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陈姝感觉自己血条在断崖式下降,温热的水液汩汩而下。
她拼起全身最后的力气,抬手拽住了林雨泠的头发,摁着他的脑袋朝地板甩去。
在摇晃的视野中,她看到了他眼角那颗小巧的泪痣。
鬼使神差的,她松开手,用拇指在那颗痣上抹了一下。
于是血色将那颗痣掩盖…
脑内尖锐地嗡鸣刺得她神经突突跳动,就在晃神的片刻,林雨泠绝地反击,扑着她,一起高空坠落。
陈姝下意识收紧怀抱,将手掌垫在他的脑后,却在下一瞬反应过来这是在战斗,于是坠地的那一刻她手腕翻转,“咔嘣”,利索地借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巧得是,林雨泠也死死缠拽着她的头发。
“咔。”
两人一块被强制退出了全息舱。
陈姝望着教室的顶光,目光从涣散到聚焦,胸口骤然起伏,才找到了呼吸,却许久缓不过那真实的死亡感。
林雨泠也没比她好多少,汗水将他发丝浸透了,这是陈姝第一次见他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只是那双眼睛,却一扫阴霾,恢复了往日的明亮。
小疯子。
陈姝偷偷在心里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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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千纸鹤
修长的手指向她递来一盒糖。
修剪圆润的指甲,净白如玉,露出浅浅的筋骨。
“给你。”
大概等同于,猫猫挠伤人后的舔毛以示愧疚。
陈姝咽了咽唾沫,很想说,别整这套,她还记得这双手刚才怎么举着灭火器将自己哐哐一顿砸的。
这要是在现实里,她的脑花这会儿应该已经被拿去涮火锅了。
但身体先大脑一步,将糖盒接了过来。
林雨泠看出陈姝动作僵硬,关怀地问:“是我吓到学妹了吗?”
“何止啊。”陈姝打了个激灵,大方承认:“学长,你刚才可是把我脖子给拧断了!”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颈,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
见状,林雨泠“噗呲”笑了起来。
是那种开怀地露出了牙齿的笑,然后埋头抱膝,将自己脸藏起来,试图收敛住。
但他失败了。
笑得通红的耳尖露在外面,一颤一颤的。
陈姝长腿一迈,走出全息舱,郁闷地蹲在他面前:“哇,胖揍我有那么开心吗?”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遭人恨。
林雨泠半抬起头,眼眶都笑出了泪来,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学妹不也把我脖子拧断了吗?”
“那是学长你自己说不要让的。”陈姝将玻璃糖纸拆开,委屈地将糖嚼得嘎嘣嘎嘣响。
林雨泠抿了抿唇,努力绷住嘴角,笑意却还是止不住从眼神中流转。
他没忍住将掌心落在她的发顶,揉了两下。
陈姝下意识向后缩脖子,林雨泠忽然意识到自己动作的冒犯,连忙收回手道:“抱歉,你这个样子,实在太像只大狗狗了,我一时…”
“啊,没事。”陈姝反应过来,摇头解释:“我只是被你打怕了,怕你又扯我头发。”
说着又主动把脑袋送了上去:“你想摸就摸吧,我也经常这样摸我舍友的脑袋,感觉像金毛,手感很好的样子。”
林雨泠没有拒绝,微微眯起眼睛,挑起两撮发丝,捏了捏。
尖尖的形状并没有维持太久,看起来有些潦草。
陈姝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好奇地问:“我头发摸起来怎么样?”
