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野外猛兽划分地盘,一旦选中,就会消灭或是驱逐这个地盘中所有其他竞争者。
而在灰衣人的字典中,更是完全没有驱逐这个选项。
只会屠戮。
其余更具体的细节,乃至于灰衣人的由来以及行事的动机,大概率尽记载在这些书简当中。
连夜将所有能够找到的书简整理封装,再以人力用云梯运上去,秘密召集周围澜瑛阁分阁的商队,将这些藏在众多货物中一并运往支殷山。
同时向全境澜瑛阁发出征集令,寻找古籍破译者,务求尽快破解这些书简当中的文字内容。
至此,若当真可以查出灰衣人由来,那么此行最主要想要知道的问题,就已经解决大半。
南宫姣一跃而上那个高高的巨石,朝着东面,望着大漠戈壁上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阳和第一抹晨辉,不禁豪情万丈。
底下人亦是兴奋,虽然一夜未眠,但每个人面上都是神采奕奕。
临走时,他们将凸起地面的机关向土下压去,让机关重新埋在地底。
或许,这机关本身就是在地底下的,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突出,直到被风吹起的石头砸下,触动机关移动巨石,才让南宫姣二人发现这一处荒城。
又或是之前便有人进去过,这才传出了荒城白骨的传说。
口口相传,后人却再未遇到过机关打开的情形,于是传说就当真成了传说。
支殷山那边建设已经初见成效,而北军被他们遛了一大圈,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正往那边赶去。
如此,倒是与他们要回去的路恰好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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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永兴
有了那些书简,且断天崖边上有隐匿阵法,南宫姣便下令先行返回支殷山,断天崖附近暂且派人盯着,待书简破译,寻到精通阵法之人相助后,再做打算。
澜瑛阁与灰衣人,说到底,都是江湖门派。
江湖争斗,贵精不贵多,武功高强者以一人之力单挑一整个门派都是常事,真论起来,甚至澜瑛阁武力更胜一筹。
只是灰衣人诡谲莫测的手段频出,称得上邪道做派,与一般门派不可一概而论。
而澜瑛阁前狼后虎,也不可能将精力全都放在灰衣人这儿。
主要,还是朝廷。
待到朝廷发觉他们将支殷山作为根基之地,必然会前去围剿,对此,他们必须早做打算。
“主上,周边暗庄已经将所需之物尽数送往支殷山,卫瑛澜淙他们招兵也初见成效,支殷山各处上山通道都已经做了布置。”洪嫆禀报道。
这些都是南宫姣安排下去作预备之用的,均进展顺利。
南宫姣点头。
与她所预料的差不多。
“北军抵达何处了?”
问到这儿,洪嫆难得迟疑。
“北军的行踪据报,竟是放缓了步伐,还屡屡派斥候往燕昀交界处探查,虽都是北面,但是与此相距甚远,也并不是支殷山的地界,属下实是有些拿不准。”
南宫姣也蹙起了眉,“莫不是燕昀军队有了异动?”
她实在想不出除了边境异动,还有什么能让镇国大将军放缓步伐。
洪嫆摇头,“我们也派人去了燕昀境内探查,但是并未发现他们边境附近的军营有什么异样,人数也都与之前对得上,没有营地军帐空着。”
“那就奇怪了。”
南宫姣想不通。
北军按道理听镇国大将军命令行事,除非有更紧急的,诸如边境扰动这样事关整个永陵的大事,不可能轻易转移目标,就这么放过她。
自她从宫中出逃,朝廷官府对于澜瑛阁的打压变本加厉,京城周边已经被迫将大多数明面上的生意转为地下,剩下的少部分也送到镇国大将军手中做个样子。
就这样,他们还是没有停止搜查,波及的无辜百姓,比之前那一次还要广。
倒是远离京畿的要好许多。
镇国大将军人手再多,在如今天子势微的形势下,所能掌控的也不过一城中的军营附近。一般还有城中地头蛇的私兵虎视眈眈,要想安稳,就不能轻易动作。
所以大部分城池中的澜瑛阁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小的扰动也一刻不歇。
怎么看,都不像要放她一马的样子。
既然边境无恙,周边也未曾有情报传来示警,那就奇怪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还是有什么阴谋?
