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是?”
今安在猝不及防换了种体态。他清清嗓子,将腰板挺得直直的,负手而立,左手做出捋胡子的动作,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配合着晃了下脑袋:“一个无名无姓、平平无奇的问道者罢了。”
一套动作演完,他羞涩地咳了两声:“师父特地吩咐过,假如别人问起他就这么介绍。别的不用多说。”
“你师父还挺有趣的。”江羡年忍俊不禁。她听父亲说过很多高人脾气都很古怪,想来今安在的师父也是属于其中一个。
“那你知道鲛人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寒栖忽然加入了对话。
“鲛人,”今安在想了想,答道,“鲛人近神,可通天地、善净化,其歌如天籁。”
“哥你怎么想起来问鲛人了?”江羡年疑惑地问。
“没什么,看书看到了,有些好奇。”
不知不觉间,江羡年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看着琳琅满目的糕点,听着店员天花乱坠的推销,一向果断的她迟迟拿不定主意,纠结半天,不知该买哪种好。
“要不买那个吧。洛姑娘昨日给我的就是那种糕点,还挺好吃的。”今安在认出洛雪烟送的糕点。
“洛姑娘送你糕点?”江羡年抓的却是另一个重点。短短一句话令情窦初开的少女浮想联翩,瞬间脑补出了三人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公子真是好眼光,本店的招牌便是这糖蒸酥酪。”老板娘接上话茬,趁机介绍起糖蒸酥酪,从用料讲究讲到制作过程的复杂。
“几位客人可知临水首富独子王焕金?”
“他和糖蒸酥酪有什么关系吗?”江羡年不明所以。
“那来一份这个吧。”今安在说道。
“好嘞。”老板娘找来油纸,熟练地将糖蒸酥酪装进去打包。
“王焕金原来不住在这儿?”江寒栖问道。
“王家主家在城南那片繁华之地,他是成亲后才搬到这儿的。看几位不像本地人,应该是头一次来临水吧。王焕金在我们这儿是出了名的宠妻,他院子里那片如云花也是也是为他娘子栽的。王家娘子真是好大的福气。”
老板娘一边羡慕地感叹,一边把打好包的糖蒸酥酪递给今安在。
“不是买一送一吗?”今安在想起昨天洛雪烟写在本子上的话。
“公子从哪儿听说的?本店从未有过买一送一的时候。”
“可......”今安在听完,稍一思索,忽然明白了什么。
“再来一份这个,”他指了指糖蒸酥酪,看到旁边还摆了几种外观精致的小巧糕点,“这些也各来一份。”
“你不必买这么多的,一份糖蒸酥酪足够了。”江羡年吃惊地看向今安在。
糖蒸酥酪的价格不算便宜,他刚还完拖欠的住宿费手头也不宽裕。
“不是赔罪,算是我对洛姑娘的谢礼吧。”今安在对她笑笑。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装完一堆糕点,笑嘻嘻地交到今安在手里,算了算利润,心里乐开了花。
“几位客人慢走。”她送别今安在和江羡年两人,转身要去招呼后面的客人。
“给我也来一份这个。”江寒栖伸出手,指的正是今安在要了两份的糖蒸酥酪。
“啊?公子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吗?”老板娘看看他,又看看已经走去结账的少年少女,眼神有一点困惑。
“是一起的,但我不想让他付钱。”
江寒栖捏了捏手里的钱袋。
给今安在不给他?没关系,他可以用她的钱给自己买。
第17章 .镜像
阳光和煦,暖风轻拂,树影婆娑,如云花的幽香在空气中浮动。
一只纤纤玉手从衣袖中探出,腕间垂着一只细细的银镯,镯子内侧刻了一个“云”字。那只手穿过栏杆,落到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上,顺着毛发生长的走向温柔抚过,抚顺了几根翘起来的杂毛。
欣喜若狂的犬吠扰了角落的清净。
“嘘——”食指竖起,抵在唇边。
“追风,不要出声。”声音太柔,脱口即散,像是花香融进风里。
另一条狼狗不满被冷落,低声发出一声呜咽,趴下身体做出乞求抚摸的温顺姿态。
“忘了这边还有一只追风。”美眸揉进星点笑意,顾盼生辉。
层层裙摆在地上铺开,另一只手也探进了笼子。
两只追风同时得到安抚,心满意足地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若你把我忘了该多好?”微不可闻的叹气声被树叶的沙沙声盖住。
“那样,”两只手齐齐停在狗的肚皮上,轻轻往下摁了摁,摸到皮毛之下的柔软血肉,“我就不会舍不得你了。”
风过,如云花的花瓣落到铁笼前,幽怨的低语随之消失,无处可寻。
春安轩的糕点堆满了整个桌面。
破破烂烂的本子憋屈地占据木桌一角,翻开的那一页的最顶端写了“约法章”三个字,“法”与“章”之间空了一块,正正好还能纳下一字。
洛雪烟单手撑脸,心烦意乱地转着毛笔,叹气声一声重过一声。
江羡年来之前,她只是身体酸痛;她走后,她的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江羡年,一个处于盛产修罗场言情小说里的正牌女主,不走主线发展跟两个男主的感情线,反而嗑起了她这个无名炮灰和双男主的三人行。
这都叫什么事!