“硬硬的。”林雨泠如实回答。
陈姝有点遗憾:“我喜欢软软的。”
“那或许我的头发你会喜欢。”林雨泠停下对陈姝头发的蹂/躏,微微低头,将没被汗湿的位置露出来:“允许你摸一下试试。”
她大抵看得出,他这是在与她‘扯平’。
刚刚他们互相砸了对方的脑袋,扯了对方的头发,拧了对方的脖子,现在只差互相揉一下。
陈姝眉宇微挑,轻轻触碰上他的发丝,和想象中一模一样,柔软的像一只猫。
他好像被烫到,抬起头时不经意地顶了一下她的掌心,有种在蹭她的即视感。
相当直观的令陈姝感受到犬科和猫科的区别。
如果是方世杰或者银铄,表达情绪的方式一定伴随着嚎叫,热烈地一头撞过来,然后恨不得把鼻涕眼泪甩她一身。
猫是含蓄的,时时保持着它们的矜贵,昂着脑袋从你腿边蹭过,好像是你挡了它们的路,但尾巴尖却勾着你,希望惹你注意,向你发出玩耍的信号。
陈姝的目光不可控的再次被他眼角的泪痣吸引。
“谢谢你今晚陪我对练,我心情好多了。”林雨泠缓缓开口。
“我果然没找错人。”
“为什么是我?”陈姝不解。
林雨泠不肯跟周峥打她倒是能想到,就他这个打法,一架打完周峥说不定要连夜搬宿舍。
可如果是想和Alpha打架,那还不简单吗?Alpha本来就是热爱战斗的物种,还很抗揍,能反复使用,是很环保的训练器材。
“嗯…”林雨泠望着她的脸,认真回答:“如果冲去和别的Alpha打的话,就成了寻衅滋事。而且,他们会说‘好A不跟o斗’,输了也是‘我那是让着他’,打起来实在没什么意思。”
像浪费时间。
所以他教训那些Alpha时,多费一个动作都觉得烦,只想让他们去躺修复仓。
而陈姝,他会考虑用全息的方式。
“学妹你不一样,我说了,你就会全力以赴,不会因为我心情不好就放水,不会因为我是omega而不能正视比赛结果,还能在架后与我调侃。说实话,你刚才抱怨我吓到你的样子,挺新奇的。”
甚至有些可爱。
“战斗没有性别之分,进入战场,我们就是对手,全力以赴也是对对手的尊重,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学长确实很强。”陈姝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那件事没法说,她一定会跟林雨泠分享,她在Abyssus怎么戴着电子手铐完成的反杀。
而林雨泠出色的防御,令她完全抓不到那样完美的机会,就算好不容易击中他了,下一瞬间他就会抓到她的破绽,然后一块倒在地上,谁也不肯放过谁,又谁都赢不了谁。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必须是你的原因。”林雨泠笑着向后躺去,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窝在全息舱里。
陈姝顺势坐在他的全息舱边上,一边聊天,一边剥糖。
“我是挺喜欢和学长这样对练的,像在涨经验条,可以不断突破自己。但说实话,短期里倒真不想跟学长对上第二次,这么一想,还好我们是队友。”
林雨泠抬起手,玩笑着做发誓状:“那我保证,短期里不会再请求第二次。”
陈姝摇了摇头:“不要保证这个。”
“我希望学长还是,短期里,不要不开心第二次吧。”
林雨泠有些啼笑皆非,觉得她这祝福好奇怪:“别人都是‘希望你一直开心’,你怎么祝人短期啊?”
“这要说起来有点抠字眼了。”陈姝解释道:“我是觉得,一直开心是愿景,虽然很美好却并不现实,我们总免不了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但眼下开心,现阶段开心,却是可以实现的事情。把期盼的这条线拉得太长的话,反而因为迟迟得不到满足,一直被消耗精力,会变得不开心起来。”
闻言,林雨泠默了默。
他突然把话题一转:“你喜欢吃这个糖吗?”
陈姝不挑食,有什么往嘴里填什么,能吃就是好吃。
她回答道:“挺好吃的。”
林雨泠目光落在糖盒上:“这是我爸妈给我的糖。”
林司令夫妇在物质上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糖果这种东西,买的也是最有名的牌子,用最顶级的材料。
可以说,除了讨厌甜的人,几乎都对这盒糖挑不出错。
周峥喜欢,陈姝也喜欢,偏偏收到糖的本人不喜欢。
“从小,我就很少能见到他们。他们耐心的时候,也会拿道理来对我解释,说要学会忍耐,学会克制,并教育我‘先苦后甜’这个概念,比如食物,不可以只挑自己喜欢的,如果把不喜欢的先解决了,那剩下的不就都是喜欢的了吗?”
“同样,爸爸妈妈在忙,等忙完了,熬过这一段时间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好好团聚,那一刻的相见,不比什么都值得吗?难道,你不为爸爸妈妈骄傲吗?”
“其实我觉得这是两回事,并不能套同一个概念,他们就是讲一个看似道理的道理,糊弄我,让我听话。”
“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我总和他们碰不到一起,就算偶尔一起出现在家里了,很快,饭还没端上来,人就又被喊走了。”
“他们承诺的团聚,承诺的休假,承诺的带我去这里去那里,承诺的来看我,一次也没有实现,然后每一次都在家里放着这么一盒糖,用来安抚我。”
“以前我会闹,他们火气上来了,会说我不懂事。其实我只是…,讨厌他们做不到还要承诺。”
“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就像你说的,因为把期盼拉得太长,一直被消耗精力,总是在失望,所以最后看到这盒糖的时候,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
林雨泠不知不觉说了许多,最后他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赌气,极小声说了一句:“我讨厌甜食。”
“这确实是两回事。”她说。
“我没有立场评判你的爸爸妈妈,不过,对于前一件事,我倒是有个看法。”
“嗯?”林雨泠轻轻发出一声鼻音。
他并不喜欢倾诉,因为倾诉会让自己没有安全感,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安心。
或许出于对陈姝的信任,他觉得她不会突然说出什么爆言。
如果说了…,那就再拧她一次脖子。
大猫的解决思路总是很简单粗暴。
陈姝温声缓缓地说:“人生的长度和胃容量一样,都是有限的。如果我们有选择的能力的话,完全没必要强迫自己吃苦;有好吃的,喜欢的,它就在眼前,触手可得,为什么不直接去选择好吃的,非要七柺八绕,最后再吃喜欢的来弥补吃了不喜欢的所受到的委屈?这会不会有点多此一举?”
