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少女也是被她的三连问问傻了,整个人局促不安,甚至都不敢再摇头了。
梁谦已经去处理他的公事了,姜芜不敢马虎,赶紧去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拉了过来。
“你不是说没事的吗?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40章 前尘(二)
姜芜这话里话外,都是对他医术的质疑。
那老大夫可就不愿意了,摸了一把胡子:“你带着来我这里的时候有气进没气出,如今人给你活蹦乱跳了,怎么不叫没事?”
“那你看看这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姜芜又推了推他。
老大夫这才又为那女子把脉,问她头疼不疼,手脚麻不麻,都还记得什么之类的。
他的神情倒是和蔼可亲,但小姑娘一边回答他,一边拿眼神去瞥坐在那桌子旁边的姜芜。
那模样,像是害怕,又像是寻求安全感,矛盾极了。
主要是姜芜这会儿心里的如意算盘飞了,正气闷着,神情不怎么和善。但她又偏偏是小姑娘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小姑娘不由自主地就心生依赖。
结果是这姑娘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芜与老大夫面面相觑,头上缠着绷带的小姑娘则坐在床上偷偷瞥两个人。
“许是伤了头部后,脑有瘀血所致的暂时失去记忆,我给你开开方子,还是有希望恢复的。”
姜芜才不信他的有希望,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赶紧往外走了。
这一动作,床上的小姑娘马上急了,原本还靠在床帮上,这会儿一下子坐了起来。
可她什么状况也弄不明白,嘴张了连怎么称呼这个人也不知道,只能无措地看着她出了门。
倒是大夫赶紧追出去了:“哎呀你要去哪?”
“我们家明珠应该要醒了。”姜芜这是想起来,要到明珠醒来的时间,爱女狂魔哪里还有闲心在这里掰扯,“她见不着我可是要哭闹的。”
大夫拉着她:“这人是你带来的,你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梁谦都在这里呢,我能跑哪里去?你先治着。”
姜芜一面回答,一面赶紧往自己家里去了。
大夫叹了口气,回到屋里,看见惶恐不安的小姑娘,温声安慰了几句:“你放心吧,夫人她不会不管你的。”他一边抓药,一边说着,“我们的梁大人可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夫人也是个好人。你看看,寻常的老百姓,哪有敢跟县令夫人这么说话的。”
“他们从不摆官架子,我们才能随意说。”
小姑娘像是稍稍放下了心,又问了一句:“这里是哪里?”
那大夫也就跟她讲解了起来。
***
姜芜回去的时候,明珠果然正哭着。
她从医馆回来的,于是一边洗手一边问:“醒了很久了吗?”
“刚醒没多久,醒了不见您就哭着呢。”下人回她。
“她就是依赖我。”姜芜说这个的时候,心里还挺美的,等进去一看,睡醒的女娃还在嚎啕大哭。
“明珠,看看娘亲来了。”姜芜心疼地将孩子抱起后,刚刚还在啼哭不止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果真停止了哭泣。
只是那眼眶还红红的,看着好不可怜。
姜芜心疼得不行,从下人手里接过手帕,将孩子脸上的眼泪给擦干净了,猜着她饿了,便给她喂奶。
被母亲抱着又有了吃的的小家伙心满意足地吧唧着嘴,看得姜芜满眼笑意。
给孩子取名明珠的时候,读书人孩子她爹还小小地反对了一下,列出一堆从诗词歌赋里找出的名字。
那姜芜可不管,说要叫明珠就叫明珠。
她是母亲,最后当然是顺着她的意见了。
姜芜从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就有一种强烈的宿命感,说来也奇怪,怀着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确切的感想,一触碰到那小手,汹涌的母爱就开始泛滥了。
她的爱就这么一点,只想都给她的明珠,哪怕再生个孩子分走都不可以。
其实姜芜有时候甚至会害怕,害怕万一真的再来个小子,有一天会在她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了母亲这个样子。
儿子才是天。
那她哪舍得让明珠受这委屈。
还好孩子的爹并不在意这些,不像那些迂腐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酸书生。
她自己精心挑选的夫婿,到底是不一样的。
姜芜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梁谦的声音。
明珠已经吃饱了,姜芜将她放在了摇篮里,刚整理了一下自己稍稍凌乱的衣物,梁谦就进来了。
“娘子。”他唤娘子的时候,从来都是带着几分笑意。
姜芜回头看他,男人上扬的嘴角让他的爱意不加掩饰地传达过来,他径直坐到了姜芜的身边,与她紧紧贴着:“明珠醒着呢?”
