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云习惯把冷淡不满写在脸上,和佣人们大声控诉。
闻家昌回到家问:“今天小丰说送米来放在门口就走了,收了吗?”
李路云硬挤笑脸:“米不新鲜,我让吴妈带她们去后院空地摊块布晒晒就好。”
闻家是外省农民,李家是江城本地村民,其中还存在“阶级差异”。
每到这个环节,闻家昌就不言不语垮了脸,彼此都心里有数,李路云又嫌弃闻家人了。
李承逸既不认自己是李家人,也不认自己是闻家人,嫌这些穷亲戚不识趣,但又觉得他妈总为了这种小事内耗犯不着。
走神的刹那,脑子里闪过宁好,
听说她今天回来了,可为什么没看见人?难道她现在一回家就躲在卧室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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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好不在家这几天,闻斯峘没住雾凇院,回了单位。
等她回到家中,发现房间只保持了基本清洁,绿植都因为无人关怀枯萎了。
所以此时此刻,她正在院子里剪花枝,身边带了个瓷花瓶,不时拿起来比照要剪的花枝长度,剪了几枝毛地黄和龙舌兰、百子莲和天竺葵,再配些银叶菊,参考它们被插进瓶内的造型。
闻斯峘是和她约好同一天回家的,但两人分处两个郊区,来回奔波要跨城,宁好没让他接。下午他到家时,宁好正好出去了,在楼上张望片刻,看见她抱着花瓶和花束正往回走,除了插在花瓶里的一些,另外还有一捧单独的花枝,再加上手里提着剪刀,让她走路费劲。
他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花瓶是一对的。
天空滚过两声雷,
有点要下雨的趋势。
她所处的位置离住宅还太远,闻斯峘找了把大伞去接她。
雨来得太急,宁好也不知道有人来接,只能就近找地方避雨,拐弯窜进旁边的凉亭。
刚站定,被人从身后密不透风地抱住,她脑袋空白一瞬。
男人左手掌住她的脖颈,迫使她往后仰头,用力吮她的唇,右手顺着腰一路上行。
熟悉的感觉让她那夜迷失在酒精中的记忆死灰复燃。
——“我和他,谁伺候得更舒服?”
不知是闻斯峘说过这样的话还是看清身后的人是李承逸对她刺激更大,
……他在和李承逸较什么劲?
把人推开的同时,
花瓶落在地上碎了。
她紧张地喘着气:“你疯了?”
李承逸往后退了两步,舔了下唇,回味着刚才碾压着她那种满盈的快感。
宁好才像疯了,怒气冲冲地瞪他,脱下针织外套垫在地上,把花瓶的碎片收拾进衣服里。
只不过一个花瓶,只值那么些钱,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气成这样。
“当心手。”他话音未落,她的掌心已经被划了道口子,在所难免,她抓得太用力,动作太粗暴,与其说是收拾,不如果说是泄愤。
可是他没有上前阻止。
进凉亭前她已经淋了雨,头发身体都湿漉漉的,脱了外面那件厚毛衣,里面只有一件藕色的丝质吊带睡裙,在浸了雨水的情况下,无法不引人浮想。
他欲言又止,感到喉头被揪紧。
随着她每一下粗重的动作,她鲜活的身体就像海浪一样在他面前涌动。
明明是阴冷潮湿的冬天,热气从脚下窜到天灵盖。
凉亭里静得只剩雨声和呼吸声。
她划伤自己很多次,但痛感被战栗感覆盖了,变得微不足道。
把大部分碎片收拾好之后,用毛衣卷起来抱在怀里,她甚至感觉不到尖锐的部分穿过针织衫的间隙把她胸口也割破了。
她捡起花枝也抱在一起,工具剪实在腾不出手去拿,就那样冲进雨中。
跑出几步,她被满地漂流的蛆虫吓得僵住,整个世界让人毛骨悚然。
俄顷,她才看清楚那是米。
离家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闻斯峘和她遇上,惊诧于下楼这两分钟内怎么她搞得这么狼狈,把伞遮到她上方,她却像个炮弹似的把他撞开,埋头淋雨跑了进去。
他错愕地站在原地回头看她,
发现她的睡裙紧贴在身上,像根本不存在。
过了好久,李承逸舒出一口气,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在凉亭柱子后探头探脑,望过去。
