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没有见过,只需想到夫人差点被割喉的模样,他的手便紧紧攥紧在了一起。
楚凌出现的时候,下人在他的示意下停下了动作。
“楚嫣没事吗?”
“是,”哪怕是刚受了鞭刑,初一的气息与神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属下赶到的时候,确有人想要劫持楚嫣姑娘,只是没有得逞。”
“没有得逞?”
这几个字,被楚凌单拎出来又重复了一遍,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让初一停顿片刻后,又开口补充:“来的人是莫姑娘。”
他不说完,楚凌也明白了。
他是因为对方是莫明珠,所以选择了手下留情,把她放走了。
一步一步,都在那个男人的算计之中。
蠢货!楚凌的目光沉得可怕,如果当时把明珠就在这里,也是多了一分找到她的希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那么几个大活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愤怒、担心、焦灼,如今的楚凌在找到姜芜之前,只能将那些快要把胸口撑炸的情绪都死死压抑住。
哪怕是挖地三尺,他也要把人找出来。
转身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楚嫣现在在哪?”
***
楚嫣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在带她来之前,已经给她检查过身上的老婆子回楚凌的话:“大人,检查过了,楚嫣姑娘手臂上有一条刀划过的伤口,看着是新鲜的,应该才受伤不久。”
楚凌坐在上位处,他依旧是不可高攀、俯视蝼蚁的模样,可事实上在姜芜消失后,那理智的弦,就已经时时刻刻濒临崩断了。
杀了她!像杀掉青阳那样,杀了她!这个念头在楚凌脑海中不断叫嚣着,把他们都杀了,就没人再拆散他与姜芜了。
男人刷得一声抽出了旁边的剑,下一刻,泛着寒光的剑锋,就抵在了楚嫣的咽喉。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嫣其实在被带过来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自己偷偷给了明珠血液的事情,被楚凌知道了。
如今无非是证实了。
亲情、良知,面前这个双目猩红的男人已经通通没有了,他像是受了伤、于是不管不顾地发泄着的猛兽,凶猛、嗜血,想来他们曾经十几年的兄妹情谊,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了。
可那指着自己的刀尖,却在颤抖,泄露了男人的脆弱。
楚嫣恍然,原来,他居然也会惶恐。
也会连剑都提不稳。
也会为了某一个人奋不顾身,把她当作自己的全部。
楚嫣蓦然想起曾经男人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要她的心”时,那样无谓而高傲的模样,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所以用十几年编织的网,让他动了情,给了他这么一个弱点。
只为最后的一击。
“大哥,”楚嫣悲哀地看着他,“十八年了,你都把她绑在身边十八年了,是不是也该让他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了?”
楚凌的眼里有片刻的恍惚。
十八年,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沉默了许久后,他蓦然笑出了声,缓缓收回了剑。
“初一。”
“是。”
“找人。”
姜芜在的时候,无论她给的是甜蜜,还是让自己辗转反侧的难过,亦或是明明人在身边却还是无边的寂寞。
但只要她在……
她必须得在。
楚凌开始不眠不休地找人,无影阁是最大的线索,本该如此的。可是不管他抓了阁里的多少人,摧毁了多少据点,也问不出来关于他们阁主的任何消息。
不是守口如瓶,而是真的一无所知。
更别说指望逼着那个人现身。
再强的人,也终究是不可能不休息的。三天没有合眼的人,最后合衣躺在了姜芜的床上。
他其实依旧没有睡意,眼睛虽然闭着,脑子里却乱做了一团。
莫阳舟拿走了楚嫣的血,现在她应该恢复记忆了吧?
她若是恢复了记忆,还会想见自己吗?肯定不会的,他们一家人,或许已经高高兴兴地团圆在了一起。她巴不得离自己越远越好,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和自己见面。
这个想法让体内的气血似乎又开始横冲直撞。楚凌不得不将鼻尖陷进被褥里,用残留在上面的气息,抚平这个念头带来的绝望。
他想起彼时两人尚且浓情蜜意之时,姜芜一旦生病了难受着,就看不惯健壮得几乎不会生病的自己,于是气得拍他。
“痛痛都给你。”
“病病也给你。”
幼稚却又可爱得让人心疼心软。
楚凌虽然巴不得能替她分担了所有的苦痛,又忍不住打趣:“不好的都给我是吧?”
女人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说那叫分担。
阿芜,我现在,也好痛。看不到一点光亮,疼得要死了。
哪怕是习惯也好,你就真的不会念一下我吗?
他还没有输,他也不会输的。
***
楚嫣的血一被带回去,阁主就迫不及待地要为姜芜引出蛊虫,恢复记忆。
只是莫阳舟还一直犹豫着,他再三地跟姜芜确认:“若是你不愿意……”
姜芜拉住他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她无论如何也是要知道所有的真相的。引出蛊虫的过程据说很是痛苦,好在阁主早就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他准备了特殊的香,能让人置身梦境,而感受不到疼痛。
在那之前,姜芜在纸上写字问了莫阳舟:“明珠回来了吗?”