问的是明珠,眼睛却是在看自己的娘子。
姜芜稳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倒也不浓,梁谦的酒量差,要是喝得多了,就不是现在这样只是微醺的状态了:“嗯。”
梁谦又拉过她的手:“娘子辛苦了。”
他每日回来都要这么说的,因为觉着自己在外面太忙,没能顾好家里。姜芜却是不怎么在意的。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县里的王员外设宴,我陪着喝了两杯就找借口离开了。”
明珠在摇篮里咯咯地笑着冲他伸手,闺女也就他每日刚回来这一会儿稀罕一下。
梁谦怕自己身上的酒味薰着她,便没有回应,只是慢慢摇着摇椅逗她。
姜芜倒是从他刚刚那么说了后就有些担心:“不是还有州府下来的人吗?你能这样偷溜?让人有意见了怎么办?”
毕竟他好歹是这里的县令。
梁谦是不好意思说那些人玩的都是些什么,那场面,他是待不下去的。
“没事,师爷在那呢,这还不知道什么时辰能结束,我想回来看看你和孩子。”
姜芜被他说得笑了。
梁谦除了让自己当地百姓安居乐业以外好像没什么升官的志向,姜芜也没有。
她觉着一家人这样平平淡淡就挺好的。
而且梁谦的政绩还不错,人家倒也不至于会因为这点事情就使绊子,于是也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而跟他说起了其他。
“哎你知道吗?”她想起那医馆的小姑娘,“咱们救的那姑娘,居然没有记忆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呢。”
听说她失忆了,梁谦也有些惊讶:“什么都忘记了吗?名字、家里的人一个也想不起来吗?”
姜芜摇头:“她才醒来呢,我还没细问,不过看样子是都记不得了。”
梁谦若有所思:“那我回头去打听打听,若真是哪家的千金走丢了,该有风声才不是。”
“那可不一定,”姜芜不这么想,“你看她还是男子装扮,也有可能是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这种事,大户人家可不一定会声张,你还是暗里打听。”
梁谦连连点头:“还是娘子考虑得周到。”
不过说起这个,姜芜也才想起来,自己是把人家一个刚醒来的姑娘丢在那里了。于是安顿好了明珠后,又去医馆看了。
那小姑娘见了她,眼睛都亮了好几分,一副生怕自己抛弃她的模样,倒是看得姜芜心软。
说起来,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年纪,其实两人可能年纪也未相差太大,只是失去记忆的人看起来格外稚嫩,姜芜也就一口一个小姑娘了。
她帮着小姑娘洗了澡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洗净了的人看着更是美丽又娇嫩了,甚至姜芜自己的衣物也不算是很差了,穿在她的身上都带着一丝违和感。
她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
怎么看都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自己的明珠,将来也要这样养着。看这细皮嫩肉的,那得不能让她做一点重活,还有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出来的,以后明珠做什么自己都会支持的,那应该就不会像这丫头一样离家出走吧?
那自己要伤心死了。
“夫人。”小姑娘被她打量得忐忑。
姜芜现在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将来的闺女,倒是和善了不少:“我应该也没比你大多少,你就叫我姜姐姐吧。”
夫人夫人的,看她也不是什么丫鬟命,对了,也不能总叫她小姑娘,姜芜的脑子开始转动。
“你既然都忘了自己的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吧。”
小姑娘点头,明亮的眼神满是期待。
姜芜就在她的等待中思考出了结果:“翡翠,怎么样?”
多好听的名字,多好的寓意啊。
然而小姑娘方才还闪着光的眼睛已经熄灭了,面色严峻,很认真地摇头:“不要。”
“啊?为什么?”
“好土。”
姜芜大感稀奇:“你都没有记忆了,还知道土呢?”
