳三足熏炉燃着清新的草木香,如仲春时节,踏在湖边草丛,怡然清新。
  侍者脚步和缓,临近幕帘时,有人打起,向司空瑜微微低头以示恭敬。
  这样的姿态,自拿到客卿令牌,已有许许多多人向他如此行礼。
  不引人注目,但心照不宣。
  一点一滴,汇聚成了独有的归属感。
  这种感觉,是他哪怕是在天机谷,都从未体会过的。
  天机谷中人长居谷内,在外行走者极少,不若澜瑛阁,商铺遍地都是。
  就算在谷中,也有无数规矩使命束缚,如被一圈一圈的线捆绑住手脚,半分不得自由,只会让人想到逃离。
  司空瑜也向这些侍者颔首回礼,回到最里间,恰好被南宫姣看个正着。
  调侃道:“郎君可看好了,我这屋中侍从,貌美否?”
  自心上之人口中道出的带着桃色的玩笑威力巨大,司空瑜脸颊带耳根,一下全红了。
  结结巴巴地解释:“公主怎的……我,我只是向她们回礼罢了。”
  神色间满是焦急。
  知是玩笑,可他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敢冒,生怕她觉得他是那好色之徒。
  南宫姣让他来坐。
  不见客时,榻中间桌案撤下,恰能斜身倚靠引枕。
  此时见客,桌案放了上来,于是司空瑜那边引枕,包括他座下之处,都是南宫姣适才躺过的。
  垫子柔软,就算整理过,也留有些许痕迹,也残留着余温,司空瑜坐下时便感觉到了。
  结结实实的,又给他加了把火,这把火,比她的话语都要猛烈。
  偏南宫姣起了戏弄的心思,托腮睁大眼睛瞅他,拉长语调:“郎君还没回我是与不是呢。”
  司空瑜整个人都无处安放,迎着她的目光端起的茶水都抖,只好颤颤放下,“公主说笑,瑜……瑜并未留意。”
  南宫姣闻言歪歪脑袋,并未留意?
  侧过脸一个一个打量。
  侍从皆训练有素,眉眼低垂,不动如山。
  南宫姣敲敲下颌边,回头瞅着司空瑜。
  她头一回如此仔细地打量他的面容。
  面颊如玉砌云堆,鸦羽般的长睫,朱唇饱满,精致的五官中和硬朗的棱角,温润如春风拂面。
  她的目光如火一般烤在他身上,烤得仿佛血液都要沸腾,他耐不住抬眼,欲开口让她别看了。
  南宫姣随着他的动作,盯住了他的眸子。
  最美的,就是这双眼眸。
  浅淡的栗色,似上好通透的琉璃盏,明媚的春光在他眸中,映出了斑斓的暖意。
  细细浅浅的光晕里,她甚至能看到其中旋涡般的纹理,美得似要将人的魂儿都吸进去。
  这一刹那,南宫姣忽然明白,为何澜瑛阁所属,除了下注的赌馆,最能赚钱的就是青楼楚馆。
  美,确实能使人身心舒畅。
  不由轻笑道:“若要我来说,她们呀,都比不上郎君貌美。”
  司空瑜瞳孔震颤,呼吸停滞一刹,不均匀地在鼻尖打架。
  “公,公主?”
  心重重跳着,他甚至能听到耳边“咚,咚,咚……”血脉鼓动的声音。
  “你唤我什么?哪有公主?”南宫姣不满地皱起鼻子。
  是……是啊,确实,此刻在宫外……
  他知该唤娘子,可口都张开了,却迟迟唤不出声。
  初春料峭,屋内未点火盆,他鼻尖却浸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南宫姣粲然一笑,向后靠去。
  “说笑罢了,虽是宫外,此处却是我澜瑛阁的地盘儿,断无人能有本事当耳报神,殿下想唤就唤吧。”
  司空瑜望她的眼眸似铺上了一层水光。
  他其实想说,他更想唤她娘子。
  娘子……
  永陵朝中,年轻女郎乃至妇人都如此称呼。
  可此刻萦绕在他舌尖的,同样的字眼,却更为朦胧、旖旎,让他心跳加速,浑身发热。
  午夜梦回,他曾放肆地,在梦中唤过无数次。
  也正因如此,太过渴望,反而说不出口。
  也怕,怕自己说出口。
  耳根后头,她看不到的地方,一片赤红,仿佛能洇出血来。
  他抬手捏起杯盏急急饮下一盏,才觉得燎火的喉咙好受些。
  也让他心上的燥热褪去些许。
  垂眸浅浅一笑。
  无妨,她在他眼前,他心间的花便永开不败。
  时日还久。
  嗓音略有些低哑,性感得撩人心弦。
  他唤道:“公主。”
  心中却重声,缱绻地印下两个字:娘子。
  南宫姣挑眉嗯了声,说起正事:“听闻你揭下了招账房的告示,殿下是好好的天子近臣不想当了,想来我这个小小的澜瑛阁当个账房?”
