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是怎样的走向。以前她觉得会是趋于平稳的朋友关系, 可此刻,她看不懂了。
就像是一段大雾弥漫的夜路,穿过这场雾,也许会是黎明,也许会是更漫长的黑夜。
但有句话,云依依说得很对。
从他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无论她承不承认,她都已经失去了这段友情。
短暂的神游后,如蝶翼的长睫扇动了下,闻妤的眼神有了聚焦,在灯影昏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明亮灵动。
“你还记得我们十三岁那年是怎么和好的吗?”
“记得。”
目光相触,闻妤想问“是怎么样”,可又觉得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她的目光降了下来,不再与他对视,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十三岁了。所以,那幅画能不能得奖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
她的一片羽毛,降落在他的心海,便足以激起千层涟漪。
谈让沉默片刻,眸光暗了暗,颤声:“真的……不重要了吗?”
他的背绷得很直,面色不显,可颤动的指尖出卖了他的紧张。
闻妤看向他的指尖,认真观察着细微的抖颤。很奇妙,一贯游刃有余的人,会因为一句话而出现紧张的肢体动作。
就好像,她可以轻易掌控他的情绪。
“我的意思是,不想再去纠结已经翻过去的篇章了。”
视线中,他指尖的颤动停止了,而后缓缓攥紧又松开,他情绪的跌宕起伏,全都为她。
闻妤抬起眼,望着他。
谈让的脊背在这一刻松缓下来,暖调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西装笔挺的轮廓也被模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润低敛。
“那么,新的开始?”
他不太敢确定地问。
闻妤那双白皙的手很自然地交叠着,下巴微抬,是一种略显矜傲的姿态:“你可以理解为,我会正视你,不再是朋友那种。”
她的语气无疑也是骄矜的,带着一种小女孩式的明媚傲娇,却并不让人讨厌,仿佛是她本就该如此。
他曾问她“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现在,她给了他这个机会。
不再是把他当作一个要好的朋友看待,而是一个爱慕她的异性。
心在这一瞬从虚虚浮的云端降落至实地,冰雪冻结又融化,春风吹进了山谷。谈让停顿了有半分钟,而后唇角的笑意漫上眼尾,似乎是怕这一瞬只是幻象,他问了一遍:“真的吗?”
重视程度让闻妤有种错觉:她没答应和他在一起啊?
她是真的怕他会错意,于是强调了遍:“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至于答应还是拒绝,那是以后的事情。”
“我知道。”
只是这样的一个机会,也是他等了很多年。
“还有,你有求于我的事,我考虑好了。”
“嗯,你说。”
此刻的他没有了那股紧张,只是很有耐心地等待、倾听。
“我想,阿尔伯特家族的晚宴应该会很有意思。”闻妤嗓音轻盈,没有正面回答,但他们之间是有不必点明的默契。
灯影昏暗,走廊静谧,他却好似看到她眼底星星点点的光。
如同陷入一场渴望多年的美梦,谈让笑了下,顺着她的话说:“我也觉得。”
那未点明的后半句,他们都明了,与这场晚宴划对勾的,是《锦绣》女主的角色。
他投资近十亿,偏还求着她来演。
做决定耗费心神,一天的困乏袭来,既然话已经说清,闻妤开始意有所指地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
时间确实是不早了,除了两人的对话外,周遭安静得像陷入了睡眠。
这句话既是陈述事实,但谈让也听懂了话外之音,隔着大约一米的距离,他眼神点了下房间里:“晚安,好梦。”
闻妤也同样回以“晚安”,而后等待他折返回去的动作。出于礼仪,总不好人家还没走,她就关门回房间。
但谈让也同样在等待她回房间后再离开。
于是在互道晚安后,大概有一分钟,两人都毫无动作。
静滞中,谈让开口:“在等晚安吻吗?”
