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心的视频电话马上打过来了。
她瞅了眼正狼吞虎咽的杨书俊，用眼神和唐厉行示意了一下，起身出了肯德基的大门，才滑开接听键。
“俊俊真的在你那儿吗？”周惠心神色慌张，语气着急。
“嗯。”许兰亭转换了摄像头，对准了里面的杨书俊，“他在吃饭。”
周惠心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开始抱怨，“这臭小子也真是的，一声不吭就跑到江宁去了，我和他爸找他都找疯了。小时候明明那么乖，现在长大了变得这么叛逆，还玩离家出走，真不让人省心。”
许兰亭听她念着，却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周惠心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顿了顿道：“你看着他点儿，别让他乱跑了，我明天过来接他。”
“别来。”许兰亭面无表情的说：“过几天我会送他回去。”
“他已经两天没去补习班了，再……”
“他就是因为被你们管的太严，太压抑才跑出来的，你如果想他继续玩消失，那随便你。”
周惠心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下说：“好吧，那就让他在你那儿待几天，你看着他点儿，别再让他在外面乱跑了，现在社会这么乱，他小小年纪的，回头别出什么事儿。”
这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表情还真是令人动容。
许兰亭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青春期，想起她的冷漠，她的无视，她的严厉，想起自己兵荒马乱，无助且黑暗的少年时期。
同样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
许兰亭倒不是想计较这些，也早就放下这些了，只是看着她脸上闪着光辉的母爱，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放心，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弟弟，我不会对他不管不顾的。”
周惠心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内涵，继续道：“对了，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尽量别带他去吃那些垃圾食品，含激素太多了对他的发育不利……”
“他十五岁了。”许兰亭打断了她，“给他点儿自由行吗？”
“……”周惠心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
很奇怪，以前每次见面，或者手机联系，她总是一副不容置喙的严母形象，高高在上的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自从上次见面闹掰了以后，她们没再联系过，而这次视频里的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威严中透露着明显的小心翼翼，连说话都开始看她脸色了。
真是好笑！
果然啊，人还是要勇敢表达自己的态度，别为了虚无缥缈的感情，唯唯诺诺的去讨好，去顺从。
要不，别人还当你是没有脾气的提线木偶呢！
两人都没说话，场面空白了几秒。
许兰亭主动道：“不早了，没什么事儿我挂了。”
“等等。”周惠心喊了一声，又顿了顿才说：“和俊俊坐在一起那个男的，是上次那个人吗？”
唐厉行说过，她跟周惠心吵架那天他也在，并且在她走后见了周惠心一面，跟她聊了几句。
许兰亭点头：“嗯，怎么了？”
“你们还在一起？”
“你问这干嘛？还想继续劝我把他让给杨舒茜？”
“不是。”周惠心否认完，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目光闪烁着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交往得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很好啊，而且我们已经结婚了。”许兰亭看着她脸上难得的关心，觉得很好笑，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等过两天送俊俊回去，我会把请柬给你的。先这样吧，俊俊吃完了。”
说完，她也不顾周惠心脸上诧异的表情，直接挂了电话。
十一点多的街上已经没多少行人和车辆了，但装饰着城市的霓虹依然亮着五彩的光芒，明晃晃的格外漂亮。
盛夏的夜风微微燥热，许兰亭的内心却一片畅快。
-
回到家，许兰亭铺好了客房的床，招呼杨书俊：“不早了，你洗漱完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天在说。”
杨书俊没说话，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