  司空瑜捏着指尖,忍下火热的余韵。
  失笑:“瑜此行前来,是向公主推荐一人。”
  “哦?”
  “是一个哑巴,但心算了得,正合公主需要。”
  南宫姣讶然:“告示中并未写明,殿下怎知澜瑛阁需善心算者?”
  司空瑜淡然轻笑:“我也只认识这一人罢了。”
  这是实话,可知道澜瑛阁需求,也是真的。
  很多事,于他而言,并不难打听。
  南宫姣点头。
  推荐一个人罢了,不算什么大事,既然他不愿说,她也不会追问。
  至于人的底细……
  新人入阁流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是明面上的,复杂,是暗地里严格的调查筛选流程。
  能经得住澜瑛阁调查的,几乎不可能存在漏网之鱼。
  更何况,被司空殿下推荐的,就算她不说,也是阁中的重点排查对象。
  南宫姣若有所指,“想不到殿下久居宫中,倒也能认识这般身怀异能之人。”
  司空瑜但笑不语。
  南宫姣也不在意,转而说起其它。
  而无论南宫姣提什么,司空瑜都能接上几句,舒适又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话题。
  让这一场交谈就像一杯滋味甜美的清酒,一盏一盏,不知不觉,就醺然陶醉。
  许久,司空瑜耳根面颊的红才稍稍退去,成了真正春风化雨的玉面郎君。
  南宫姣看着,想到了庭院角落,傲立枝头的白玉兰。
  莹玉般的质地,带着丝丝暖意。
  白玉兰,曾是母妃最爱的花。
  也是当今皇后,最爱的花。
  自皇兄成婚以来,每逢春日,她总能在皇兄身上发现白玉兰的痕迹,或是荷包,或是衣裳纹样。
  也正因此,皇嫂喜爱白玉兰的名头众人皆知。
  而今成了皇宫的主人,各宫各局自然按着皇后的喜好来装扮。
  今年初春,宫内白玉兰花开,鲜嫩的颜色处处可见。
  每日清晨,小宫人就会奉皇后殿下之命采下,插入瓶中,捧着送入帝王含元殿。
  皇后不能每时每刻都陪着陛下,便以花代人,日日送上新鲜的爱意。
  自白玉石阶跨入殿中,金砖墁地,光可鉴人,小宫人不由走路的声音都放轻不少。
  为首一人忽然被什么惊了一下,竭力保持平衡却还是让手中托盘歪斜,瓷瓶瞬间倒下,碎了一地。
  刺耳的声音比溅开的碎瓷还要扎人。
  小宫人的脸唰地一下白纸一般。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含元殿大太监尖细的声音破空而来。
  小宫人不顾地上的碎渣,重重跪下不住磕头。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这一地的好看是吧,还不赶快拿东西来扫干净!”
  恨恨骂着,“一个个儿,扰了陛下,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地是打扫干净了,可花少了一瓶。
  每日送来的都有数,缺了,自然得想法子补上。
  大监正要使着让这小宫女将功折罪,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让所有人齐齐一颤。
  是陛下来了。
  包括大监,众人皆低低匍匐在地。
  “起来吧,不过一瓶花,别折腾了。”
  帝王声线喑哑,含着深深的疲倦。
  脚步也沉沉,一步一步,几要带不动高大的身体。
  大监低低应是。
  悄无声息带着人下去了。
  小宫人各自当值,他则守在殿门,片刻不敢离。
  今日的陛下不对劲儿。
  往日此刻,是与宫中那位术士清谈的时辰。
  今日……
  他挪了挪步子,往书房的方向眺望。
  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已经候在了那儿。
  要是往日,陛下定迫不及待去书房引人入内,不到一个时辰都不会出来。
  清谈久了,误了晚膳也是有的。
  可今日,怎么把人一个人撂在门口,自己来这空空荡荡的正殿。
  正殿里头有什么呢。
  他将里头的器物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绞尽脑汁,忽然灵光一闪,呼吸滞住。
  里头还有一个只有他与陛下两个人知道的东西。
  灵牌。
  罪人先帝第四子的灵牌。
  这个灵牌,是陛下亲手所刻,避开大将军,偷偷放在含元殿。
  上书四字,皇弟之位。
  未言身份,未言姓名,只是陛下的皇弟。
  牌位雕刻并不精致,也未上漆,可此刻在帝王手中,一寸一寸,却摸不到一点儿毛刺。
  自其身死,自他刻了这个牌位,不知多少个无眠之夜,都是将它捧在手上细细摩挲着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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