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没工夫看,人的下巴太薄弱,这一拳给她脑子震荡得嗡嗡作响,仿佛喝醉了般发抖。
公牛兄站起来,以足球踢攻向陈姝的脑袋。
台下顿时爆出狂欢,纷纷喝彩,仿佛已经看到结局。
陈姝嘴巴里尝到一股腥咸,眉骨处滑下了刺痛的水意。
这就是黑拳,招招致命,不讲武德。
她咬紧牙关,没有将力气用在叫嚷上,奋力以左脚蹬住公牛兄的裆部,右腿穿过公牛兄的左腿,一个锁膝关节技,两人位置斗转,仅凭两腿就将公牛兄死死蹬在了围栏上,令公牛兄动弹不得,只能弯身试图去掰她的腿。
而陈姝别着他的双腿,迅猛地一个翻身,公牛兄扯着围栏,还是被迫跪倒,下一瞬,陈姝没有丝毫犹豫,犹如被惹怒了的野狼,终于寻到了报复的时机,绞锁着公牛兄,刺向他的双眼。
“呃啊!!”
公牛兄发出惨叫,他试图抬拳还击,眼前却尽是一片模糊。
嗡鸣灌耳,气血翻涌,脑袋里好像有什么炸裂开了一样:“噗——”
药剂的极限,就是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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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三道影子融成了一个点
公牛兄当即暴毙。
台下传来较刚才只高不低的呼声,投影特效让钞票就像从天上撒了下来。
陈姝看着公牛兄被抬下台,拳头上的血红得分外刺目,她倒靠着围栏大口大口喘息,胸口剧烈的起伏,四肢湿冷,全然没有刚刚激烈运动过的燥热。
麻木的感觉传到脑袋变成了眩晕,耳边好像听见孩子的哭声,不太真切,忽远忽近的,她不受控地想仔细的听,又发现那声音其实并不在眼前,而来自记忆的深处。
难道她什么时候揍过小孩子吗?
工作人员上前询问她是结算奖金,还是继续下一场。
陈姝终于缓了过来,连连摆手:“结算。”
这一架是不得不打,但再打她就是傻*。
她扶着脑袋,一点点站起身,下台的脚步有些踉跄。
方世杰被公牛兄暴毙的样子吓得呆了,虽然他以前总是惹是生非,却谨记着遵纪守法,哪怕入了军校,也从来没想过死人这种事离自己这么近。
看到过是一回事,身边人动得手又是另一回事。
冷风顺着背脊往里钻,他有那么一刻在庆幸,庆幸自己得到了原谅,庆幸自己没有被记恨上。
“阿杰,回神了。”
陈姝喊了一嗓子。
方世杰一个激灵,惊恐的情绪在这一声“阿杰”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黑拳就是这样,如果不打死对方,就会被对方打死。两个人都是签了生死状的,陈姝又有什么错?活下来了难道是错吗?她可是为银铄拿回了奖金啊!
想通这些,方世杰又恢复了快乐小狗的模样,快步迎上去。
直到走近了,看见陈姝的脸。
鲜血顺着额角流个不停:“老大!你眉骨被打裂了!”
草!那个老登居然把老大打成这样?他刚才就该冲上去再踹两脚来着!便宜他了!
“回去再说。”陈姝应了一声,看向他背上的银铄,轻轻拍了拍银铄的脸:“还有意识吗?能不能撑住?”
银铄掀了掀眼皮,虚得张不开嘴,只能发出一声哼鸣:“…嗯。”
好在是还进气,一吸一呼的,比豹子兄被抬下来时的状态要好很多,就是身上的骨头肯定是断了不少,那个针剂也不知道对她身上会造成什么影响…
陈姝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瞪了银铄一眼,随即想到,人在绝境时,最紧要的就是解决当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以后?
如果现在都过不下去,‘以后’就根本不存在。
于是一切话最终都化作了一声轻叹:“你照顾好她,我去结算奖金。”
方世杰单手掏兜,却发现自己口袋里没有一张纸巾,只好先连连点头:“好。”
陈姝跟着工作人员去领自己的奖池,前脚进账,后脚方世杰也发来一笔巨额打款。
“我的天,这什么?!”
陈姝发誓自己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多零,居然比擂台的奖金还高。
方世杰从另一个工作人员那儿要来了个小药箱,一脸邀功的模样凑上来:“赢的钱呀老大!怎么样,是不是赚够了!”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小药箱:“老大,我先简单给你包扎一下吧。”
“哎呀呀,你别了,银铄的脑浆子都快被你晃出来了,我们先快点离开。”陈姝按住方世杰的胳膊,随即反应过来,又有些哭笑不得:“你还真去下注了?”