他年纪小，涉世未深，也不太懂江宁的房价物价，但从小区的环境，房子的面积，装修可以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地方。
他姐姐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如今能住在这种地方，他很替她高兴。
许兰亭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准备出去，杨书俊忙拉住她：“姐姐。”
“怎么了？”许兰亭回头。
“你和那个男的……”杨书俊压根就没真正接纳唐厉行，可看到许兰亭眼里的警告，他还是乖乖的换了称呼，“你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
许兰亭猜到了他的意图，笑着在床沿边坐下，“怎么？想调查你姐夫的户口啊！”
“不是。”杨书俊在她旁边坐下，有些担忧的皱眉，“我之前无意间听妈妈打电话，她说你交了个男朋友，是在酒吧里认识。那个男朋友就是现在这个姐夫吗？”
“是。有什么问题吗？”
“妈妈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会玩弄感情，欺骗你，我担心……”
“担心我被欺负？”
“嗯。”杨书俊认真点头，“姐姐，其实我看得出来，姐夫家条件挺好的，你能过得好，我真的很替你开心，但是如果他对你不好的话，你千万别忍着，我现在长大了，我能保护你的。”
许兰亭的眼眶涌起一阵热意。
住在杨家的那段黑暗岁月，是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在回忆起的往事，但不可否认，这个比她小了十三岁的弟弟，是那段时间里唯一的温暖。
那年他才四岁，屁事儿不懂，经常和杨舒茜打闹，但却很黏她。
她那时寄人篱下，又被杨舒茜针对，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只想安分守己的上完高中，然后远远的离开，所以即便这个弟弟格外的黏她，喜欢他，她也没有对他投入太多的感情。
后来，她离开了，彻底和杨家划清了界限，连同杨书俊一起。之后的几年里，偶尔和周惠心联系，他依然会很亲密的叫她姐姐，但她因为厌恶那个家，几乎连这个弟弟也忽视了。
徐盛打人出事那年，对方重伤入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债主三天两头的打电话催，有一分钱都拿去还钱了。
她走投无路之际，选择去跟周惠心借。
周惠心的冷漠是她这辈子忘不了的，“如果是你出事，我自然会拿钱，可是别人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兰亭哀求道：“他是我弟弟，我必须要救他，你就当……”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周惠心打断她，“俊俊才是你弟弟。”
徐盛被抓已经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了，周惠心的态度更是让她如坠深渊，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抓着她的手声泪俱下，“妈妈，我求求你，就当是我跟你借的，我写借条，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求求你了，帮帮我好不好？妈妈？”
“你别求我，能把人打成重伤的暴力狂，就是社会潜在的危险分子，我现在已经很后悔当初让你回去跟他们一起生活，你现在还来求我拿钱去帮助他们。”
许兰亭很想说“当初你巴不得我赶紧走”，可她现在有求于人，只能把这些话咽回去，一个劲儿地哭、哀求。
可能是她真的哭得太惨了，周惠心最后还是给了她十万，并且高高在上的命令她：“你那个弟弟把人打进ICU，后续的医药费，赔偿款，不是这十万块能解决的，也不是你能承担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他违法犯罪，就让他自己去承担后果，或者让他妈妈给他善后也行，你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这十万块钱，已经是我能给的最多的了，你拿去给他们，当做是这些年来养你的钱。然后收拾收拾东西来黎州，我帮你安排个工作。以后他们家的事儿，你就别再管了。”
许兰亭不知道，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会冷漠成那样。
她很想学电视剧里的人，很有骨气的把银行卡甩在她身上，说她不需要她的施舍；说徐盛不是暴力狂，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张水莲和徐盛也永远是她最爱的家人；说她死也不会离开那个家。
但是她不能——
张水莲还在家里以泪洗面地想办法筹钱，徐盛在看守所里等着被判刑。周惠心就算只施舍给她一块钱，她都要感恩戴德。
许兰亭咽下满肚子的委屈，拿着银行卡，艰难的离开了杨家。