莫阳舟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等你醒了,就能看到她了。”
第105章 母女相认
醇厚又浓烈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又似乎裹挟到她的全身,将姜芜带入了梦境之中,带入那山清水秀的小镇上、一个平淡无奇女子的人生中。
一开始,她像是一个看客一般,看着那些对自己而言全然陌生的记忆,看着那个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面容的女人,如何走过她的人生。
可随着记忆一点点归位,姜芜那些曾经属于自己打的根深蒂固的错乱记忆,慢慢退出了脑海中。
反而是眼前这些或哭或笑的情绪,都真真切切地成了她自己的。
如果没有楚凌的出现,她或许就能在那小镇之上,守着夫君与自己的女儿,他们一家人,都能安稳度过这一生。
她也看到了当年在灵台之时,看到的那个乞丐小姑娘,眉眼完全是小时候的明珠,与梁谦更是八分相似。
那冻得通红的小脸,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满身的破破烂烂,都成了扎在姜芜心上的刺,不用拨动,就已经在刻骨铭心地痛。
哪个做娘亲的能看得了女儿这样,那还只是个孩子啊,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穿不暖,吃不好。刀口舔血、满身伤痕。
无法抑制的悲伤让姜芜眼中蓄满了眼泪。她的心疼得像是无法跳动了。
她或许是应该庆幸的,五年前记起这一切的时候,她以为梁谦和女儿都已经不在人世,所以甚至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现在知道了他们都好生生地活着。
这已经是上天对她的仁慈了。
可是……
这十八年的空缺,要怎么填补?她辗转逃生的夫君,要怎么补偿?她辛苦长大、从未感受过母爱的明珠,被她伤害过的明珠,她该如何面对?
记忆恢复了,姜芜却无法睁开眼睛。
她有什么勇气来面对,在自己沉浸在仇人营造出来的虚假甜蜜中的时候,在自己锦衣玉食、生活美满幸福的时候,他们父女却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明珠知道自己是她的母亲吗?
她肯定是知道了吧?
她一定在怪自己,怪自己没认出来她,怪自己忘了她,怪自己偏爱另外的孩子。
但明明,她才是自己心头的珍宝,是自己期待着的明珠。
四周的光亮在一点点变暗,女人就这么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她记起了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前半生,余生呢?又该如何?她还有余生吗?
姜芜慢慢闭上了眼睛,黑暗似乎要将她溺毙其中,就在她几乎觉着自己就要这么沉睡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娘。”
女子的声音穿透黑暗,那隐隐的哭腔之中,藏着担忧、期盼……和渴望。
闭着眼睛的女子,眼角倏忽开始流泪。
明珠在叫自己,她在叫自己娘。
她没有参与过这个孩子过去的成长,对她的愧疚应该用更多的爱来补偿。这样的逃避,难道不是另一种伤害吗?
姜芜开始迫切地想要清醒过来,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她们还没有相认,自己还没有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放她奋力睁开眼睛时,一眼就对上了面前站着的两人,俱是用着担忧的目光在看她。
明珠正握着她的手,眼角因为担心而隐隐有泪光在闪烁着。
四目相对,她才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唇动了动,似乎是想叫姜芜,可在“夫人”与“母亲”之间犹豫了片刻后,终究是没有出声。
好像哪一个也叫不出口了。
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姜芜的手,她赶紧想要松开。姜芜察觉到了女儿的动作,她将明珠的手握得更紧了。
“明珠。”话音一落,就忍不住想要落泪,姜芜死死地将哽咽抑制住,明珠都还没哭,她有什么资格哭?她怕明珠讨厌自己、责怪自己,所以不敢动,不敢说。
但被遗忘了十八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压得她必须紧紧抓着女儿才行,唯恐再一次失去她。
“是我,”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跟自己这个亏欠了太多的女儿说什么,颤抖的声音,只能说出,“我是娘亲。”
这一句话,像是顷刻间瓦解了明珠的防御,让她眼睛开始泛红。
娘亲,她也能有娘亲吗?像她无数次看到母亲和那对兄妹相处时的那样;像她每次看着姜芜关爱的眼神期盼的那样……
拥有娘亲……拥有娘亲的爱。
她还在不敢置信所以小心翼翼之时,就已经被姜芜抱在了怀里。
那是并不宽厚、却异常温暖的怀抱,她想起五年前自己难得生病的那次,女人抱着烧得迷迷糊糊的自己。
“可怜的孩子。”
那声音里的怜惜与心疼,不知怎的,让从不觉得自己会脆弱的明珠,像是不自觉地就变得尤其想要依赖某人。
或许,她渴望的,原本就不是母亲,而是这个人。
所以在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娘亲时,明珠心里才会生出“真的太好了”“还好是她”这样的念头。
她闭上眼,放任自己在母亲的怀里变得柔弱。
“明珠,明珠……”姜芜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她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视线在触及到明珠颈间铜钱大小的胎记时,更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胎记她记得,是明珠出生的时候就带着的。
彼时她还担心,孩子长大了会不会不喜欢。
“不过这么独特的标记,”她笑着抚摸着与梁谦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我肯定都能一眼认出来。”
她的明珠,她心心念念要守着长大的女儿。
“我跟你分开的时候,你才那么小……那么小,路都走不稳,话也说不清楚,才刚刚会叫我娘亲的,”绞痛着的胸口让姜芜泣不成声,“怎么一转眼,就长得这么大了?”
一切对她而言,都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可是她那小小一只、软软糯糯的女儿,在她没有看见的时候,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明珠也忍不住地眼眶湿润。
那是喜极而泣后的眼泪。
太好了,无论是什么,总而言之一切都太好了。
母亲好好地活着,母亲记起了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姜芜不停地道歉,那声音里浓浓的愧疚让明珠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我就是怕你会这样难过,才不希望你回忆起来的。”明珠看着母亲认真开口,“你没有错,跟你有什么关系?错的只是那狗……”
她原本是习惯性地想说那狗贼的,可是顾忌着姜芜与楚凌的关系,到底是嘴下留情了。
“夫人……”
她这个称呼一出口,姜芜的呼吸随之停止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