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为了什么,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裳吗?
手缓缓松开,难受得仿佛剥心挖肺。
最后一句:“姨母,只因为我是灾星吗?”
轻飘飘的,出口就散在空气中,却又重得坠得心脏止不住往下沉。
俪妃终于抬眸,掷地有声:“是,只因为你是灾星。只因为,你是不祥之身。”
脑中嗡地一声。
顷刻间,心底狂风肆虐,只余一片荒凉。
揭开了往日郁郁葱葱的假象,原来那片土地早已龟裂得不成样子。
原来,连姨母都不信她。
来之前,最差的设想里,也不过是被狠狠教训一顿,就像以往每一次她闯祸的时候。
她甚至想好了,姨母若因此过于忧虑,她该如何安慰。
原来等不到这一步。
原来在姨母心里,她连一点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只会是个拖累。
“也是,”南宫姣惨白着脸,眸底一片空洞,“您说的对。”
好似心跳都静了下来,只剩一副躯壳。
可骨子里的不屈硬生生撑起这副躯壳,坚强地立着。
“可我不信,”她近乎一字一顿,“您信命,我不信。”
……
南宫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像是游魂,再抬眼,只见三清阁这三个字。
身体重得不像样,转角时,撞倒一个花瓶,她看它在地上滚,心间钝钝的,弯腰拾起的心气儿都提不起来。
在原地缓了缓,捡起抬眸时,看见司空瑜只穿着中衣,急忙出来。
她将花瓶放好,回身,“抱歉,不慎撞到了。”
“公主没事吧?”司空瑜看见她苍白的面色,“可是伤有何处不适?”
南宫姣后退半步,司空瑜伸出的手落在了空处。
“多谢殿下关心,并无。”
转身,关门。
四周重新静下来。
耳边响了一路的声音接着响起:
对,只因为,你是不祥之身!
……他人如何信服你这个灾星?
……我这个灾星。
南宫姣自嘲地勾唇。
脱去外衣。
……你这个小丫头,让你去招你父皇,被关了一天饿了吧,来,多吃些……
怎么又搞的一身的伤,你祖父也真是,女孩子家家的,比当初训你舅舅还苛刻……
姣姣,别哭了,今日是你母妃的忌日,我偷偷带你去长乐殿看看好不好?
低头,看到肩胛的伤口渗出了血。
……澜瑛阁交与你,不是让你搅弄风云,赶上去送死的!
送死,她做这一切,就只是送死吗?
泪湿了衣襟。
“咚咚咚。”门扉被轻轻扣响。
司空瑜温润的声线响起,“公主,伤口可要紧?我拿来了伤药。”
南宫姣抬头,眸中厉色浮现,眼风扫过床头匕首。
门又被扣三下。
“公主?”
南宫姣走过去,隔着门扉,“殿下去休息吧,我并无大碍。”
匕首依旧在床头,月色为其镀上了层冷冷的光。
“公主……”这一声含着叹息,心疼无奈如春风般被送了进来。
他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映在门上纹饰,端正清朗。
南宫姣看着这身影,心中疑惑又一次压过杀意。
若是以前见过,她不可能不记得。
“我将伤药放在地上,公主记着用。”
南宫姣没应声,静静等着他身影消失,对面房门关上。
合衣躺在床上,看着房梁久久未眠。
心底不是不知道,姨母那般说,或许只是为了逼她放弃。
可心上的闷痛并未因此减少半分。
一开始,是姨母抱着刚失去母亲、泣不成声的她,一字一句教她看清永陵帝的自私冷血,看清那不祥的批命是如何被硬生生安在她与母妃身上的。
也告诉她,所谓灾星、所谓批命到底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东西。
可如今,万分肯定地说因为她是灾星的,也是姨母。
是,灾星之名是让这条路更加艰难,可难道她就得背着这污名过一辈子吗?
那母妃呢?为了批命而死,世人永远不知其中冤屈,人人都觉得母妃本就该死。不如此,她又如何能为母妃沉冤昭雪?
南宫姣闭上眼睛。
与其苟活,不如拼死一搏。
.
清晨,鸟雀鸣叫。
松鸣鹤大太监的声音比鸟雀还要尖细,嚣张的气焰几欲冲上天去。
“质子说笑了,别说是发热,就是只剩一口气儿,皇后殿下要见的人,杂家抬也要抬过去!”