“……”
闻妤蓦地脸颊泛起热,毫不犹豫转身。
她是在快速洗漱过后,躺在柔软到让人陷落的床上时,才后知后觉地想,他是在得寸进尺。
而她竟然还不争气地脸红了。
闻妤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喜欢,但她想,无论是否要走入这场雾中,都应该先正视他的感情。
这是对彼此的一种尊重。
脑袋逐渐昏昏然,入睡前她竟觉得好似真走入了一场雾中。
-
阿尔伯特家族晚宴的邀请函,早在谈让落地柏林时便由长子伊森亲自递上门。
柳笙在得知两人要一同出席晚宴时,表情顿时有些微妙。明明昨日还气氛不大对劲的两人,去了趟市区回来,就像消了层隔阂似的。
虽察觉到变化,但她依然秉持着不撮合任其自然发展的态度。什么也没过问,只把重心完全放在了对闻妤出席晚宴的造型上。
天知道,柳笙有多羡慕谢若雪有这么一个漂亮女儿。尤其是定居德国后,好不容易见到,简直是激起她对年轻美貌晚辈的打扮欲。
那天下午,知名的造型团队被柳笙请进了庄园,那些华丽的礼裙被套上防尘袋送进了古堡内的衣帽间,防尘袋被取下时,每件礼裙都好似熠熠发光。
闻妤实在盛情难却,礼裙一件又一件地试。
由浅色到深色,当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出来时,柳笙眼前一亮。
那是一件面料细腻柔滑的绸缎裙,纯黑色,领口点缀了一排水钻,似夜幕与繁星般。剪裁凸显腰身,款式又不失大气,且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透着一种东方的神秘美艳。
闻妤虽未看向镜子,但从柳笙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对这件裙子的满意。她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试了。
讲真,这简直比她出席红毯的造型还要严格。
原本柳笙还选了一套珠宝,是从自己的收藏中。但闻妤觉得戴一整套实在是太过于隆重了,最后只戴了条项链。
项链的主石是一颗五十克拉的斯里兰卡圆形切割蓝宝石,戴着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光彩闪溢。
柳笙极大气地表示项链很配她,宴会结束也不用取下了。
闻妤俏皮开玩笑:“我这算连吃带拿吗?”
柳笙被她逗笑,想捏下她脸颊,又怕把妆容弄花,只能顺势拍了下她肩膀,慈爱语气:“你呀!”
全副武装完毕,闻妤下楼,礼裙没有夸张的拖尾,并不影响走路,她踩着八厘米高跟鞋走得从容不迫。
谈让等在楼下,从听到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响声时,他抬眼,一直到她走至面前再没有移开。
他仍是一身黑色西装,挺阔贵气。
大约因为都是黑色,两人站在一道时,有种说不上来的般配感。
柏林此时的天气算不上太冷,可绝不是穿裙装的季节。谈让视线落在她光洁白皙的手臂上,临上车前,他问了句:“需要暖气吗?”
这气温委实是有些尴尬的,不开暖气会有些冷,开了暖气又闷热。权衡片刻,闻妤决定:“不需要。”
可车子刚一启动,一股风从副驾尚未关闭的车窗灌了进来,凉飕飕地拂过闻妤光洁的手臂,她顿觉一阵寒意,倒吸了口气。
没等她开口,就听到谈让吩咐司机将车窗升起,随后,他递上一条白色披肩。
像是早就备好的般,羊绒质地。
闻妤愣了下才接过,裹住了肩背和手臂。
他又提醒:“晚宴大概很晚才会结束,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不用。”
闻妤拒绝,主要是因为她怕像那天在地下车库,她睡不醒,他又不敢叫醒她。
谈让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轻笑了下,说:“放心,这次会叫醒你的。”
闻妤心里微窘,又不肯表露半分,扬了扬下巴:“你不怕我起床气?”
