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虫肆虐下,城市的痕迹已经模糊不清。昔日的高楼大厦只剩下断壁残垣,低头望去,霓虹不再,尽是一片灰蒙蒙。
到处都是残破不堪的墙壁和扭曲变形的钢筋。这些墙壁曾经是坚固的屏障,如今却布满了裂缝和破洞,暴露出的钢筋仿佛藤蔓充满危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风经过,就带起一阵阵灰尘和碎屑。
“——!!”“——!!”“——!!”
熟悉的‘电波’瞬间拥挤进脑袋。
银蓝色粒子束穿透过雾霭,陈姝看着血肉从皮下绽开,如同棉花娃娃爆出的棉花,被灼烧出一阵肉香,就这样击穿了‘蜥蜴’虫坚硬的外衣。可曾经在刀下激起火花,划都划不动,逼得她和方世杰狼狈不堪,最终要以一人的牺牲才换来生机…,而有了机甲,这一切就变得轻而易举。
陈姝不知道是嗡鸣声太吵杂还是怎样,她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痛苦。
是生理上‘电波’的侵扰,是武器差距带来的直观结果,还夹杂着些未知的东西,令她汗毛直竖。
“报告中尉,六点钟方向有灾民!”
声音从机甲内部传入大脑。
这是在若拉死后,勇子哥专门去研发的同声系统,只要机甲在身上就可以意念操控,随时与队员沟通,求救。
部队中再也不会有人被压在废墟下,无法定位,无法呼救。
当姜勇宣布这个功能时,各方军队都为之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只有陈姝几个知道背后的故事,是若拉破碎的光脑,虽然作为遗物交给了她父母,但在最后也让他们几个看了一眼,而姜勇在得知若拉是这样死去时,沉痛的多少个彻夜不眠。
“收到,配合攻击。”
“…”
陈姝不需要费力弹跳,腿部的反重力引擎直接带动,在废墟上极速穿梭,伴随着光弹吸引‘蜥蜴’虫的注意,迅猛地跃上了‘蜥蜴’虫的脑袋,以勒马的姿势抓住‘蜥蜴’虫头上的肉刺。
‘蜥蜴’虫惊惧地扭动身躯,狂暴甩尾,咽喉被迫暴露在粒子束下,下一秒脑袋就被银铄横切割断,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陈姝:“带百姓撤到避难所!”
银铄震声:“是!”
“…”
她扛起那个已经意识不清的人,启动引擎,争分夺秒地朝着避难所飞。
每一次成功都像对过往失败的救赎。
快点,再快点,这一次就不会让悲剧重演。
晚上陈姝和另一个中尉做交换,带队伍到避难所里补充体能。
这是以前建下的防空洞,后来又做了特殊材料的加固,用作防虫。
物资日渐匮乏,陆运常常就卡在半道,听说是路面被袭塌,大桥断了,本就紧缺的物资还掉下了两车,连带着司机也溺亡其中。
姜勇和银铄的飞行机器人们就代替人力去接,可惜那点能量撑不了几遭,只能寄希望空投。
陈姝的饭分到的是一盒肉罐头。
她还有些懵。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只有压缩饼干才对,最多分到一块军用巧克力去补充身体热量。
再一转头,队员们就匆匆低下头,专心地啃手中的压缩饼干。
“…”
陈姝看出他们的心照不宣。
径直就去寻了锅,将肉罐头一整个倒下去,生火煮汤。
银铄正好过来。
陈姝吩咐道:“自己盛一碗,然后帮着给大家发下去。”
银铄一怔:“那老大你呢?”
陈姝就从她手里拿过压缩饼干,笑道:“吃你的呗。怎么,不能给我吃啊?”
银铄小声嘀咕:“可是饼干和肉罐头怎么能一样。”
“你也知道不一样。”陈姝凝眉。
她先给银铄盛了一碗出来。
银铄捧着碗,闻着肉香,肚子立刻就发出肠鸣,馋得口水直流。
但更重要的是,她听出了陈姝的话意。
“老大,你是说…”
这肉罐头的因为看在她小殿下的身份上特别关照的。
怪不得…,队伍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说话要么没好气,要么就简短的能一个字不两个字,气氛差得诡异。
但一个个的又不敢把不满真舞到陈姝面前,就只能对着和陈姝关系近的人发作,视作狗腿子。
陈姝轻叹一口气。
道:“大家都是打斗了一整天的,因为物资不足,要让出来主给百姓,饿得饥肠辘辘,前心贴后背。Alpha尤其消耗大,恐怕都要熬低血糖了,谁又不是在硬撑?”
“大家吃不上肉,我怎么能在这儿大快朵颐,那不是成了野餐?”