房门打开,厅堂里的人齐齐看过去。
随着南宫姣走近,除了松大监,其他中侍都往后退去。
南宫姣在松大监面前一步站定,看到他屏着呼吸脸渐渐涨红,最后接连后退两步,才大口喘息。
仿佛灾星之名就是毒药,空气都弥散毒雾。
南宫姣看得笑了,“抬?不知松大监用谁抬,正巧我高烧刚退,实在是头晕得紧,道儿都走不动,想去见母后也有心无力。”
司空瑜在一旁,闻言急急上前半步又停住,欲言又止,只能关切望着。
松大监居高临下,斜斜睨着她,渐渐笑了,笑得脸上褶子堆起,“来接公主殿下,自有轿辇。”
南宫姣往外望了一眼,弱不禁风扶额,“怎的在外头?这么远,谁扶我过去呢?”
松大监脸一瞬铁青,噬人的目光直勾勾挖过来,皮笑肉不笑,“公主想要谁呢?”
“松大监觉着呢?”南宫姣莞尔,模样端的人畜无害。
气氛凝滞,空气冻结。
良久。
松大监猛然往后看去,看得其中一个小中人瑟瑟抖了起来,战栗着走上前。
南宫姣:“他?怕是我还没倒,他就要倒了。”
眸中暗淡下来,可怜道,“松大监这么嫌我这个公主啊?”
松大监三角眼阴鸷搜刮一圈,在司空瑜身上停住,“不是质子救了公主吗?就让质子殿下来,这可是救命恩人,公主定不会介意,对吗?”
南宫姣看过去,松大监便也算了,怎么司空瑜这么眼巴巴看着她。
一瞬面无表情,转脸,“也要殿下愿意才是。”
松大监包括后面一众内侍都看过去,等着司空瑜回答。
司空瑜端端立着,隽永之姿自成一体,闻言浅浅勾唇:“瑜听凭公主吩咐。”
南宫姣挑眉,对上松大监目光,道:“那便劳烦殿下了。”
……
栖凤宫南宫姣来的次数寥寥可数,早在儿时不祥批命呈上御案,她就再不配再向父皇母后晨昏定省。
之后每一次来,都是被兄弟欺辱、栽赃陷害的时候。
这一次也一样,只不过欲欺她的人,从那些兄弟,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
也总算与以往不同,此番,就是将罪名真的安在她头上,也算不得栽赃。
转角跨进殿门时,余光瞥见路旁滴溜溜滚动的石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南宫姣没注意,牢牢扶着她的司空瑜几乎与她的目光同步,甚至下一刻,眸光扫过石子来时丛木的方向。
“快些罢,万不能叫皇后殿下久等。”松大监斜眼凉声道。
南宫姣没说话,默默走快了些,可一见到皇后,就往地上软倒,唇色惨白,满头虚汗。
有气无力哭诉,“母后可得给儿臣做主……母后传唤,儿臣本喜不自胜,奈何昨夜因伤高热,实是体力不支,想着松大监派人扶我上辇,他们却嫌恶儿臣,怎么都不肯,还一路催促……”
哭得一副将要晕厥的模样,“儿臣再如何,也是宫里头的主子,不敬便也罢了,如今这般行径,是要儿臣的命啊!”
皇后一看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兴师问罪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世家按着模子培养出来的贵女,就算多年后宫浸染,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规矩礼法。
何况前朝已有宦官专权的前车之鉴,就算为她儿子铺路联合松大监,也怎么都要忌惮三分。
“怎么伤得这么重?内监不知事,叫吾儿受委屈了。”
连忙唤身旁长御:“还不快去请太医。”
从头至尾,一眼都未扫过松大监,可南宫姣知道,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刚刚认了新主子,转头就不敬公主,就算她是灾星,在皇后心中,也不是一个阉人能嫌弃的。
自然会想到,日后手中权柄,又有多少能落在她与四皇子手中。
毕竟,宫中能尊称为殿下的,也只有公主、太子、皇后、太后。
今日是她皎月公主,那明日呢?
松大监垂头侍立,就算等着太医的空挡,也一言未发。
南宫姣被扶在一旁榻上,靠着司空瑜半阖着眼。
有些心烦意乱。
因为司空瑜贴着她身子的手,掌心湿热,在细细地抖。
还有胸口心跳,撞得她耳边都震。
这人怎么回事,长这么大没被女郎近过身?至于这么紧张吗?