洛雪烟想起江羡年那个意味深长的姨母笑就心塞。嗑就算了,她还明目张胆地当着她的面买股。买的是她跟江寒栖的股!
套用江羡年的原话:“好久没看哥哥生气了。”跟霸总里的管家语录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她眼里,江寒栖失态是因为看到心上人跟别的人亲近,然而真实情况却是江寒栖以为她想利用今安在跑路,气到差点把她挫骨扬灰。
洛雪烟痛定思痛,深刻反思了她和江寒栖的日常相处,感觉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又是半夜翻窗,又是当众背人,闲着没事还喊她过去敲打两下,也难怪会被误会。
于是洛雪烟才有了制定规章约束江寒栖言行的念头。然而想起来容易写起来难,她提笔许久,还没想好具体内容该怎么写。
首先是肢体接触......
洛雪烟来了灵感,在纸上奋笔疾书写下第一条:【除了心绞痛发作时,不准碰我。】
她想了想,又接连写下后面几条。
【保持一步之遥,不准逾越。】
【无事少喊我的名字。】
【不要翻】
“你在写什么?”
洛雪烟手一抖,毁了没写完的“翻”字。她回过头,发现江寒栖不知何时站到身后,直勾勾盯着她。
好一个精准预判。她刚想到翻窗的事,江寒栖就完美违规。
洛雪烟还没来得及写字解释,江寒栖大步一迈在她旁边坐下,牵起了她的手。
什么情况?!她瞪圆了双眼。
“不是说牵手才能说话吗?”
哦对,忘了还有这个设定。洛雪烟正襟危坐,打算跟江寒栖好好说道下他行为逾矩造成的严重后果,然而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愣了愣,不死心地又试了一遍,还是没有声音。
“又说不出话了?”江寒栖皱了皱眉,想起夜半牵手的细节,拉过洛雪烟的手,仿照记忆中的姿势插入她的指缝。
“握紧。”他命令道。
十指相扣,两只手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
洛雪烟依旧说不了话。她失望地扯过本子,写道:【也许不是牵手。】
大概率还是得跟莲心针发作这个条件绑在一起。
洛雪烟想收回手,奈何江寒栖力气太大,她竟没能抽得回去。她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示意他松开。
江寒栖这才松开手。
洛雪烟翻到前一页,送到他眼前。
江寒栖粗略看了遍,问道:“最后那个是什么?”
【翻窗。】洛雪烟补全最后那条规矩。
“又不会被发现,为什么不能翻窗?还是说你打算逃跑?”江寒栖问得煞有其事。
【我真没想跑,主要是咱们孤男寡女在一个屋里不合规矩。】
洛雪烟穿书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前日偷跑出去玩。江寒栖仿佛认准了她会跟今安在逃跑,总怀疑她在为跑路做准备。
“规矩?你我皆为妖,何惧人类的规矩,”江寒栖不屑一顾,“再说我对你也不可能有非分之想。”
他抢过笔,划掉最后一条。
行吧,您老人家说了算。洛雪烟放弃争取翻窗权。
【你来有事?】
“拿点心。”
【这些是新买的。】江寒栖隔三差五会从她这儿顺包糕点走。洛雪烟对此习以为常。
“全部的糕点都在这儿了?”