别人的苦难绝不是他们的娱乐。
她不能安然享受身份带来的特殊待遇。
见银铄喝完,她又将一碗递过去:“去发吧,不用特意跟他们说什么,问,就说这本来就是上尉他们给的加餐。”
银铄接过:“老大你这也太做好事不留名了些。”
把自己的食物让出去,还要她保密,那些人又怎么能知道这是老大的好心?只怕心里还要怨着她,转脸就感恩上级去了。
陈姝摇了摇头:“我这情况,不留名还好,留了名就成了收买人心,倒还不如干脆就把这个好让给上级。”
“况且,本来也不是为了卖好才把罐头分下去的,就不用计较这些,到底是谁做的,大家只要吃到肚子里了就行。”
银铄端着碗出去,一个个地送,又端着碗回来接着盛。
原本沉寂的避难所变得欢喜。
“是肉汤!”
“怎么会有肉汤?!”
“太好了!我都好久不知道肉味了!”
“快,快去领,上面发肉汤了!”
“嘿,真好喝!你不知道,我馋得都想对着‘蜥蜴’虫啃一口!”
“那可不兴啃嗷,万一肉有毒呢!”
“…”
陈姝听着聊天,唇角微微上扬,好像一身疲惫也在这些欢声笑语里尽消。
毕竟都只有二十出头,馋啊,饿啊,想家啊,有怨言啊,都是正常的。
谁不是父母的孩子,不是在家里被疼被宠的那一个?到了战场上,却要拼死卖命,九死一生不说,连吃的也要低一等。
那他们图什么?
不管怎么努力,皇家贵胄只要一站,就可以轻易凌驾于他们之上,得到同等功绩,荣耀加身,还能吃得好睡得好。谁又能心平气和?
陈姝被队伍隐晦地排斥心里是有点不舒服,但只要一想大家所在承受的,那点排斥就什么都不算了。
他们只是不能从心里接纳她,可命令还是要听,事情还是要照死干,他们的不舒服是更多更重的。
他们的父母亲人又得多心疼?
陈姝把汤分干净,就开始吃从银铄那儿换来的饼干。
脚步从后方靠近,陈姝以为是银铄收碗回来了,一转身,看到一个端着碗的伤兵。
两人四目相对,陈姝连忙道:“不用来送碗,有人去收的,好好养伤就行。”
闻言,那个伤兵微抿着嘴巴,有些腼腆地将碗递过来。
“中尉,您喝。”
陈姝一怔,看到那碗竟汤纹丝未动。
“你怎么没喝?”
他回答:“我刚才看到了。上级发给我们的是饼干,给您的是肉罐头,也就一盒,也没有再给您饼干,所以这就是您的晚餐,不是上级给我们的加餐。”
陈姝张了张口,还没想好怎么编理由,伤兵就直接将碗往她手里塞。
“您给了我们,您吃什么?您必须喝。”
陈姝不肯,又把碗塞回去:“我有饼干,而且我刚才已经给自己盛过一碗了,你喝。”
“不,您喝!”
“你喝!”
“…”
两人推来推去,像拉扯红包一样。
突然又有人走了过来,还不止一个,站在隔间外面像一堵墙。
银铄见状,急匆匆往这边跑:“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部队禁止私下斗殴!”
领头的从伤兵手里拿过碗,直愣愣地杵到陈姝面前,雄厚的声音像挑事般震颤:“您要不喝,就不是把俺们当战友,当兄弟!”
另一个人被聒得捂耳朵,当即就给了他一肘子:“张嘎,你介嗓门也忒大了,是让人吃不吃啊?”
张嘎挠了挠头:“那当然是吃啊!”
“快憋吓唬人了,有你介样嗦话的么!”
“啊?”
“起来,让我嗦!”
他刚把张嘎挤开,后面又来一人,揪着他衣领子往后拽:“哎呀,王大壮,你这一嘴方言也快歇了吧,我来说!”
“那个,中尉,您就别推辞了,我们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物资这么匮乏,新的空投还没到,上级咋个可能给我们搞加餐嘛!”
“这肉罐头说白了,不就是只供给上级,供给位高权重的人的嘛。”
“我们既然觉得不公平,就是因为我们看得到不公平之处,也就知道自己吃的又是从哪儿来的。”
“所以,中尉,您就喝了这碗汤吧,大家以后都跟着您干!”
向来真心不见得就能换真心,可也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陈姝郑重将碗接过,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好!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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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战场事
伤兵叫李长,据说还有个弟弟叫李短。
最后把话总结利索了的叫钱多。
大家围聚在一起闲聊。
钱多道:“那你家这是给你们取的家长里短的意思啊?”
王大壮也笑话他:“哪有拿介词儿当名使的?”