没走多远，年仅九岁的杨书俊追了出来，给她塞了一张银行卡，一个储蓄罐，“姐姐，卡里是妈妈帮我存的压岁钱，好像有两万多块钱。储蓄罐里是我平时自己存的零用钱，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先拿去用。等我姐回来以后，我问问她有没有，有的话再给你寄。”
许兰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杨书俊被她吓到了，忙伸手帮她擦眼泪，带着哭腔说：“姐姐，你别哭了，等我长大了，我会赚很多的钱给你的。”
他还不到她肩膀高，一脸认真的样子却像个小大人。
他们明明没有生活在一起，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可他却会心疼自己，愿意做出这样郑重的承诺来安慰自己。
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血缘亲情吗？
许兰亭眼睛肿得不行，根本止不住哽咽声，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摸着杨书俊的头说：“谢谢你，俊俊。”
至此之后，姐弟俩才真正有了感情上的联系。
后来再回想起待在杨家的那段黑暗岁月，虽然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座孤岛忽略掉周遭的一切，但年幼懵懂的杨书俊，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向她这个姐姐释放出了最纯粹的善意。
“我现在长大了，我能保护你了。”
他此刻说这话的表情，和当年说长大了会赚很多钱给她时如出一辙——
一样的真诚、纯粹，打动人心。
杨书俊被她突然红了的眼睛吓到了，“你怎么了？姐姐，他不会真的欺负你了吧？”
“没有。”许兰亭吸吸鼻子，将情绪压了回去，笑着说：“他对我很好，姐姐现在过得很幸福，你别担心。”
杨书俊将信将疑地点头，“那他要是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跆拳道和散打，我可以帮你揍他的。”
“知道了，小鬼。”许兰亭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快去洗漱吧，昨天待在网吧一定没睡好。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姐姐带你出去玩儿。”
“嗯，姐姐晚安。”
第68章
翌日,许兰亭早早起床准备早餐。
一锅小米粥，一袋速冻蒸饺，又煎了三个荷包蛋,一大张葱油饼。做完摆上桌了以后,她才去叫杨书俊起床。
大概是前天在网吧没睡好,他睡得很沉，许兰亭叫了半天没动静,也就不管他了，自己出去和唐厉行吃早餐。
吃到一半的时候,杨书俊终于从客房出来了。
他穿着白T黑短裤，头发有点乱，稚嫩的小脸肿肿的，眼睛也眯着，一看就没睡醒的样子。
“想睡就继续睡会儿呗,早餐我给你留了。”许兰亭嘴上这么说,还是站起身去帮他盛粥了。
“不睡了。”杨书俊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在餐桌上已经穿戴整齐的唐厉行身上,态度友好的主动打招呼,“姐夫早安。”
“早。”唐厉行给他递筷子。
“谢谢。”杨书俊拉开椅子坐下。
许兰亭将粥放在他面前，“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弄了点，你将就着吃,想吃什么明天早上再给你做。”
“早餐不都是这些吗？”杨书俊轻轻搅拌着粥，无所谓道：“挺好的,不用特意弄别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挑食啊！”
“那是小时候,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是是是，我们俊俊长大了。”许兰亭揉了揉他本就凌乱的头发,满脸的疼爱，“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到我耳朵这么高，现在都比姐姐高这么多了。”
杨书俊挺直脊背，一脸骄傲，“我现在一米七五。”
许兰亭笑道：“不错，快赶上你姐夫了。”
杨书俊看向斜对面的唐厉行，“姐夫，你多高？”
“一八五。”唐厉行回。
“一八五也还好，我现在十五岁，还能再长。”杨书俊扬着下巴，眼里挑衅明显，还掺杂着无声的警告，“我到时候一定会比你高，比你壮的。”
唐厉行唇角微弯，真诚道：“嗯，我相信。加油。”
“……”杨书俊的脸色僵了僵。
他的语气明显就是在哄小朋友，可他又没办法去反驳他对自己的肯定，刚刚的狠话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种憋屈的无力感。
许兰亭看他复杂的表情，笑着催促道：“行了，快吃早餐吧，多吃点儿才能长得高，长得壮，超过你姐夫。”
“……”
怎么连他姐姐都这样！
杨书俊不服气地转过头去瞪着她，“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拿这种哄小孩儿的话对付我行吗？很幼稚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