谈让轻描淡写:“大不了被你打一顿。”
“……”
她这样温婉优雅的大小姐,形象何至于如此暴力。闻妤很不服气,原本是想挽回一点形象,她小眯一会儿,等到地点再自然而然地醒来。
结果这一眯还真睡着了。
甚至是睡梦中她还无意识地裹紧了下披肩。
她睡得不算太沉,听到有个熟悉声线唤她名字时,闻妤缓缓睁眼。胸腔里的一股子烦躁,在看到身旁那张冷俊的脸时,又压了下去。
不能起床气,她是淑女。
调整了下呼吸,闻妤正要取下披肩,起身下车。却发现披肩被礼裙领口的水钻挂到,大概是她方才睡觉时裹来裹去挂到的。
她用手轻轻扯了下,没扯断。
但又不敢太用力,怕披肩和衣领玉石俱焚。
车已经停在丽顿酒店前,礼宾恭敬上前帮忙拉开车门。车门开到一半,被里边的人猝不及防又关上。
礼宾愣了一下,内心虽好奇车内发生什么,但也知道今日赴宴的皆是顶豪名流,根本不敢窥视,退居到一侧。
车内,谈让发现了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闻妤有些微不好意思,指了指领口的位置:“这里,挂在一起了。”
随着她话音落,谈让视线触及颈下一片似雪般的皮肤,以及领口绸缎裙面包裹下的弧度。
第22章 缠绕
车窗闭合, 空气停滞。谈让坐姿笔挺稳重,仿佛刚才单手拉合车门的动作并不存在般。他沉声对司机说了句简短的德语,随后司机动作迅速地下了车。
车内就剩下后座的两人。
闻妤低着头, 关注点完全在领口, 大概是哪里缠成了结, 所以才会扯不开。但是以她的角度,其实并不能很好地观察到缠在哪里。
她扬起头,眼神纯澈,明明在心里告诉过自己只是单纯求助,可耳垂还有不由自主染上一抹绯色,声音细如蚊呐:“帮个忙。”
她是真的怕自己暴力拆解会破坏领口的水钻, 在宴会上丢脸和在一个人面前丢脸,闻妤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谈让默了片刻, 嗓音无端低哑:“好。”
闻妤侧了侧身, 两手交叠放好,坐姿与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乖巧。目光没有看谈让,而是望向了别处。
但即使不看, 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也侧过身面向她,一手托着披肩, 另一只手却没有触碰领口,大概是在观察缠绕的位置。
而后, 骨节明晰的手捏住了一颗水钻。
即使刻意地瞥开了目光, 但他的手就在她脖颈下方的位置,余光无可避免地望见了冷白的手背, 以及修长灵活的手指。
是真的很灵活,轻轻地绕了两下, 挂着的地方就有了松动。
闻妤睫毛颤了颤,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速,她觉得有必要想一些别的事情来抚平心跳。
想什么呢?
思绪乱飞间,她居然想到,那天他捏着她下巴的也是这只手吗?
于是,原本就快速的心跳开始再度攀升,心跳声在密闭的车内空间格外明显,一下一下,闻妤可以清楚地知道次数。
一定是心理作用。
没关系,反正他又听不到。
闻妤自我安慰。
缠绕的结被解开,谈让轻轻将披肩扯开,呼吸声重了一瞬,声音愈发哑:“好了。”
闻妤忙低头看了眼领口,水钻一颗没少安静地泛着光泽,面料平整无皱完好如初。危机解除般,顿感松懈,她声音轻快:“谢谢。”
比之方才求助时的忸怩模样天壤之别。
“谢倒不用,只是妤妤……”谈让话音顿住,目光沉沉望向她雪白的脖颈,又缓缓下移,不带任何轻浮性质,只是平静注视。
饶是如此,闻妤还是下意识挡了下,瞪大眼睛看他。
他视线又抬起,望进她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问:“你刚才为什么心跳那么快?”
他听到了?
怎么可能。
闻妤眼眸中流露出惊讶,按照常理来说,即使她心跳很快,但除非是对方耳朵贴近胸膛,否则也是不可能听到的。
脑海中有一瞬间闪过他附耳贴上来的画面,闻妤脸蓦地一烧,欲盖弥彰似的不承认:“我没有。”
“有也没关系。”谈让撩着眼皮看她,喉结细微滚动,嗓音磨出来般又沙又哑:“心动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闻妤眸光闪了闪,慢一拍地想,原来这就叫心动吗?好像,这么多年,她确实没有在其他男人面前有过心跳速率如此快的时刻。
她顿时没了否认的底气,偏过头,用气音问:“那你呢?”
谈让忽地上身向她倾斜几分,语调不明:“你确定要听吗?”
闻妤怔了一瞬,不确定他的意思是让她听他的心跳,还是听他说话。因她的短暂愣神,拒绝的话没再第一时间说出口,就听到他的声音。
原来这样冷淡的眼眸也会看人用情至深的时候。
“我心跳得很厉害,对你心动到情难自控。你要听听看吗?当然,你也可以上手,我不介意的,妤妤。只要你想……”
“别说了。”
闻妤指尖轻按了下额角,调整呼吸。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表面看着这么冷的一个人,内心居然这么……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