李长被臊得脸红脖子粗,跟他们辩驳:“那大壮呢?也没见你名字多好听嘞!”
“那可不一样。”
“我名字呀,那是我爸妈希望我长得强壮,好养活。”王大壮骄傲地昂起脸。
“我妈都说我小时候从来没生过病呢,可给他们省心了,家里才攒下钱,从村里搬到了城里。”
在当今的地球,人类已经被划分开巨大的贫富差,有些地区过得甚至还不如几千年前。
普通人要想从村到城,或许要花上不止一辈人的奋斗。
所以王大壮逢人就喜欢夸耀这件事。
李长紧跟着也这么解释:“家长里短听起来琐碎,可是琐碎很幸福啊!我和弟弟和爸爸妈妈凑一块,那可不就是家长里短!”
大家一听,竟觉得还挺有道理。
钱多道:“要说还是我名字好,钱多,钱多,一听就多财多福。”
“俗气!俗气!”张嘎一把打断他,争说:“你们这都啥玩愣啊,俺名字从几千年前可就是名人!”
“什么名人?”银铄参与进来,跟着一起席地而坐。
张嘎一拍胸脯,高声道:“《小兵张嘎》!”
“小兵张嘎?”大家脑子卡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以燕秀峰为原型的电影。
“哈哈哈哈!”
“笑啥!”张嘎瞪眼:“嫩个看,几千年前就有个叫张嘎的小兵,几千年后还有个叫张嘎的小兵,这证明俺就是当兵的料子!”
“好好好,是是是。”
不管雅的俗的,都是父母的期待。
大家来自各地的军校,有专有本,聊起自己学校的模样,最好奇的还是帝国军校。在每个军人的心里,帝国军校就是最高最好的军校,他们都很向往帝国军校。
可是绕了一圈,又回归了母校荣誉。
就再次争论起:“我们学校也不差啊!”“俺学校在俺那儿可有名啦!”
大家笑做一团,在黎明来临前互相依偎取暖。
李长说,他弟弟身体不好,家里父母都年迈了,工资微薄,所以他才去读的军校。
因为现在国家缺兵,放低了要求的到处招收,还给了不少补助政策。
“要是死在战场了,抚慰金有这个数呢!我弟就不愁啦!爸妈也不愁啦!”
他张开五个手指头,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听得人心酸酸的。
银铄有着差不多的经历,感受极深,当即把他手掌拍下去,道:“别说这话!”
“你得争气,当个军官啊!军官拿的不更多吗!”
李长傻乐着,摇摇头:“嘿嘿,我哪儿是那料子呀。”
“怎么就不是了!”王大壮嗷地就是一嗓子,高喝:“说不定以后你军衔比我们都高,我们得抱你大腿呢,丧气话都收回去!”
“是啊。”钱多应和:“咱们往好处想,平平安安下战场,以后日子太平了,退役了,咱就去做点生意,开个小店,把家里都接城里来,这不更好嘛。”
张嘎:“那嫩都想开个啥店?”
钱多想了想:“火锅!”
“为啥?”
“火锅热闹呗!大家都能围一锅吃饭,证明大家都还活着!”
“…”
陈姝一晚上没睡着,战地里的愿望是奢侈的。
李长当然也想活下去,不然就不会窝在避难所里养伤,早早死在‘蜥蜴’虫嘴下,抚慰金还能早点审批。
谁不想活?
是活着太难。
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苦中作乐,无非是笑着哭罢了。
“轰!”
在又一方坍塌的声音里,第二天到来。
陈姝带队出去,开始交班战斗。
避难所里又源源不断抬进许多伤兵,病死的要急匆匆抬出去,快点烧了。
战争最残忍之处就在于,死哪儿埋哪儿。
或者说,死哪儿烧哪儿。
哪有时间和功夫都运回家乡让他们落叶归根?反而要防着尸体放久了生出疫病,再传染给其他健康的人。这是自古以来的经验,大战之后必有大疫。
锋利的虫爪擦着机甲划过,有人躲避不及,汇聚起量子脉冲,朝着‘蜥蜴’虫击去。
“快!”
银铄自远处掷出磁力投刃,以磁力回旋,旋飞了‘蜥蜴’虫半个脑袋。
战友纷纷追击补刀。
等终于有人去抬伤员时,才发现那人的机甲能量耗尽,正坠在了钢筋上,被捅了个对穿。
“…”银铄盯着那张熟悉的脸,他也是就读帝国军校,还是和他们同一届毕业的,她记得这个人五音不全,唱《再见》时,就他声音显著,特别难听。
可是现在…
正应了那句歌词‘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小心!”
另一只‘蜥蜴’虫直冲银铄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