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某日,她会毁掉她苦心经营的姻缘,让万重山变心!
点翠见阿九表情有些怪异,喊了她一声:“阿九?”
阿九平息滔天的恨意,头一低,又是那般畏首畏尾的怯懦模样。她向洛雪烟道歉:“不、不好意思……我、我……”
“不好意思,阿九她怕生,洛姑娘别忘心里去。”万重山替她解释道。
洛雪烟摆摆手,对上阿九打量的目光,朝她友善地笑了笑。
她一定会守住她的姻缘的。
阿九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见了血。
第32章 .眼泪
以血为墨, 以指为笔,繁杂的红色符文落在黄符上,收尾的血线甩出一道飘逸的线条。
江寒栖将写好的符放到一堆血符上。
他的手忽然抖了下, 眉间莲开始在金色与红色之间摇摆不定, 心脏阵痛不断, 像是有人拿着锥子不紧不慢地凿, 锥尖抵住血肉, 而后用猛地锤子猛地一敲,将心捅了个对穿。
江寒栖看了眼用匕首划开的伤口, 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若想暂时压制只能再放一次血。
放在以往, 他定会果断拿起匕首往胳膊上来一刀,然后在血腥味里手握匕首等待着心绞痛的下一次到来。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有洛雪烟在。
如果不是为了画血符,他早就翻窗进了她的房间, 牵着温暖的手听鲛歌。
江寒栖数了数血符,四十七张, 够洛雪烟用一段时间了。他将符塞进储物袋里,找了条干净的帕子包住伤口, 走到窗边, 翻窗而出。
皎皎明月,星河流转。如此月色之下,一片枯叶破裂,清脆响声骤然刺穿林中的静谧。经过无数次的林中小路延伸至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盖的远方,尘土飞扬, 急促的呼吸声洒在路上,和风吹叶动的声音搅在一起。
洛雪烟绝望地在林中奔跑。
穿过草丛, 她会回首张望。
腿迈过草丛的同时,头转到了后面,望见了挺拔的林木。
到凸起的树根那里,她会被绊一脚。
脚尖踢到树根,慌乱中,手扶住树干,掌心被粗粝的树干蹭破了皮。
看到河流,她会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流水潺潺,笑意牵起嘴角,身体凌空而起,双腿被水打湿,银白色鱼尾铺展开来。
然后是,桥。
内心的恐慌不断膨胀,洛雪烟想要离开河流。她知道,再过不久,她就会被杀死在河里。
她拼命想改变行动轨迹,妄图逃离倾倒过数次死亡的河流,但身体纹丝不动,她在按部就班地向死亡奔赴而去。
心飞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塞住耳朵,大过其他一切声音。洛雪烟感觉自己快要晕倒在恐惧中,意识被心跳声冲击得七零八落。她要撑不住了。
然而纵使是害怕成这个样子,她依旧头脑清醒,浮出水面,望见了那个死亡预告——月朋桥。
我不要呆在河里了,我不想被杀死在河里。
抗拒的念头并未奏效,她重新潜入河水里,摆动鱼尾朝上面的蕴灵镇游去。
利线的破水声按时来临。
不要!我不要在河里了!我不要在河里了……
她想哭,想叫,想要逃跑。可身体做出的动作却没有如愿,穿行变慢,她的心重重坠落,在对死的畏惧中摔了个稀巴烂。
不要回头,求你了,洛雪烟,不要转过头。
脑海在乞求,头却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断成两截的鱼尾毫无悬念地闯进了视野,满眼血色。
顷刻间,世界只剩下红一种颜色。
她尖叫起来,疯狂去扯钻进血肉的红线。一条红线被扯出来,割破了手,她看到那条线带出了一小块血肉。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张布,那些线像穿在针上的线,无视掉肉与骨的厚度,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身体。
她惊慌失措地阻止红线没入身体,然而红线的数量实在太多,像一群凶残的野狗,饥不择食,围着她撕开她的皮,扯下她的肉,嚼断她的骨,将她拆吞入腹。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她边叫边哭,胸腔长出的红线灵活地避开手扎进了喉咙,更多的红线紧随其后,一条接一条地穿过喉咙,在血肉里横冲直撞。
于是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红线侵袭。泪水承载所有的恐惧,夺眶而出,融进血水。
不知过了多久,红线忽然全部停了下来。此时她的身体早已破烂不堪,全凭一口气吊着才没能葬身河底。
好可怕……我不要……不要再呆在不见光的河里了……
她靠最后一点微弱的力气抓住了岸边的水草,借力将身体扯了过去。身体变得很轻很轻,流淌的河水将她举了起来,她一点点离开了处死之地。恍惚中,她瞧见了一句咒文,仿佛来自幽冥之界的血色泛出幽光,猩红预示着死的逼近。
我不想死……
她仰望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那双凤眼被玩味的笑勾得弯了起来。
拥有血色眼眸的艳绝恶鬼注视着死亡降临。
洛雪烟猛地坐了起来,颤抖着用手从脖颈往下摸去,急切又害怕地确认着肢体是否完好。
断尾的余痛似乎还盘踞在小腿之下,她一会儿看到两条腿,一会儿看到变成两段的鱼尾,骇人的血色时隐时现。
手摸到膝盖时,她看到腕上的红线。霎那间,被线贯穿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
红线杀了她。
洛雪烟崩溃地伸手去扯那条红线。
她会被红线杀死的。
手被坚韧的红绳割破,流出了血。但她好像没看到似的,越是扯不断,越是用力。
“洛雪烟?”