“而且,我们已经拿‘不好吃的’填饱了肚子,再吃‘好吃的’还怎么吃得下啊?”
“我们就活这一次,还要这样无意义地拧着自己,最后再去吃喜欢的东西时,又真的还觉得好吃吗?”
她认真地问林雨泠。
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觉得,当下想拥有的,就是当下拥有才会是最开心的,延迟满足除了自虐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非要把延迟满足和克服困难,以及目光长远的能力去划等号…”陈姝思考了一下,在一些指定的重大情况下,确实也有道理。
“分情况吧,比如大事上,急功近利肯定捞不着好,为了近利反而破坏了远景,就会给未来留下一个大坑。但小事上,因为我们并不是机器,生活于程序中,我们也要学会考虑自己的‘想’与‘不想’呀。”
“我们始终是活在现在这个节点上的,构思无数个未来,却独独没有‘现在’,如果突然横遭意外,那不成了从来没活过吗?我觉得有些可怕。”
人需要偶尔的活在当下,去感受快乐,才能长远地往下走。
一根弦总紧绷着必然会断。
“所以说,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陈姝将一个暖得有些温热的东西放进他掌心。
林雨泠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开口,只是看向掌心。
透着彩光的玻璃糖纸此时变成了千纸鹤的模样,静静地落在他的掌心。
有点丑。
但又莫名有点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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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弹弹弹
“不早了,回宿舍吗?”
陈姝问。
校内已经一片漆黑,唯独路灯还在亮着。
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到后半夜了。
林雨泠将千纸鹤捏在手里,轻轻揪着脑袋和尾巴,它的翅膀就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像要起飞了一般。
眼睫伴随着轻轻地颤了颤,说:“宿舍今天没人。”
他将心底的话换成了平淡的陈述。
满心期待的放假,却在当天晚上就落寞的回来,在凌晨里还留在全息教室里,所以林雨泠真正想的是什么呢?
陈姝听出了潜台词,是‘他们都回家’。
或许对她能说出这句‘宿舍今天没人’,就已经是他在放纵自己小小任性。
带着一丝试探的味道,晃了一下猫尾巴。
林雨泠是没办法像陈姝这么直白的。
需要对练消耗情绪,只是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但如果说出口“陪陪我吧”,就太奇怪了。
他和陈姝好像也没熟到可以说这种话的程度。
林雨泠的心情很复杂,甚至是有些迷茫。
“正好。”陈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背对着他的全息舱,倚靠在上面:“我觉得肝好痛,动起来好难受,辛苦学长再陪陪我吧。”
林雨泠手指一顿,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陈姝这样说是为了什么。
说来也神奇,陈姝看起来特别的直,其实心思十分细腻。
或许是因为她总愿意感知,去尽可能理解对方的处境,所以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需求。
并大方的,于在寒夜里擦亮火柴,投掷于壁炉之中,躁动的火光就将那些孤冷驱散无踪。
锅里煮的热红酒好像在咕嘟咕嘟冒泡了。
林雨泠想着,又忍不住回忆自己那一拳的力度,眉头微微皱起:“真的还痛吗?”
他甚至坐了起来。
陈姝没想到他认了真,于是笑着在左手掌心放了颗糖,右手猛地一拍,就将糖粒高高击起,灵活的用嘴巴给他表演了个杂技。
“让我赖一会儿就不痛了。”
见她生龙活虎林雨泠放下心来,又躺了回去。
叮嘱道:“虽说全息舱的感官全是神经刺激,学校配有底线设置,到临界值就会被强制退出,但搞不好也是有危险的。你来得晚,不知道,刚上这门课时,同级的有好几个心率过速,导致低血压休克和意识障碍。”
陈姝笑着,乖乖应声:“好,我记着了。”
她手上动作不停,寂静的教室里填满了窸窸窣窣的糖纸声。
等林雨泠歇够了,再抬起眼来瞧时,全息舱上已经站了一溜的千纸鹤,发展到后面甚至还延伸出了长脚版的,好像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