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闻妤站在车旁,以前无比熟悉的上车动作, 此刻要做好一番心理建设,才顶着不太自然的神色钻进车里。
顺道,眼神作刀, 剜了他一下。
云依依问得那个问题,她现在也没想清楚。
但对于那天他所做的, 她还是怪他的。
既生气又别扭, 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闻妤索性偏过头不去看他,透过车窗去看柏林的街景, 建筑富有显著的欧洲风格,有些还带着战争的遗痕, 但这种压抑与严肃又被随处可见的涂鸦冲淡。
异国街道的陌生感,让她恍然会想起初到加州的那天下午,同样是坐在车里,身边的人同样是谈让。
不同的是心境,那时她喋喋不休和他讲话,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妤妤,真打算一直不和我说话吗?”
他嗓音低柔,轻飘飘钻进她耳朵里。
闻妤没回头看他,闷闷地回了句:“你想我说什么?”
“你看看我。”
这话让闻妤想到那天他一边擦去掌心血迹,一边问她“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她脊背僵了一瞬,而后回头看他。
“如果你想要我的回答,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这句话是下意识问出,其实她也没有想好这个答案。
彼此静默,只有眼神对望。
她赌他不敢听这个答案。
良久,谈让弯了弯唇,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丝毫笑意,就那样幽深地望着她,笃定道:“我想要的答案,我会亲自去得到它。”
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执拗。
闻妤一时分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偏执,又或者是这种偏执一直藏在他过往的温柔表象之下。
她视线垂落,就看到他搭在膝盖上的指尖似在颤动。
迈巴赫从桥上越过施普雷河,远处教堂的尖顶渡了层晚霞橘黄的光。柏林这座城市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大片绿树繁茂。
车渐渐驶离城区,开进了郊区的一处庄园。
庄园占地面积极大,从进入庄园开始,又行驶了近五分钟,才停在了一处古堡前。
谈及明因心脏问题赴德国休养,古堡配备有专业的医疗团队以及安保团队,这两年来很少出庄园。
柳笙原本是要去机场接闻妤的,可前一天谈让到德国,把这项任务揽了过去。
人虽没去,但柳笙早早就等着了,闻妤一下车她便上前拥抱住。
闻妤一手拎着礼袋,方才在车内的别扭心绪一扫而空,甜甜地叫了一声:“柳阿姨。”
她那张笑容洋溢的脸与在车内时判若两人,明媚又刺眼。谈让望了片刻,胸腔处似有坠痛。
闻妤毫无察觉,和柳笙拥抱完,递上谢女士定制的礼物,语气自然又不失礼貌:“这是我妈托我送过来的礼物,这是您的,这是谈叔叔的。”
柳笙一并接过,笑说:“你能过来,便比什么礼物的情意都重。”
到他们这种身份,礼物的价格反而是最不看重的东西。真正有价值的送礼物的人和心意。
“刚有家庭医生来健康检查,你谈叔叔现在大概在会客厅。”柳笙热络地牵着闻妤的手,领着她往里走,“原本我是要去机场接你的,可谈让非说他去,拗不过他。”
闻妤的笑容有一瞬顿住,再接上时便多了几分不自然。余光不经意望了一眼跟在后边的谈让。
他步调从容,似乎是没打算和她们一起去会客厅,低声说了句:“我去处理工作。”
柳笙颔首示意他去吧。
临走前,他目光深深望了眼闻妤,后者则没说话,也没留眼神给他。
柳笙恰巧看到这一幕,便知道两人大概是闹了别扭。谈让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但闻妤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于感情这事,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去撮合,全凭他们的造化。
是以,她什么也没问。
只是温声跟闻妤说:“你谈叔叔见你来,肯定特别开心。”
闻妤抿唇笑了下,从善如流答:“我也一样。”
古堡内充斥着欧洲中世纪的风格气息,同时又经过修缮,也不乏现代化的设施。在会客厅见到谈及明时,闻妤愣了下。
记忆中叱咤风云、名震商界的叔叔,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面容平和的中年男人,甚至是有些苍老的。
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沧桑感。
“谈叔叔。”
短暂愣神过后,闻妤连忙叫人。
谈及明笑了下,脸上的纹路很深,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是小妤啊,你父母最近可安好?”
