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好也跟着张罗,李路云拉她一起挑选,临近晚餐时才放她上楼换衣吃饭。
她一进卧室,就收到闻斯峘的微信,说今晚不能回来吃饭,已经给楼下打过电话。让她感觉门一关,热闹和喜庆被隔在外面,幽暗灯光把人影拉得好长,窗外树梢影影绰绰,从楼上望下去,后院一片寂静,一动不动的花与树没在雾气里。
拉上窗帘回身,他的车钥匙被她随手丢在包里,包立不住倒下,车钥匙和一支唇釉一起散在梳妆台上。飘窗上放着阿姨来收换洗衣服时从他口袋翻出的半包烟。外间沙发靠背搭着他早上出门前让她帮忙二选一、挑剩的那条银灰色印花领带……到处是他的痕迹。
她卷着领带,坐下来思索,要是和他生儿育女,好像建立一种新的血肉联系。
可是像他这样觉得自己生命都多余,说出“是我不该来”的人,会愿意接纳一个新生命吗?总觉得可能性不大。
她试图想象他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的画面,违和感冲击性很强,一下让她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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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李承逸也没有回家,虽然李路云打电话去要求他回,但他还有没开完的会。
全家人达成的共识是,一定要让孩子父亲当面被通知这个喜讯,在电话里说太草率了。
所以李路云没法在通话中给出要求他必须回来的充分理由,他不耐烦地挂了。
虽然少了主角之一,气氛还是很热烈。话题都是围绕孩子的。两个姐姐给汪潋分享许多经验,几个月建小卡、几个月建打卡、产检的周期、检查的种类……走现实主义路线。闻家昌和李路云走玄学路线,侧重于生男孩有什么迹象、生女孩有什么迹象、起名的讲究、生辰的挑选。
宁好喝了一杯苹果酒,醉蒙蒙的,微笑着听,好像也在认真跟着学。
李路云想起了她,感慨道:“还是老四夫妻先备孕的,没想到有意外之喜。你们备孕这么久怎么没有动静?要不要做做检查,先喝几副中药调理一下?”
二姐的嘴经常行动于思考之前,飞快接话:“云姨你忘了好好工作压力多大啦?她现在怀上,云岭公馆不就完蛋啦?”
闻家昌吓得脸色陡变:“什么话你都敢说!完蛋也能说啊?”
二姐吐吐舌头扮鬼脸。
李路云讪笑着圆场:“是我笨,忘了好好有正事。没事啊不急,你和斯峘还年轻,先打拼,以后有的是时间生。”
汪潋微微有点小情绪了,腹诽,合着我这就不是正事了吗?
她没想到,晚上李承逸回来更让她不痛快。李承逸压根没把这喜讯当回事,拧着眉听了半天,最后发出一声:“啊?”
汪潋莫名其妙:“你‘啊’什么?”
李路云也莫名其妙:“你这什么反应?”
李承逸把汪潋拉近,对她耳语:“怀孕我不就一年没有性生活了吗?”
汪潋被噎得一时接不上话,什么时候了,自私鬼还惦记他那点质量不高的性生活?老天爷让他断子绝孙是他应得的!
闻家昌和李路云不知道他俩偷偷交流了什么一个两个脸色风云莫测的,很着急。
李路云:“到底怎么了?有喜了怎么不高兴呢?”
李承逸嬉皮笑脸搪塞:“我一琢磨,那天汪潋喝酒了,我抽烟了,我俩还吵架了,怕影响孩子健康。”
李路云松了口气:“健不健康都有产检的,你瞎操什么心。”
闻家昌给李承逸下达命令:“从今天起,你不许再跟她吵架了,再吵你就滚出这个家。”
怎么还去父留子了?
李承逸心里暗叫不妙,汪潋要翻身做主人了!
“那我现在提前滚吧?行吗?”
闻家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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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斯峘冲完淋浴上床,从侧躺的她身后把胳膊伸到前面,把人搂进怀里。
宁好刚睡下不久,迷迷糊糊间背上感受到来自他胸膛的热气,没有睁眼,转身回抱,因他□□着上身直接触到皮肉,呼吸中渗进沐浴露的清香。
“没睡着?”