这一思索,就一直到了扎营时的月上中天。
此行自断天崖附近,绕燕焱山腹地而行,一路向东,便可抵达支殷山。
大体是从永陵燕昀交界处偏向于燕昀这一侧的境内过。
此时扎营,便是在燕焱山的一处缓坡上。
坡上青草正是茂盛的时候,有几只岩羊从陡峭的岩壁上跑下来,顾及着他们这一大伙儿人,就在靠着岩壁的斜坡尽头处吃草。
今夜月明,就算不近,也看得清楚。
南宫姣望着它们,思绪一点一点沉积下来,抽丝剥茧。
一定是哪一环出了差错,才让镇国大将军的反应与她所预料的不同。
她之前,是默认灰衣人会将他们得到的消息,通过邓延翌想法子报给镇国大将军。
但若是没有呢?
或者是,邓延翌出了什么事呢?
如此,北军就是聋子瞎子,根本不知他们的行踪,自然无从追起,只能多方探查。认为他们是在正北边境处也无可厚非。
但也仅仅是猜测,一切都是不确定。
自京城往西北传信,路途遥远,自是不可能用飞鸽之类的禽鸟,还是得靠着澜瑛阁布下的情报网,以人力骑马乘船过一个个情报网点接力传递。
自南向北跨度大的,会先到整个永陵的西北中央城池永兴,由永兴澜瑛阁整体汇聚,再一一分散发出。
南宫姣收到的自京城而来的消息,就是走的这个途径。
而此时,永兴澜瑛阁中。
送信者背着包袱利落翻身下马,跑到阁中也速度不减,一路直奔永兴澜瑛阁分阁主所在隔间。
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阁中关于情报网点,曾下达命令,入阁当疾步,忌跑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只有一种情况除外,即传递红批信件。
所谓红批信件,便是用朱砂在信件封口处写上“加急”二字,再画上一个圈。
澜瑛阁情报网存在几十载,什么紧急的情况都遇到过,便是天下易主,也不过是黄批的一个字:“急”。
红批不过寥寥几回,其中一回是老阁主身故现阁主继位,一回便是不久之前阁主于宫中险些被害。
一旦遇到这样的红批信件,各个网点皆竭尽所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递。而抵达永兴时,无论信件寄往何处,都要送至分阁主手中请求指示。
至于永兴分阁主,正是整个澜瑛阁中年纪最大、最沉稳的裘暝裘老。
他的资历,甚至可以赶超曾经的老阁主。
只因当初建设之初,是他力挽狂澜,几次三番救阁主于水火之中。
澜瑛阁得以成型,他功不可没。
到了如今,已是整个澜瑛阁中的定心石。
后方有他压阵,阁主才能安心在前方带领阁中众人冲锋陷阵,谋取大计。
信使脚步轻而急,身姿轻盈,拐了几个弯,险险避开路过之人,便入了隔间之中。
隔间内陈设古朴,各式各样的古董摆件盛了满满一个博古架,紫檀的桌椅,自博山香炉鼎中袅袅而出的檀香,再加上白发老者慢悠悠烹茶的动作,让人触之便感岁月静好,心静意舒。
哪怕是急促的脚步声声响在耳边,裘暝神色也依旧无丝毫波动。
直到信使到了跟前,掏出那一封红批信件双手送至他面前。
他才放下手中的紫木莲花盏,抬手接过。
以特殊的工具启封,展开信件。
信使后退两步在一侧候命。
一行一行通读完毕,按理来说红批信件该是十分紧急之要事,但别说面色,裘暝的眼神都未透露半分急迫,一如寻常。
只是合起的动作自展开时快了不少。
他没有再将信件装入信封,而是下令:“让信隼去传。”
信使震惊抬头,与裘暝对视一眼后又迅速低下,“是!”