很快,长御领着太医令入殿。
南宫姣被侍女扶起来,耳边总算清净了。
皇后:“劳烦医令为皎月公主瞧瞧。”
太医诊脉后回禀:“公主乃高热之后气血两虚,忌挪动宜休养,臣为公主开两样方子,早晚各食一顿。”
皇后摆摆手,医令告退。
忽然又道:“松鸣鹤,你去盯着些。”
听得南宫姣瞳孔骤缩。
松大监乃至殿中内侍尽随着太医令出了门。
一时,殿内一片寂静。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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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离间
栖凤宫与麟德殿相似,用于会客的前殿都有个高高的台子,上面龙椅凤座睥睨阶下,昭显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利。
皇后殿下盛装端坐,浮于表面的笑意消失无痕。
南宫姣捂着伤口,通红的眼眶与惨白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
这副柔弱可怜的模样,皇后再熟悉不过。
在皇后眼里,自不祥批命昭告天下的那一刻,南宫姣便已算是个废人了。
公主公主,背了不祥批命,既不能和亲,又不能下嫁笼络朝臣,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算得什么公主。
往日多次被兄弟欺辱,闹到她面前,她都觉得颇为新奇。
新奇顶了灾星的名头,竟还能活着,乃至活到了如今。
也亏得活到了如今,能让她有些用处。
“母后,”南宫姣又软软跪了下去,“多谢母后为儿臣请太医,儿臣蒲柳之躯得母后垂怜,真是……”
以袖掩面,似乎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脊背放松下来,靠着扶手歪着,一个一个地摩挲自个儿涂了蔻丹的指甲,漫不经心:“行了,小事罢了。唤你来,是为着寻吾的猫,你这伤虽不知是什么砸的,可时间着实巧合,让人不得不多想。”
南宫姣抬起泪眼,惶恐不堪,“母后明鉴,儿臣怎敢私藏母后爱宠,更不敢知情不报……”
说着就要低下身子叩首乞求,被司空瑜轻扣肩胛拦住。
“皇后殿下,瑜可为公主作证。”司空瑜拱手道。
清润的嗓音声量不大,却在空旷的大殿显得嘹亮。
“前日救助公主时,我曾留意周遭,并未看到活物,也未听到猫叫。”
“哦?质子如此肯定?”皇后挑眉,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这是救人救出感情来了。”
司空瑜面色镇定,可耳根微红,恰南宫姣瞥到,在那抹红上停了一瞬。
“说不准……”皇后提唇,“吾那猫儿将重物带落并未出声,动作迅疾,一闪而过也未必能瞧得清楚。”
“可若如此……”
司空瑜开口,被南宫姣一把拉住。
哪里是猫的问题,皇后是定了心思要将她扣留在此,胡乱扯个罪名罢了。
南宫姣重重叩首,额前抵地:“儿臣虽未见过那猫,可母后烦忧亦为儿臣烦忧,母后可否将猫的样貌描述一二,儿臣愿为母后分忧,以此自证清白。”
“吾儿有心了,”皇后露出满意之色,杂着不屑讥讽,“只是自不量力了些,神武军搜宫都寻不到,你便行了?”
“母后我……”南宫姣呐呐,颓然露出愧色。
“知错便好,”皇后欣然道,“吾也不需你如何,只是猫儿一日寻不见,你便一日留在栖凤宫。你不是受伤了吗,在这儿还能养养伤,省的又有什么线索,唤你来回折腾。”
说罢,不留辩解的话口,直接高声向殿外唤:“长御——”
“殿下。”长御应声进来,叉手候命。
“收拾间偏殿出来给皎月公主。”
“是。”
长御退下,在殿门口与松大监正面相迎,错身而过。
松大监身后跟了位侍女,手中托盘上一碗黑乎乎飘着热气的汤药,这位侍女身后,竟是一位医女。
皇后悠悠道:“用了药,去偏殿叫这医女为你瞧瞧伤。”
南宫姣这才得了话口,却也只能道:“多谢母后恩典。”
汤药苦味刺鼻,近看浓郁的黑泛着褐色,到她面前时,表面细微的波纹恰好消弭最后的白沫。
司空瑜自托盘上将药端起,四目相对,南宫姣向他伸手。
传递时,司空瑜迟迟未松开,盯着汤药仿佛辨别着什么,南宫姣又加了点力道,他才放开。
司空瑜看着南宫姣仰头一饮而尽。
空药碗底部碰到托盘,清脆的一声咔嗒。
捧着托盘的人已换成了松大监,南宫姣浅笑,“有劳松大监了。”
面对面,两人距离不过半臂,松大监浑浊的眼眸中得意如尖针般刺出来,意味深长回话:“奴婢不敢。”
南宫姣视线落在药碗上,淡淡移开。
这般得意啊,连她身上所谓灾星的霉气都不怕了。
瞧伤更衣,没什么稀奇。区区外伤,左不过再换一次外用的药罢了。
要紧的是……南宫姣摊开掌心,露出一粒小小的药丸。
轻轻一撮,外壳弹开,不过小指尖儿大小的纸卷出现。
纸卷展开,上头是随手画的一个圈。
起身去开殿门的时候,她顺手将纸卷摁在了桌上杯盏的茶水中。
“公主。”司空瑜见殿门开了,疾步上前。
南宫姣手顿住,“殿下怎的没回去?”
“公主孤身一人在此,瑜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