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在饭局上见到时,她就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很独特,绝不是圈子里司空见惯的交易关系。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但她有眼力见,不多问,也不敢多问,只是说:“快到时间了吧?张导这日期找大师算的,竟然还精确到了几点几分。”
闻妤偏过头,问身旁的佳佳:“几点了?”
她手机在佳佳手里拿着,佳佳按亮屏幕看了眼,回答::“九点五分,还有十分钟到张导说得仪式开始时间。”
还有十分钟,所以他怎么还没出现。
闻妤望着大殿前宝鼎香灰燃烬,白雾缭绕,明明是能让人静心宁神的画面,可她的心摇摇晃晃静不下来。
他一贯是很守时的人,如果要出席开机仪式,只会提前到达,绝不会掐点或者迟到。可转念一想,他昨晚是说会来,并没有说出席,也不无可能他只是站在人群中注视她。
后来开机仪式正式开始后,也印证了她一半的想法。为什么是一半呢,因为代表投资方出席开机仪式的出品人,是谈氏集团影视板块的负责人,她见过两面,对方都和今天一样穿了身板正的蓝色西装。
但是人群中却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张恕倾是率先发言的,慷慨激昂地陈述着他对这部剧的美好展望以及大爆的信心,期间还戳了女主发言。
闻妤目光原本在人群中游离,听到张恕倾喊了她的名字后只短暂愣神一秒,而后迅速扬唇一笑:“我和张导以及在场的各位一样,对《锦绣》这部剧寄予了极高的期望,不止因为它是我的转型之作,还有我个人对萧文瑛这个角色的喜爱。期待我们能共同成就一部佳作,祝愿《锦绣》能花团锦绣。”
话落之后,响起了以片掌声。
因为这场面话说得太过漂亮,反倒让人不信这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自然表述的。
随后便是到大殿内焚香跪拜祈福。
大殿之上,佛像庄严肃穆,亘古不变的慈悲面容,低垂的眼眸似能洞察万物。闻妤被注视着心里无端发紧,她深深地平复着呼吸,收拢起所有的杂思杂念,跪于蒲团之上虔诚叩拜。
她起身时,蓦地被殿内静静立着的僧人叫住。僧人年迈,一身朴素灰袍,眉宇间透着超脱世俗之感。
闻妤微愣了一瞬,在她之前导演和出品方跪拜起身时,僧人都未开口,怎么就突然叫住她?
僧人缓缓开口:“施主心中之事,到了菩萨殿就会明了。”
声音低沉平和,莫名让人信服。
闻妤眼眸微微睁大,一丝讶然。他怎么会知道她心中之事?她张唇想问什么又没问,总觉得追问缘由是对高僧的唐突,且开机仪式马上就要进行下一环节了。
她只做了个双手合十的礼节,算作告辞。
在经过电影主创人员揭开摄像机红布以及合照留念后,开机仪式正式落幕。时间已经到中午饭点,寺庙内没有能容纳这么多人吃饭的地方。
剧组高层决定大家一起去山下找地方聚餐一顿,热热闹闹涂个吉利。
一直到仪式结束都没有见到谈让,闻妤心绪很低落,她不觉得他会失约,又怕他真因为走不开的事耽误了。各种情绪搅在一起,她从开机仪式结束后就一直没个笑容。
临上保姆车前,她还在思索着僧人那句话,半信半疑地犹豫着。
佳佳拿着手中的开机红包,兴奋说:“居然连我这个小助理的红包都有两百块,谈总大气啊!”
闻妤眸光停顿在“大吉大利”金色字体上,说不上来出于何种心理,她纠正道:“红包数额这种小事他不会管的。”
意思是你夸错了人。
佳佳眨着眼睛:“可是这钱也是谈总投资的啊,追本溯源,也不算谢错人,”
追本溯源。
闻妤在心中默念这个词,所以僧人那句话的本源是什么?