她当时只是为了刺激公牛兄才这么说的,没想到方世杰还真能赌上了,那万一她输了呢?
就听方世杰又说:“那当然,我可是把我全部身家都押上了!”
“全部!!!”陈姝惊破了音,一口气险上不来,心脏都要被这小子搞骤停了。
*的,一个宿舍俩疯子,这小子居然也是个癫的:“你就不怕我会输?!”
“输也没关系,我还是有点家底能败的嘛,老大的事,必须支持,嘿嘿。”小狗昂起脑袋,好像在说‘不给我点表扬吗?’。
陈姝嘴巴张了又张,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一边往电梯走,一边三令五申:“这次就算了,以后咱宿舍坚决禁赌!”
“嗯!再也不来了!”虽然没有得到表扬,但这个结果方世杰还是很开心。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来这个鬼地方了!
等电梯的工夫,陈姝目光再次往厕所方向望去,心口压着一口气,闷地她呼吸不畅。
好在有方世杰说话:“老大。”
“嗯?”
“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为什么?”陈姝将目光收回,推着方世杰进了电梯。
方世杰刷了一下卡,很是愧疚地道:“我刚才被老大吓到了。”
陈姝挠了一下耳朵,不以为意:“那应该我给你道歉,你给我道哪门子歉?”
“不是的,老大。”方世杰摇了摇头,低下脑袋:“我说得被吓到了,是指…,我很害怕,心里满是不安,感觉老大和我认知里的模样不一样,想要逃跑,远离,怕自己也会被打死…”
陈姝怔住。
她倒是忘了这个。
贫民区里命案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结了仇家的话,走在路上都得小心会不会从背后扑来一刀子。
老李头管着她,不让她跟着学那些。
她就一般不动手,都是等别人打完了,趁没人注意,去尸体身上翻点吃的,或者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拿去卖掉。
但想活下去,不能只靠道理与道义,贫民区那种地方,小白兔只能成为盘中餐。
她也有为了争抢东西埋伏别人的时候,所以格外能理解银铄的选择。
道德,人性,建立在自身能活下去的基础上才会有。
善良在绝境里是荒唐的奢侈品,是第一个就要被丢弃掉的东西。
她能仍在心底存着那么一丝底线,完全多亏了有老李头在,让她始终还有一条活路。
可方世杰是和谐社会下长大的孩子,看到活生生一条人命,在身边人的拳头之下暴毙而亡,要怎么不害怕?要怎么不多想?
“我…”
陈姝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本来搭在方世杰肩膀的手也拿了下来,不想他会提心吊胆。
方世杰察觉到陈姝手掌的离开,连忙抬起头,嘴皮子也顺溜起来:“但我想明白了,老大!”
“站上擂台、去赌,那都是那些人自己的决定,带来的后果也应该由他们自己承担。他们之间是环环相扣的因和果,人不能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
“而我们都想帮银铄,我的方法不能真的帮到银铄,又不敢出这种头,做这种事,就空剩了一张嘴巴,是没有资格指责老大你站了上去的。”
“同样一件事,为了什么去做,差别太大了。我不应该忽略‘因’,只看‘果’,老大明明也没有厌恶我的那些错误…。”
他认真望着陈姝,主动抓住陈姝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肩膀:“所以老大,我现在更佩服你了!”
两人走出Abyssus。
“我看了一下地图,南郊有一家医院,离我们大概有三公里,虽然不知道医疗设备怎么样,但先给银铄送进去看看吧?”方世杰说着,准备开个导航。
“恐怕不行。”陈姝拦住他的动作。
原本她也考虑过,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但她在这儿什么人都不认识,银铄缺钱缺成这样,可见也没什么人脉,她们需要一个能帮得上忙的。
而且,必须完全值得信任。
“但是去中区医院的话,我们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了,银铄这家伙——”
“方世杰。”陈姝神色郑重地打断他的话。
“我接下来要说一件可能会完全改变我们人生路线的事情,你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
她没有一股脑先说,而是给了方世杰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不能因为自己和银铄需要帮助,就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啊?”方世杰眨巴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乐了一声:“老大你说得这叫什么话啊,我当然听了,老大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如果会死呢?方世杰,你想清楚了,这是一个你知道了大概率会后悔知道的事情,不知道的话,你还有机会彻底和这件事划清界限。”
“…”
空气仿佛凝结。
方世杰终于意识到严重性。
想到陈姝慌乱地从厕所跑出来,他也不是真的傻:“老大,那里面,有什么猫腻对吗?”