小姑娘再次点头,大概是还有点怕姜芜,她的眼神乱瞥,瞥到了一边的药匣子。
“白苏。”
嗯?姜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药匣子外面,写着这个名字。
“我要叫这个。”
小姑娘、哦不,白苏坚定地说着,努力想让姜芜摆脱翡翠那个想法。
得,姜芜心想着,人家还要自己选择了,反正也不是自己闺女,那就想叫什么叫什么吧,便点头:“白苏,你先在这里好生养伤,等伤好了,就跟我回家。”
白苏其实挺害怕的,她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记得。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可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还是被她救了的,又有什么资格抓着她呢。
她的眼眶微红:“谢谢,”她又怕又感激,“我们明明不认识的。”
“也不能这么说,”姜芜又心软了,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梁谦是这里的父母官,你踏进桐槐了,那就是他……哦不,我们的孩子。不用太担心,在你回忆起来家在哪里之前,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听她这么保证了,白苏才彻底放下心来。
倒是喜当“爹”的梁谦,还是在她住进来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将筷子放下来:“你是准备让她做丫鬟吗?”
“你看她像是能做丫鬟的样子吗?”
两人一起看向那个秀秀气气地将碗里的菜挑拣出去了一半的女子。
梁谦面色凝重:“娘子,你把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放进来,又不把她当丫头,传出去,我的名节要不保了。”
白苏虽然不是完全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至少也能大概明白这是事关自己的去留,吓得也不敢往外挑拣菜了,夹着刚才挑了半天的芹菜就往嘴里塞。
看得姜芜心疼又好笑,于是就这么拍板决定了。
“你贤夫的名节是给我听的,我知道了就行了。”
看她坚决,梁谦苦笑,倒是没有再说了,他其实也只是害怕万一真传出去不好的,以后就会给了人想钻空子走弯路的想法。
算了,娘子开心最重要。
但是姜芜要开始秋后算账了,她揪住梁谦的手:“年轻貌美?梁谦,你还真是读书人,”手已经加重了,“你还挺会用词的。”
梁谦被揪着也绝不躲,忙求饶:“娘子,我那就是提醒你,在我眼里,没有美丑,只有娘子和其他人的。”
姜芜自然也不是真的生气,哼哼两声就过去了。
对面的白苏也松口去,看来自己是能留下来了。
第41章 前尘(三)
白苏就这么住了下来。
她与姜芜慢慢地熟络了起来,那些之前小心翼翼收起了的大小姐脾气也会显露一二。
姜芜倒不会太讨厌,因为大小姐总是很顾忌她的,并不会过分到哪里去。
“姜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总喜欢跟着姜芜身后,惹得大家都说姜芜是多了一个小尾巴。
“做点心。”家里的下人并不多,姜芜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家务,兴趣来了更是会做一些点心。
听到有吃的,白苏可来劲了,搬着小板凳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
倒不是她不想帮忙,只是连续几次帮倒忙让厨房鸡飞狗跳后,姜芜就严禁她在厨房帮手了。
白苏很喜欢姜芜,也很喜欢这个家,喜欢这个地方。
姜姐姐对她很好,梁大人虽然不会与她接触太多,但是每次说话也是如长辈一般温和有礼。
姜姐姐和梁大人的感情很好,这几乎是不用她说,好像整个桐槐县的人都知道。
民风淳朴的人,很快也接受了自己这个外来人。
在白苏这么胡思乱想之间,姜芜的点心已经做好了。
她被这香味吸引了,跑过去兴致勃勃地问:“这叫什么?”
姜芜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爱问叫什么,一副不吃叫不上来名字的东西的模样。
这是她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哪里有名字。
“开心饼吧。”
得到了不出意外的评价:“好土。”
这丫头失去记忆后别的不记得了,倒是好土这个词说得怪顺溜的。
“吃不吃啊?”
“吃吃吃。”
***
白苏在这里转眼就住到了明珠一岁生日快要到的时候。
当地小孩子的生辰宴没有大办的规矩,姜芜就只是让府里的人聚一聚,但该有的还是不少,所以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