风吹起了她的黑色丝绒长裙,连带着金黄色银杏叶子在空中打旋落下,闻妤心念一动,原本一只脚踩上车了,又退回来。
她语速很快,像是做了一个突然而又急切的决定:“佳佳,你跟韵姐先下山和大家一起聚餐,我还有事。”
“诶……”何韵在车里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那么高挑纤细的背影朝着普尘寺内走去,准确地说是跑,黑裙裙摆以及浅咖色毛衣长衫的边缘,都被风托着摇曳飘动。
像蝴蝶,像梁祝里的蝴蝶。
菩萨殿在后山,闻妤一步一步踏过一百零八级阶梯,高大庄严的殿宇就在眼前,屋顶覆盖的黄色琉璃瓦在光下熠熠闪烁,正中的匾额墨底金字写着“菩萨殿”。
大概是很久没有这么极速的奔跑过,她的呼吸急促沉重,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喉咙般。
她努力地调整着,上前,推开紧闭的殿门。
吱呀的推门响声。
门外的人抬眼里望,门内的人回首顾盼。
闻妤眼眸顿住良久,直到酸涩胀痛也不舍得眨一眨。
观世音菩萨立于莲花台,手持净瓶,金身恢弘,就像是风霜千年,慈悲不改。
谈让弯膝跪于菩萨像前,回首望着她时,眼底盛着满殿长明灯攒动的火光,他说:“妤妤,过来。”
闻妤终于眨动眼睫,在一片湿润模糊中,她向他走去,平静而又坚定,仿佛本该如此。
她在他身侧的蒲团跪下,侧眸与他对望。
无数长明灯火苗摇曳,将他脸庞勾勒出淡淡的光晕,柔和而温暖。在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谈总,他是红尘俗世无数凡夫当中的一个。
她问:“求得什么?”
他眸光沉沉,温声答复:“所爱之人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没了?”
“没了。”
闻妤怔忡片刻,说:“我以为你会求与所爱之人在一起,而后再为自己求一条事业通途。”
谈让唇角牵动,鼻尖逸出一丝低笑:“事业上我并无所求,至于在一起……”他顿了下,“这件事求菩萨不如去求你。”
至此刻,闻妤才明白过来,兴师动众让普尘寺闭寺一天,并不是为了开机仪式。他没有失约,他一直在这里等她。
她语速很慢,却还带着明显颤音:“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你就不怕我不过来吗?”
“妤妤,这是惊喜,不能提前说得。”他嗓音很轻,哄人般:“如果你不来的话,那我就再准备一次,下次下下次,你总会来的,我也总会等的。因为告白需要这样的一场仪式感。”
她说他:“你好痴。”
他笑了一下,跪坐正,闭目双手合十:“我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心悦她许久,唯愿能与她携手。可我的姑娘是千金小姐,这世间的繁华她见过太多,于是我想,我该以怎样的形式向她表明心迹呢?”
他睁开眼眸,仰望数米高的菩萨金身,香火旺盛、青烟缭绕中他再度开口:“菩萨面前不敢有半句假话,我爱她百年,矢志不渝。特此敬告神明、上达天听。”
敬告神明、上达天听。
闻妤喃喃念着这句话,心尖想被攥取般发紧发麻,眼眶的泪水多到溢出。他在他信仰的神明前诉说爱意,这或许不需要很多钱,但这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多到无惧无悔。
这是属于她的无与伦比的告白,是她从未见过的郑重。她见过那些富二代追女孩,他们愿意用鲜花,用奢侈品,用高级晚宴……这些东西她都唾手可得。
唯独在神前明迹。
她不敢做,也不敢想。
以前,他送过她很多东西,奢侈品、名画、古董……作为朋友间的礼物送给她。她诚然开心,却未曾有过像今日这般泪涌的冲动。
“别哭。”他抬手用指腹替她擦掉眼泪,很轻柔,一下一下的,直到觉得她的视线不会被泪水模糊,他才看着她眼睛问:“你可不可以相信我说得百年?”
回应他的是带着哭腔和鼻音的一声:“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
过往人生中,再没有哪一刻心脏的震颤如此强烈,像每一滴中转的血液都在叫嚣,她僵直地跪坐着。
他们没有牵手,更没有拥吻,只是在菩萨垂眸慈悲注视下,庄重郑重地对望着。
闻妤不知道的是,今日这满殿的长明灯都是为她一人祈福。他供灯万盏,祈求她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可即使是一万盏长明灯,他也担心这愿力不够多。
谈让也没有和她说起这些,在他看来,这万盏长明灯是为她祈福的,而不是和她邀功的。她不需要知道,只要这些长明灯能保佑她就好。
那天后来,他们是在普尘寺用得素斋。
整个剧组的车都去了山下,包括闻妤自己的保姆车,甚至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佳佳那里,想联系她们会和都没办法。
谈让的车停在北门,一辆黑色迈巴赫,车内只有司机。他替她开车门,问:“需要我帮你联系你助理吗?”