洛雪烟点头。
江寒栖站起身,拎起所有的油纸包,一包没留。
【全要?】洛雪烟大惊失色,她还没来得及尝味道呢。
“全要。”江寒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他找到常有乞儿出没的角落,松开手。未拆开过的油纸包散落一地。
襁褓中的婴孩啼哭不止。
杜如云抱着孩子,极有耐心地哼着歌,跟着节拍轻轻摇晃手臂哄女儿。
“如云。”王焕金大步流星走进屋。
他本来顶着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听到啼哭声,皱起了眉,问道:“嘉儿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我也不知道,”杜如云头疼地望着王焕金,“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哭闹起来了,怎么哄也哄不好。”
王焕金走上前,拉开襁褓,看着女儿的小脸柔声安慰:“好嘉儿,别哭了,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张开手,落下一个金色的长命锁。长命锁晃啊晃,晃走了哭声。
小婴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上方的长命锁。
“不愧是我王焕金的女儿,”王焕金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怜爱地摸了摸她脸颊的软肉,“看到金子就挪不开眼。”
“夫君一大早上京是为了取长命锁?”杜如云先前一直在听王焕金念叨京城那个做长命锁的名匠工期太长,赶不上女儿的百日宴。
“是啊,虽然赶不上百日宴有些可惜,但现在戴上也不迟。”王焕金将锁挂到女儿脖子上,抚过刻在上面的“长命富贵”四个字,祈愿道,“希望我们的女儿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那是他和杜如云的孩子。他深深地爱着她。
“肯定会的。”看到夫君眼里满是宠溺,杜如云不禁勾起了嘴角。
这是她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
铜镜中映出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画面。
突然间,杜如云的镜像动了,只见她转过身体,正对着屋里的三人。
镜中的杜如云死死盯着镜外的杜如云。
瓶中的墨玉牡丹不见颓势,仍然热烈而张扬地绽放着,红得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
第18章 .大火
弓弦紧绷,凝水成箭。
今安在瞄准逃窜的青蛇,松开手,三箭齐发。
一箭钉在蛇尾,一箭穿破七寸,一箭贯入头颅。箭箭无虚发。
青蛇当场毙命。
三支透明箭矢散开,聚成水莲模样,盛开于尸体之上。
今安在默念心诀,手中长弓化为无形之水,裹住右手。他放下手,食指上多了个流光溢彩的水色素戒,隐约可见活水在其间流动。
今安在跳下院墙,走向青蛇。越靠近,妖气越重,呛得他咳了两声。他掏出匕首,刺入蛇身,挖出一颗青色的妖核,随即召出风华录,将妖核喂了进去。
卷轴上赫然出现一道苍劲小字,是有关青蛇的记录。
三朵水莲花瓣大张,最外层的花瓣落下,触地化水。瞬息之间,水莲凋谢,地上只余三滩被水冲淡的血迹。
妖核已取,妖气却仍未散去。
今安在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用袖子捂住口鼻,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青蛇尸体。
奇哉怪也,一个修为不足以化为人形的蛇妖妖气竟重到如此地步。
今安在抬眼,看到一扇半掩的雕花木门,木头是黑色的。光线没照进屋里,透过门缝,他只能窥见一点模糊的光景。
今安在站起身,推开木门。尘埃飞舞,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他摆手赶了赶灰尘,走进屋里,环顾四周。
墙壁一片漆黑,没什么摆设,空荡荡的。
今安在向里走去,脚下踩到一个物件,低头一看,是个一截木条,通体黑色,一端显出原木的颜色,像是桌腿的部分。
他抬起脚,木条离了位置,在地上划出灰烬。
这里被火烧过?他这么思忖着,穿过月门,行至内室。
苍蝇在残缺的鼠雀尸体上方盘旋,血迹发暗,死了有些时日了。老鼠和鸟雀皆成双入对,体型颜色毫无差别。
“一分二,自相残杀......”今安在沉思低喃,遗忘的妖物名在嘴边呼之欲出。他站在那儿想了会儿,还是没能记起来另一种妖物是什么。
他敲敲脑壳,失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是师父还在的话肯定会把我手打折的。”
老道士手持戒尺的画面历历在目,今安在的思绪被卷进那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
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树荫底下的摇椅上,手一松,葫芦里的酒撒了一地,酒香四溢。
他目送老道士的身体化成上千只蝴蝶振翅飞进山野里,并没有感到悲伤,只觉得太阳落得好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他把那间简陋的木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将未开封的酒坛埋到院子里的桃树下,然后坐在门槛上数了一夜的星星。
老道士很全能,箭术、对弈、剑术、画符、占卜、医术,好像什么都会。然而他悟性极差,最后只继承了他的箭术。
晨光熹微,他背上老道士给他的若水弓,对着门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下了山,没回头。
时至今日,今安在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那个会板着脸骂他笨的老头,但是他已经不在了。他摩挲食指上的素戒,想起老道士的训诫:“献此身,护世安。”
今安在既是他的名字,也是他志向所在。
他将倾其一生,斩杀妖邪,为天下苍生立命。如此这般,命数将尽时,他才能告慰老道士在天之灵,无愧其养育之恩,道上一句:“而今,安在。”
不能放任不管。
今安在甩出一道净符,除去难以消散的霸道妖气,决定追查背后的妖物。
临水城南,富商云集,商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吆喝声此起彼伏。
“姑娘,算命吗?”摊位占卜的算命先生相中一个行色匆匆的娇俏少女,打算从她身上捞今日第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