闻妤笑着答:“都好。”
谈及明又问了她些关于国内的事,闻妤乖巧的一一作答。这种长辈与晚辈间的寒暄,不带任何社交逢迎的性质,两人颇有种相谈甚欢的感觉。
还是柳笙提醒:“小妤大老远来,还没吃饭呢,你就拉着人家说个不停。”
谈及明爽朗一笑,说:“怪我。”
那顿饭是柳笙一早就让厨师开始准备,排场堪比筵席。坐次也很有意思,谈及明坐正北,一侧是柳笙和闻妤,另一侧也是谈让。
闻妤全程只和两位长辈聊天,笑容热络乖巧,有时候目光不经意扫过谈让,笑容一下子就停了。
柳笙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不多问,依旧亲切地和闻妤聊天。倒是谈及明察觉了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后,声音沉了沉,看向谈让:“你是不是做什么事惹小妤生气了?”
他没柳笙想得那么细腻,只以为是朋友间的矛盾,想出面调解顺便为闻妤撑腰。
“我做什么事?”
谈让反问的语气缓缓把这话重复了一遍,抬起眼眸看向闻妤,弯了弯唇角。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要不要我说啊?
闻妤有种预感,如果她不阻止,他是真的会说出来。当着长辈的面毫无保留地将他的爱意摊开。真、疯了。
她连忙出声:“谈叔叔,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她没法接受那天发生的事,被长辈知道。
“真的没事吗?”谈及明的目光转向闻妤时,多了几分温和,“他要是惹你不开心了,就告诉叔叔,我替你教训他。”
闻妤的笑其实是有些勉强的,莫名的很想添油加醋地说一些谈让的坏话,让谈叔叔真的把他教训一顿。
可最终还是只抿了下唇,笑:“好啊。”
这顿饭后,柳笙又带闻妤去了早为她准备好的房间。怎么形容呢,很像是她小时候看得童话里公主在城堡的房间。
她来时带得行李也被送了过来,其实也就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因为知道到这边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不需要准备,也就只带了几件衣服。
柳笙又拉着闻妤聊了会儿,无非是问一些谢女士的事,两人是多年好友。虽然闻妤在餐桌上否认了和谈让闹矛盾,但柳笙直觉不会真的没事。
是以没有一句话是关于自家儿子的。
后来还是因为怕影响闻妤休息,柳笙才意犹未尽般说“晚安,明天见”。
闻妤那张脸蛋属于是一笑起来就特讨长辈喜欢,弯着眼睛乖巧答了句:“柳阿姨,早点休息。”
惹得柳笙离开之前感慨了句:“我要是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就好了。”
柳笙走后,房间里一下子就空寂了。
越安静,思绪就容易乱飘,闻妤不由就想到在餐桌上的场景,现在的谈让真的让她有点陌生,或者说,也许是她从前没有完全的了解他。
总之,闻妤有点不想待在柏林了。
原本是打算来散散心,待大半个月,可现在她待不下去了。若是走得太快又有点不礼貌,想了想,闻妤决定在这里待上三天再找个理由辞行。
闻妤把行李箱拉至身边,夹层之中有她的护照。可是当她打开夹层的拉链,里边空空如也。
她不信邪地找了两遍,连带着把行李箱里的衣服都翻出来,可就是没看到护照的影子。
怎么可能会找不到?
难道是行李箱运送的途中掉落在哪里了?
没护照就回不了国,补办护照又需要起码半个月时间。闻妤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天遇到的不顺心事简直太多了!
两道细眉微微皱在一起,闻妤想来想去,决定出去找找。要是丢失在机场的话,那她只能认命补办,可若是遗落在庄园里,其实是不难找到的。
反正因为时差,她现在也不困,索性就推开房门,打算去外边碰碰运气。
要是找到的话,明天也不用麻烦柳阿姨找人大张旗鼓帮她搜寻。
细白的手轻轻推开房门,因为古堡里很安静,怕会影响长辈休息,闻妤的脚步很轻柔,开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低着头认真寻找。
她太专注,是以没注意到走廊尽头一道颀长身影,斜倚着墙,深灰色的睡衣松散穿在身上,姿态松弛。
声音像柏林的夜色一样沉:“在找护照吗?”