“不止,这件事,仅凭底层是无法构建的,必然涉及高层。你确定还要听?”陈姝将银铄从他背上接过,扛在了自己身上,隐晦的暗示着界限。
方世杰如果想自保,从此就得和她还有银铄断交。
不然时时刻刻都会面临危险。
“…”方世杰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脸都白了。
手指掐着掌心成拳,抖个不停,闷头往前走,一直走,仿佛后面追赶着什么怪物,只要走快点别回头,他就能平平安安。
陈姝没有追赶,只是慢慢背着银铄往前挪。
怎么办呢,总得先想个办法给银铄做检查,但她身体里打进去的东西一旦查出来就会惹出许多麻烦,最后恐怕揭露不成,反而先招来了灭口。
西落的太阳将三个人的身影拉长,方世杰突然停住了脚,他转过身,看着陈姝被压得佝偻的身影,血顺着她的伤口在衣服上晕染出了血花,但她除了往前走,别无他法。
“老大,我听。”
于巷口,三道影子汇聚在一起,融成了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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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舍生的意义
陈姝和方世杰在南郊找了片荒地,给银铄喂了点水和营养液苟着。
一时死不了的话,就先放放吧。
两人坐了下来。
陈姝将拍下的那一张档案给方世杰看,并讲诉了自己的见闻。
方世杰被震撼的整个人陷入虚无。
一个打黑拳的地方,有警方做保护伞完全可以理解,可一个以黑拳做幌子的基因实验室,这保护伞就不是警方这么简单了。
“往大了说,帝国高层每个人都可能有嫌疑,或者说分裂成了不同党派,国王的政/权摇摇欲坠,已经漏成了筛子。”陈姝说得相当直白,直接撕开了帝国和平的假象。
曾经她以为政/事离自己这种底层小民遥不可及,连刮风下雨都抵挡不住要感冒发烧,就别操心人祸了。
作为老百姓,当然是直接等一个结果,要么死,要么接受一个新的领导。
可现在,这件事偏偏就叫她摊上了。
“才赶走了虫族,我们就又要迎来内战了吗…”方世杰眉头紧紧皱起,“难道以后我们进入部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队,然后去打自己的同胞?”
每个进入军校的学生,不说怀揣着多崇高的理想和远大志向,至少也不会是为了能拿着激光枪爆切校友。
他就更不是。
如果是切水果的狂热爱好者,从远古游戏网上直接扒链接,随便投影到哪儿,多少水果都能切。
而且还有人给这游戏进行了升级,衍生出切异种,切虫族,连接全息舱还可以拥有身临其境的汁水四溅体验。
方世杰觉得,这和自己想要的方向大相径庭。
他一开始只是迎合父母,来水个‘帝国军校毕业生’头衔的啊!
“那些是未来的事了。”陈姝关上光脑,拿起水瓶子狠狠吨了两口,轻飘飘抛出了地雷:“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还能不能活到未来。”
“?”方世杰像脖子生了锈一样,迟缓地转动向陈姝。
“我一直在想,虽然那个厕所设计很变态,但实验室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可以一拉就开?咱宿舍门还尚且需要刷一下光脑,他们不需要工作人员识别?”
虽然成功逃了出来,却始终被不安笼罩,好像她根本没有走出那间实验室。
“这么重要的地方,按理说,总应该有监控设备和警报设备,一开始我担心被发现,现在想想,我都进到那么里面了,能触碰到档案的程度,没被人发现才是最奇怪的。”
方世杰听得已经手脚冰凉。
“还有银铄,她参与做小白鼠,难道不需要签什么保密协议?总得防止亡命徒的鱼死网破吧。”陈姝继续分析着:“而且实验就是要持续监测,虽然他们已经在准备新方案,那之前的实验体,死了的处理掉,没死的要怎么办?银铄真的摆脱得掉那里吗?”
“总不能追杀吧。”方世杰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但现在还有第三个问题。”事儿大到一定程度,人身上就会散发着等死一般的淡定,甚至可能还会自嘲的笑出来,陈姝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还有?”他已经觉得危险够大了,怎么还有!
“第三个问题就是,我们不能把银铄送医院。她体内的东西一旦检查出来,好心的医护人员选择上报,就会被卷进来,很难说会不会一并被灭口处理;对方如果不上报,那我们的处境就更危险,这意味着对方可能与这件事相关,属于内部人员。同样的道理,我们甚至不能求助老师,因为我们求助谁,就是给谁带去一份危险,而如果向上找,又不能确定,找到的那个人有没有参与基因实验,或许歪打正着,那个人就正好是基因实验的知情者呢?无异于自投罗网。”
说完陈姝笑了一下,被倒霉笑了。
他们现在是投鼠忌器,什么都难做。
“…”
方世杰面部肌肉细微地抽搐,呼吸下沉,到最后也轻轻地笑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听了会叫人后悔听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