二姐索性不藏了,讪笑着从罗马柱后面走出来:“三弟,我什么也没看见,”
也许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她又补充道:
“我不会告诉爸爸的。”
第19章 尾灯
李承逸过去和二姐闻笛赋没打过什么交道, 对方住进家里来的那段时间,他还奔波在江城、明州之间,共同生活的日子极少。
他其实不理解, 为什么妈妈突然转了性,同意父亲这些前妻的子女一个个登堂入室。也许这意味着父母地位的转变,母亲年老色衰, 在抚养教育后代的任务结束后感受不到自己的重要性, 从而产生了危机意识,迎合父亲的喜好组建热闹大家庭,有利于确定她“内务府总管”的身份定位。
过程中没太关注他们怎么讨论做出的决定, 等他有所觉察, 已经既成事实。除了闻斯峘,其他人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对他们的存在他也没什么意见。
基于二姐给他留下的少量印象,她比大姐精明干练、活跃一点。
她在外企后台嫌累,现在进了云上在人事部门负责,相当于在公司要了“内务府总管”之职,和宁好调来公司受关照不同,她是自己开口向爸爸要的。
眼下,她脱口而出这句“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更加深了他的印象。
她知道这个家爸爸说了算,任何人都得看爸爸眼色行事。
她也知道, 刚才凉亭里发生的事是不被爸爸允许的。
她没有说“我不会告诉闻斯峘”或其他人,因为他们对李承逸没有约束力。
这句话既像承诺, 又像要挟。
外面还下着雨, 身边又没有伞, 多的是空闲在这里周旋。
李承逸泰然自若,饶有兴趣地抄着口袋:“谢谢二姐, 二姐有什么需要我保密的吗?”
果然,闻笛赋态度良好地开门见山:“二姐没什么秘密,不过有个小忙,三弟肯定帮得上。”
“你说。”
“三弟你出面和三医院的秦院长打个招呼,这次别叫你姐夫。跟秦院长说说,以后不要给他安排学术会议和外地会诊了。”
李承逸神情一瞬间放空,不由拧起眉,据他所知,体制内医生光靠平时那么点工资奖金还是比较拮据,学术会议讲课和外出会诊都有额外费用,是他们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之前闻家昌出面请三院的秦院长吃过饭,特地请院长帮忙提携二姐夫,此后除了职称职位职位上的关照,这类油水丰厚的好事大概没少安排。
二姐现在提出这个要求,着实让人困惑。
“那不是挣钱的好事么?”李承逸问。
“是他挣钱,又不是我挣钱,他挣钱也不会全部给我。”二姐理直气壮。
“可是家庭收入增加了啊,你们不是夫妻吗?”
二姐咯咯笑起来:“男人有钱就变坏,再说他休息日也总跑外地,谁知道他工作之余干什么去了?他收入是增加,但我一来见不到老公,二来还得承担老公变心的风险,可是没有半点好处。他在市内哪怕急诊随时待命,至少胡搞的机会少。夫妻也得明算账不能捣糨糊,等你结婚就知道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到“结婚”,让他想起汪潋,也够头疼。
不过这倒不是个很麻烦的要求。
李承逸想了想,说:“这件事也没必要惊动爸爸。我妈每周要去三院做腰部理疗,我找个机会借口答谢秦院长,请他全家一起吃饭,到时候在饭桌上你自然能把诉求说出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二姐忙不迭地点头。
她是个拎得清的人,眼下她用一点小腌臜交换了李承逸的小腌臜,对等平衡,谁也不鄙视谁,谁也不审判谁。
如果同样的小事向父亲开口,反而会搞坏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印象,像个破坏家庭和谐的小人。
直到李承逸打电话让佣人送来伞,两人等在凉亭的时间里,二姐都没再提过宁好,仿佛她真的已清空记忆,对他们拥抱亲吻的前因后果不感兴趣。
李承逸却不可能不想,
“夫妻也得明算账”,宁好和闻斯峘会是那种夫妻吗?他希望他们是。
解决了意外出现的目击证人,不久,当他重新回想起凉亭里的一些细节,安静下去的心绪又蒸腾起来。
她湿掉的吊带睡裙紧紧贴在身上,白皙的皮肤有着谜一样的吸附力,不仅吸附布料,也吸附他的目光。