第18章 讨厌
长廊寂静, 闻妤神思太过专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脏猛烈一跳。
下意识抬眸,华丽繁复的地毯那端, 灯影惶惶中, 他身影颀长, 抱臂斜倚着墙,眼眸虽隐在长睫的阴翳中,却不难感知,他正望向她。
也许只是一瞬,却漫长得像过了几个世纪。
闻妤琢磨着他这句话,关掉了手机的灯光, 一步一步走向他,有一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 可又觉得他不至于如此, 于是她问:“你捡到了?”
壁灯浮游似的光映亮了他一半脸庞,谈让垂着眼看她。大抵是时差没调整好,眼神比白日里更深沉, 无端有种倦怠感。
唇角挑起的弧度也很浅:“你觉得呢?”
很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但通常,他这么说时都代表着肯定,闻妤笃信护照就在他手中。那个念头再度闪过, 她乌黑的瞳仁瞪向他:“是你拿走的?”
她的护照放在行李箱夹层中,带有拉链, 相比起遗落, 被人为拿走的可能性更大。只是方才她没有想那么多,才以为是掉落在某个地方。
“嗯, 是我。”
谈让很坦然地承认,手臂一抬, 修长指骨夹着深红色的小本,金黄色的“护照”两字赫然出现在封皮上。
原本闻妤以为,他不至于会做这种事。
但现在他亲口承认。
因为身高差,她即使生气,也只能微仰起脸看他,气势上瞬间就弱了下了,这使得她刻意沉下的声音也像在耍小脾气:“还给我。”
仿佛一只被惹炸毛的小猫。
谈让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她,眸光沉沉的。那本护照被他反手攥在掌心,手背青色的脉络明晰。
他忽然说:“那你亲我一下。”
闻妤以为她听错,神情愕然了一瞬。
从前那么温柔克制的人,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说这种话。
夜风从一扇未关的窗吹了进来,凉丝丝地缠上她洁白的脚踝,她却似浑然不觉,仰头与他对视。
她那双眼睛是藏不住情绪的。
他从她的眼里看到错愕、愤然、还有一点点的委屈,视线再下移,是她的脖颈,凛然又脆弱的弧度。
那么纤细,一手就能卡住。
谈让的眸光黯淡下来,哑声道:“妤妤,是不是我把护照还给你,你很快就会回国?”
“是。”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闻妤的回答决绝果断。
看得出来,她大抵是一刻也不想在柏林待了。谈让唇角溢出一丝索然的笑:“妤妤,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以前他对她有多好,现在他的这种转变就让她有多讨厌。闻妤长睫眨动,眼睛不由酸涩,却不肯将脆弱流露出来。
她眼尾微红,看着他:“你现在这样,我不应该讨厌吗?”
“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讨厌吗?”
他眼底映着壁灯的光芒,似火光攒动,语气甚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亢奋。
闻妤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女人对男人的讨厌,而不是朋友间的讨厌。他想向她强调,他的感情是纯粹又热烈的爱意,不要再用朋友关系模糊这种感情。
话题不知不觉被他带得偏离了方向。
那本护照还在他手中,指缝露出深红色的封皮。
闻妤深吸了一口气,把话题拉回起点:“把护照还给我。”
“不还。”
“你确定吗?”
“确定。”
简直太不讲理了,闻妤微红的眼尾垂了下来。再耗下去话题又会被扯到其他地方,她索性不再说话,既然跟他说不通,那明天就到谈叔叔面前说。
她沉默地转身离开。
刚走一步,就听到:
“在德国待一周,我就把护照还给你。”
那声音沉沉自身后响起,是她无法忽视的熟悉声线。如果他早这么说,也许闻妤会答应,到现在,她脚步只停了一瞬,没妥协也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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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因为时差紊乱,闻妤起得有些迟了。柳笙怕她休息不好,也没有让人叫她起床,只想着随她几时起来再准备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