转身跑着出去传令。
启用信隼,不是小事。
整个澜瑛阁,也只有神鹰这一支总是出最危险最重要任务的小队,能有资格时时以信隼传信。
过往,就算是红批信件,也不会轻易启用信隼。
总之信使在阁中一二十年的光景,都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倒总是听说,阁中养的信隼无聊得天天出去猎食,周边林子里都安静了不少。
也确实,信隼传信的训练次数都比真正传信的次数要多得多。
这一回,经过层层传令,最后,喂养训练信隼的专人特来分阁主处领命。
这只信隼,毛色模样与神鹰那只大差不差,只是略微瘦一些。
为了能让信隼的速度达到最快,喂养者会特意使它保持在最合适的体形,神鹰那一只,确实让南宫姣喂得有些胖了。
不过天天风餐露宿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痩回去了。
信隼是有灵性的动物,养在永兴澜瑛阁,最认的,自然是分阁主裘暝。
此时,见到裘暝,都不需要驯养人示意,便扑扇着翅膀落在了裘暝肩上。
信件已被卷起来装在了信筒中,裘暝亲自将信筒绑在信隼腿上。
起身,走出隔间。
于是,澜瑛阁中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几乎不会亲自送信的裘阁主,带着肩上的信隼,走过廊道,步上木梯,一路所见诸人皆是躬身行礼,一直到顶楼。
气氛肃穆。
他们都想象不到,是怎样严重的大事,值得阁主如此对待。
一时,连交头接耳的声量都小了不少。
顶楼西北阁中,裘暝站在大开的直棂窗下,看着信隼张开翅膀,径直往北方去,视线久久不离。
他想到其中的内容,想到还在北方奔波的主上,头一回生了担忧的情绪。
作为元老,他熟知老阁主的本事,也知道主上完全不逊色于老阁主,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此时形势,却比老阁主时期要艰难太多。
多方势力纷纷下场,各个儿视澜瑛阁为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无关者,也不在乎掺和一脚让这滩水更浑,好浑水摸鱼谋取利益。
他曾担忧,在这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环境下,澜瑛阁是否还能一如既往保持初心。
现在,却更担忧,还秉持着初心想要兼济天下的澜瑛阁,拥有这样一个理想更加坚定的主上,可否平安度过这场劫难。
人生几十近百载,他裘暝从不信鬼神,此刻也不禁在心中祈祷。
祈祷他们的主上平安。
其余的,只要澜瑛阁的根儿还在,就能东山再起。
门外骨碌碌的声音响起。
裘暝回头,蹙起的眉头轻展。
“你来了。”
轮椅进来,到他身前停下。
“来看看你这个老头子。听说,都动用了信隼,可见是大事。”
轮椅上的,是个头发苍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
她是裘暝相伴一生,白头偕老的伴侣,或许,称为侠侣更妥当些。
他们从未言明情愫,也从未分离,就这样,几乎过到了生命的尽头。
是澜瑛阁中最令人钦佩的活传说。
这样的感情,能看到一个,便是幸运。
裘暝坐下,拉住她的手,轻轻将她耳边雪白的发丝别在耳后,然后很熟练地为她捏腿。
这双腿,是十年前,为了救裘暝,再也站不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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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守护
说到底,是为了澜瑛阁。
后来,也是澜瑛阁为他们提供了庇护,让他们得以安然度日,尽展抱负。
“别忙了。”老太太盖上他的手,倾身,抚上他不知不觉又皱起的眉心,“宽心些,你这个样子,会吓坏外头的孩子们的。”
在老太太眼中,外头那些腿脚麻利的年轻人也好,中年人也好,都是孩子。
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大露出忧愁的模样,也当真会让阁中惶惶不安,更别提一封红批信件刚刚由他们的分阁主亲手让信隼送出。
裘暝笑了,只是不达眼底,发生这样的事,也难以真正开心。
长长舒了口气,“你说得对,咱们啊,就帮着阁主守住后方,其余,便看阁主自己了。”
老太太点头,“可不,姣姣这丫头,最是个成大事的,此番啊,也只是她生命中其中一次劫难罢了,不成问题的。”
说是这样说,可还是以永兴澜瑛阁为中心,全部进入最高紧急状态。
……
又是一日薄暮。
行走在这般青草荣荣的地界,随行的马都养得更加肥壮。
他们也早已习惯那些时不时出现的岩羊。
岩羊平日生活在山壁,无论多陡峭,它们都能如履平地。
也只有饿了想要来吃草的时候,才能清晰看到他们的模样,而不只是一闪而过。
南宫姣日日习惯去望着他们整理思路。
司空瑜就像南宫姣的影子,日日不离。
心里想着风月,口中却很少去说。
“过几日,便要出燕昀了。”南宫姣侧头,看着他。
自侧面看他的脸,线条凌冽,明暗勾勒出极美的骨相,是南宫姣看了许久,都还看不腻的。
这么一想,若他当真要走,少了一些眼福,倒是有些遗憾。
她看到他勾唇,看不到他笑意是否真切。
他的嗓音轻缓柔和,“我以为,日日相伴这么久,娘子不会问出这句话。”
语罢,他转头,看向她。
平淡无波的栗色眸子,却让人觉得有些忧伤。
南宫姣:“若是不问,你是走还是不走呢?”
他答:“便是问,我也是同样的答案,愿永追随娘子左右。”
追随。
南宫姣低头,看着两人不知何时又交叠在一起的手。
彼此交握的动作太过熟稔,连脑海都忘了去记忆,身体也忘了可以拒绝。
这样的追随吗?
倒也称得上矢志不渝。
可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问。
这里再如何不好,也是他的生身父母所在之处,是他天然的归属,也理所当然值得他多加思虑。
就算他真正想去的不是这里也好,总归各人有各人的去处,没有谁,天生就要为他人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