她没说话,把脸贴在胸口,抚摸他的背,抱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融进他身体里。
现在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从她的小动作揣摩她的意图,伏在她颈侧虔诚地吻,让昏睡的苏醒。
床头地上一盏她特地给他留的小灯,不够明亮,光线很暧昧,把两个人影交叠,变成薄薄一片挂在远处的墙,像一种轻飘飘的灵在缓慢摇摆,隐秘的水声在房间里微不可查地响。
他动作温柔,非常有耐心地把她的血液点燃,沸腾的血液冲向神经末梢,末梢就像被刺激的含羞草一样倏忽合拢叶片、垂落下坠。
他托起她身体的重量,拥吻她,欲仙欲醉,
如同久旱之地吸收甘泉,莹亮的水色在光线下一闪就被吞没得全无影踪。
如往常那样,他撕开小雨伞的包装。
等待的间隙,她脑海里又窜出那个问题,他能接受一个新生命吗?
他没有给她留下多少思考的时间。
夜更静时,她靠在他肩窝里休息,被高温烘着脸,想到他回来太晚,大概没碰上家里任何一个人,把消息告诉他:“汪潋怀孕了。”
“哦。”他反应平淡,理顺她发丝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吗?”
这次他停顿了,而且沉默了两秒,然后笑了:“你这也要攀比?”
“不是攀比,我是在想将来有这种可能吗。”
“……可是生孩子对你有伤害,我觉得没必要。你现在很自由,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乱七八糟的催化剂来增进,就我们俩,不好吗?”
“好吧。”她想果然被她猜中了,泄气地离开他,背对他侧躺回去。
他从她语气听出不悦,着急地追过来扳住她的肩:“你生气了?”
她没有否认:“我搞不懂都已经结婚了你要想保留什么自由,离婚自由?”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僵了一下:“不,我是说你的自由,我不要自由,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心肝也好,胳膊腿也好,你看上的直接拿去。”
……不理解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会看上那些。
她回过头:“你这个人没有一点爱心!我们两个如果有孩子是我们爱的结晶,不是‘乱七八糟的催化剂’。”
“……嗯,我说错了,是爱的结晶。我爱你,我一定会爱你的结晶。我们可以做试管的。”
“你疯啦?”宁好急得干脆坐起来教育他,“首先不是‘我的结晶’,是我们的。其次能自然受孕为什么做试管,做试管又不是婴儿从试管里长出来,还得我来生,不是伤害更大吗?”
“是吗?”闻斯峘眨眨眼睛,知识盲区,他妈那个态度让他以为借助科学手段会比较轻松。
他很确定她是很认真地生气了,也很确定自己在这个话题上每多说一句都要踩雷,只好认输道歉:“好好我加班太多脑子很混乱,容我明天想一想,你应该不是明天就想生吧?”
宁好斜睨着他叹口气,缓下语气:“公司事情很棘手吗?怎么最近都这么晚回家?”
“比较关键的阶段,主要是宋云开又跑到公司睡睡袋了,他说陪我们,谁也不好意思走,只能加班。”
“他怎么姓宋不姓周?周扒皮半夜学鸡叫也自己早起,这是祖传技艺吧。”
闻斯峘笑起来。
宁好又有点心疼他,伸手摸摸他的脸:“要不你别赶来赶去了,本来就加班晚了,就近在宿舍睡吧,疲劳驾驶太危险。”
“我想你。”他抓住她的手贴着自己脸。
“可以我去你那儿啊。我下班在你那儿等你。”
他抱紧她亲:“不生气了?”
“还生气!你没有爱心!”她鼓着脸。
“我有。我爱你,爱你父母,爱闹闹和小红。”
……行吧,勉强让他凑够了一只手。
“而且生孩子很疼的,你那么怕疼。”他躲在她耳畔小小声说,感觉到怀里的她微怔一下,“你看,你根本没想到困难。”
比起这个,有些无形的困难更麻烦。
宁好终于知道他从闻家昌那里遗传了什么缺点,他不爱自己的孩子,他可能会喜欢他爱的女人的孩子,可能喜欢对他有用、能帮上忙的孩子,但血肉联系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第63章 尾灯
6月中旬, 福岭东路以南的云岭公馆开始预售。
由于之前爆出的偷工减料问题,任销售总的小姑闻谷雨感到前景未卜,找了个宁好在家的时间, 专门登门给她和闻家昌“打预防针”。
只要一起工作过就知道,正经事找李承逸,没用。