闻妤坐上车,她的眼睛周围到现在还有些轻微泛红,眨着眼睛思考的时候,茫然又可怜。
“不用了,直接回酒店吧,反正今天又不正式开始拍摄。”
谈让也上车,门被他单手阖上,他屈着两指捏了捏她脸颊,说:“好。”
回去的路程也要两个多小时,深秋下午的阳光透过车窗映入,闻妤又被照得犯困,可她不想睡,找了个话题问他:“你什么时候走啊?”
她是看着他眼睛问得,手搭在中央扶手上。
他也看着她,目无斜视,却准确无误地捉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她掌心细细摩挲,问:“确定要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吗?”
这种问题怎么了?
她总要问得啊,他又不可能一直陪她在剧组。
闻妤眉心压着,像不理解。
下一秒,他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颈,强势的吻落在她唇瓣。
闻妤猝不及防,舌尖被他勾着,汲取着,席卷着。她脊背发颤,指尖想要屈起,又被他牢牢按住,两人的手叠加搭在中央扶手上。
脑袋晕晕乎乎地,闻妤想,幸好为了途中她能安静休息,他一开始就让把挡板升起来了。
鼻尖相错,闻妤闻到了他衣服沾染上寺庙大殿内香火气,她腾得升起种别扭感,仿佛又回到了佛堂内,菩萨金身,眉目慈悲。
明知是心理作用,她还是闭上眼,牙齿微合,没用力地咬了下他的舌。
她没用力,因此并不痛。
他退了出来也只是因为察觉到她异样,垂着眸问:“怎么了?”
声音低哑得过分。
闻妤小声:“你身上有寺里的味道,我觉得有点……”
他眼底清明了些,勾着唇问她:“你在暗示我脱衣服洗澡吗?”
闻妤只觉得舌尖发麻,抿了抿唇低声:“我没有……”
“你可以有。”他说:“我后天回去,妤妤,你有时间做你想做的事?”
第35章 含冰
谈让脊背并未贴着座椅靠背, 微微向她的方向倾着,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
他们的手还搭在一起。
闻妤视线降落,他的手几乎将她的手完全覆盖着, 手背青色脉络蜿蜒至手腕处, 又被衬衫领口挡住。
这只手腕没戴表, 空无一物。
她转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不佩戴佛珠?”
实话说,他的手是真的好看,冷白骨感,不敢想这样一双手,腕间缠绕着佛珠会如何养眼。
她在垂眸看他的手,而他却在垂眸看她, 似乎在考量她是真的好奇,还是转移话题。
默了片刻, 他极短促地笑了声, 解释道:“佩戴佛珠有诸多禁忌,我怕触犯,索性就不戴。”
闻妤抬眸问他:“有什么禁忌?”
“比如抽烟呼出的烟气不能触碰佛珠, 饮酒时不能佩戴佛珠,还有……”他顿了下,眯着眼睛看她。
那目光不清不白暧暧昧昧的。
闻妤被他覆盖住的手指尖颤动了下, 问:“还有什么?”
谈让的掌心缓缓擦着她的手背往后移,由整个包裹变为只捏起颤动的那根手指。
掌心与手背摩擦一阵热意, 指尖被捏起揉按, 不痛,却带着点痒和麻, 像一股奔腾的电流,顺着指尖传递到心脏。
在攀升的心跳中, 闻妤听到,
“两个人睡觉的时候不能佩戴,放床边也不可以。”
他尾音像带了钩子,冷淡撩人,不知是否错觉,闻妤觉得“睡觉”那两个字仿佛被刻意咬重,好似这就是他们下一刻要做得事。
闻妤倏然抽出手指,眼眸睁大。面前这人一副我只是为你讲解事实的坦然,反倒她的表现像心虚。
她吸了口气,为自己方才的心猿意马,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