她明知道会引来他的注视,但仍要这么胆大妄为。
这不是一桩意外,全是她主导的,她心里有数,而他也看得穿她的图谋。
他不是个自制力很差的人,以前他可以克制住,几乎不看她,即使和她说话,视线也停在别处。
但他知道她什么地方长得最有优势,因为宁好不会让人不知道的。
她的腿非常细白修长,高中时喜欢穿校服短裙,其他大部分女生都更爱穿运动长裤。她知道自己漂亮之处便一定会声张,有时这种声张会带来麻烦。
班里曾有个男生偷拍她的裙底,李承逸帮她教训过。
他们没有特地探讨这件事,没有答谢也没有邀功。
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约而同选择回避本身就很反常。
那一阵她和他说普通话题都不自然了,眼神飘忽,两人开口和接嘴的气口对不上,别别扭扭的。
他觉得宁好的反应,就像叛逆期穿得十分露骨准备溜出去放纵的女孩子在出门前被爸爸或亲哥哥逮住了,他阻止了事态恶化的趋势,但又不方便提是根据什么而预感事态恶化。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张扬地表现,招致必然后果又马上胆小地缩回壳里。
她跟他介意的人闪婚,在他面前暴露身体,无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一旦他真的注意到并采取行动,她又假装愤怒,严词拒绝。
宁好非常有力地控制了一切,他冥冥之中有这种直觉。
吻她不可能是错的,
也许她假装发脾气实际散发性感是对他的奖励?
现在他还拿捏不好如何加入这个游戏,搞不懂闻斯峘这个变数在游戏里扮演什么角色,也让他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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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好一回到房间就一头扎进浴室,对淋雨撞人的事没有一句解释。
闻斯峘诧异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他十五分钟后在楼上露台,看见李承逸撑着伞和佣人一起从花园方向回来,手里拿着那把宁好带出去的工具剪刀,他已经明白了。
估计还是与他的纠葛,只有这个才能让她情绪波动那么大。
宁好冲了热水澡出来,换了暖和的睡衣直接躺进被子里。
他等她安静下来才问:“出了什么事?”
和他预想的一样,她没说真话。
“去园子里剪花,回来时被吓了一跳,满地飘着大米,还淤在一处,我以为是蛆,又碰上暴雨……”她找了一切理由归咎于大自然。
他没说什么,拿出准备好的医药箱:“坐起来一点,帮你清创。”
“不用了。”她听起来精疲力竭,眼里都是暗色。
和她撞在一起时他就注意到,她手上流着血,小臂上也有划伤,回了房间看见扔在地上那一包瓷片便了然,那好像不是可以忽略无视的小伤口。
他不由分说,把人拖起来靠在床头,才看见她胸口锁骨附近也有割伤。
他展开掌心开始细致地消毒,伤口里还有没有除尽的碎瓷,和已经凝住的血液混在一起。
小心挑出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弄疼她。
“嘶——”她不满地皱眉,仿佛他才是弄伤她的始作俑者。
他觉得委屈,不知道他的确是。
宁好被突然涌进脑海的那段残存记忆扰乱了心神,她想到一种可能,能够完美地解释他的叵测难料、若即若离,他无条件的妥协和轻易的表白。
也许不是他构成她复仇的一环,而是她闯入了他的复仇主线。
闻斯峘看起来像毫无野心的人吗?尽管他已经极力掩饰了。
当然,他也确实有资格拿回李承逸拥有的一切,但她和他的目标重叠了,并没有合作的可能,她不想成为他报复李承逸的棋子,更不想成为兄弟相争的战利品。
一瞬间,她看清了他的路径,与她逢场作戏,让李承逸自乱阵脚,他坐收渔翁之利,再把她一脚踢开,就像闻家昌那样过河拆桥,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坦白过他的主张。
他叫她别滥用美人计,实际是他在对她用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