所以小姑根本没问“承逸在不在家”。
闻家八兄妹, 小姑排第八, 和闻家昌年龄差很大,才三十出头。但是论能力魄力,她能排前三。销售是房企最重要的部门之一, 直接决定盈亏, 分管这个的不可能是庸才。
闻谷雨很清醒,过去那些年的成功有一大半建立在江城地产一片繁荣的基础上。
当时的情况是只要开盘,就没有卖不出去的房,与海源合作的两个项目因为政府限价,甚至出现了认筹金为房价29.5%的情况下,认筹比高达300%的记录。(注1)
而去年一年,江城新盘平均认筹金率5%,近半楼盘认筹比不足30%。
超低认购率把江城的销售信心击得稀碎,闻谷雨有点乱了阵脚。
天热,院子里蚊虫多了。
闻家昌在一楼的阳光书房听她滔滔不绝, 主题为别人家多么惨烈,意思很明白, 房市大盘凉, 万一预售情况不理想, 也不是她的责任。
闻谷雨是个很浓艳的女人,本来个子不高, 会是小家碧玉的感觉,但是她妆感重,语速快,硬生出一些侵略性的妩媚。
李路云进门带进来一盘瓜果,顺势就坐下了,也想听听风向,看闻谷雨妖雾缭绕的样子蹙眉:“小雨,现在就不要在你哥面前抽烟了。”
“哦。”她愣了愣,俯身去烟灰缸灭烟,持续不断的侃侃而谈这才被打断。
宁好这才找到机会,温温柔柔地插话:“小姑,其实之前那场公关危机,让我们反而因祸得福了。公关公司当时为我们做的舆论导向是——打桩不达标是业内普遍现象,只有云上被举报了而已。自媒体放下去的风在人们脑海中形成观念,别的房子不知深浅,反而云岭公馆有了保证,因为万众瞩目被狠狠调查、被盯着整改,质量标准绝对不敢再松懈。”
“我知道当时你做了这个铺垫。”闻谷雨眨眨眼,重彩的眼睑像花蝴蝶翅膀上下翻飞,“但是家人们,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让人一口气压出去大几百上千万,靠哄骗是骗不来的。市面上存量面积不断扩大,是因为大家挑得厉害看不上吗?是大家兜里都没有钱。”
闻家昌终于发话:“江陵南这个地段摆在这里,面对的客户不是拿不出几百万的人。”
“三哥啊,这就是关键。能买得起豪宅那些人现在都在卖豪宅,不是生意困难,就是要移民啦。华亭滨江双子星当初也呼声很高,都以为能再现云海风华当年几百组满分选手疯抢的辉煌,在3月小阳春开盘,结果呢,认筹率只有35%,一天之间消息传遍朋友圈和公众号,唱衰的多了,续销也彻底凉了。”
李路云听她摆出这些形式,也不禁跟着叹气。
宁好微笑道:“小姑,我们打个赌吧,赢了你挑个漂亮首饰送我,输了你挑地方我请你度假散心。我赌云岭公馆能做到‘日光’。当初爸爸坚定地选择江陵南、承逸和我不惜一切代价去攻克江陵南,就是为了奠定这个结果。”
闻谷雨笑她乐观,摇摇头:“江陵南和华亭滨江是一样啊。”
“是,如果当初我们拿到的是华亭区滨江地块,3月楼市已经被我们带飞了。”
“……好好不会要说因为我们的品质格外能打吧?”她挑眉讶异。
“因为我们才是真豪宅。”宁好品着茶娓娓道来,“江城楼市一向是由政策驱动的,在‘云海风华’那个年代之所以群星璀璨,一是没有限价政策,开发商肯下成本,住宅品质高;二是对国企开发商单套面积的限制政策没有出台,豪宅个个是大开间平层。而现在呢……”
“华亭滨江双子星我都不看好,它被称为豪宅只是因为滨江,100平的三房和180平的四房算什么豪宅?经济房而已。三千万不到就能住滨江,过去这种房当然能卖爆,购房人以中产为主,如今资产缩水最严重就是中产。只不过泡沫退去,伪豪宅开始裸泳了……”
“现在民企在滨江拿不到地,能拿到地的国企被限制面积。今年到明年,全江城的焦点都在云岭公馆,小姑你等着看吧。”
李路云听了个半懂不懂,但是犹如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好像能看到点光明未来了,不由得佩服闻家昌的前瞻性,当初死磕这块地,让李承逸扔下明州在江城活动了一年,她还腹诽过老爷子太偏执。
闻家昌欣慰宁好把他的意图揣摩透了,承逸整天晕晕乎乎没有什么大局观,转念心里又腾起阴霾,实际上是不是宁永荣把他揣摩透了?
他认识的人里最高瞻远瞩的就是宁永荣,换人联姻之后,他这个亲家跟他再也不怎么谈公司发展了。
闻家昌发现自己生这一场大病之后,陷入惆怅的次数越来越多。
闻谷雨在整个六月下旬忙得脚不沾地,可人是精神焕发的。
正如宁好的预测,云岭公馆以双倍认筹率的气势卖爆,江城房市止跌回升,迎来了新的曙光。
李承逸高兴了几天,没再连日开会,晚餐前回了家,却没见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