洛雪烟慌张地抬起头,看到梦中的恶鬼向她走去。
“你在干什么?”
江寒栖快步走上前,捉住了那只被缚魂索割得鲜血淋漓的手。
他原以为心有异样的感觉是因为莲心针发作,没想到是洛雪烟在扯那段用他心头血召出的缚魂索,因此触发了两者的感应。
江寒栖皱眉望着洛雪烟。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又是害怕的神情。
“你在害怕我?”江寒栖惊诧莫名。
他的感觉没错。
前日挨巴掌的时候他就感到洛雪烟变了,好像变回了太守府那个看到他会打怵的养花女,投向他的目光带着提防与戒备。不,她似乎比那时还要怕他,怕到甚至不敢和他对视。
昨日他看了她好几次,她每次都故意避开视线,往其他人身后躲。
洛雪烟浑身都在抖。她挣扎着要缩回手,抗拒地一丝丝往后挪去。
“为什么?”江寒栖不解。明明前不久还能跟他手拉手一起吃糕点,怎么发了个烧烧成这幅样子?
愣神之际,洛雪烟已经挣脱他的束缚退至床角,蜷缩身体,将头埋进臂弯里,一边缩一边拼命后退。
她本就消瘦,好容易长了些肉,被风寒折腾得薄了一圈。整个人堆在那里,小小的一个,江寒栖感觉她比猫儿大不了哪儿去。
心脏剧烈收缩,莲心针徘徊在发作的边缘,已经不是靠放血压制的程度了。
江寒栖站不住,捂住心口,撑着床喘息。疼痛来势汹汹,他疼得眼冒金星,呼吸不畅。他俯下身,手撑着床,凑近了洛雪烟,拽开被子,与她手贴手,气若游丝地央求道:“鲛…鲛歌……”
鲛歌未至,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江寒栖……求求你……放过我……”
江寒栖抬起头,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洛雪烟的脸滑下,泪水砸到冰冷的手背上,像是火星坠落,烫到近乎要把他的皮肤烧出洞来。他愣在那儿,不解道:“为什么……”
“求你……放过我……放我走吧……求你了……”
眼泪将江寒栖拖回了决定将洛雪烟留在身边的那个夜晚。
她那时候刚恢复意识,见到他像见了活阎王一样,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扔。他靠近,她就抖着后退,直至后背抵到墙壁,退无可退。
能丢的东西都躺在地上,她防备地盯着他,一只手半张不张地举在那儿,做好打人的准备。
有泪在她眼里打转,湿润的双眼向他投出锐利的警惕目光,像是某种和顺动物受惊做出的本能反应。
然而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不曾崩溃地大哭过。
江寒栖突然觉得这样的洛雪烟有些陌生。
在他眼里,她并不像外表那般娇弱不堪。人不犯她,她挂上客气的笑八面玲珑;人若犯她,她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还回去。
可现在的洛雪烟完全丧失了斗争的勇气。绝望摄取了眼里的光,给她留下了滚烫的眼泪。她没有反抗,没有骂人,只是一个劲在求他放她走,语气卑微到极致。
这一点也不像她。
江寒栖望着她,轻声问道:“你还在恨我吗?”
回答他的只有哭声和拼命想抽回的手。
江寒栖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农夫一直没有释怀蛇的加害,只是因为不敌强大的蛇,才不得不用花言巧语与之周旋,迫使自己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挤出笑容去讨他的欢心。
洛雪烟不曾放下对他的怨与恨,不曾。她怕极了他,也恨透了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留下?想来是为了求生自保,才不得不强颜欢笑去亲近他,跟他与江家虚与委蛇一样。结果装着装着自己先被恐惧击垮,彻底陷入了绝望。
都是假的。
没有谁会自愿伴他左右。多可笑啊,明明早就心知肚明,却还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以为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力气在流失,江寒栖深深看了洛雪烟一眼,没抓住,被她挣脱,缩回了手。意识湮没在剧痛里,他坠入无尽黑暗。
第33章 .生疏
江羡年在睡梦中听到规律的敲门声。她睁开眼, 披上衣服,拿起放在枕边的霜华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开了条缝。
洛雪烟站在门口, 惨白的脸堪比横死的女鬼。
“因因, 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又发烧了?”江羡年摸了摸洛雪烟的额头, 没感觉到发烫,摸到一手冷汗。她这才发现洛雪烟额前的头发被冷汗打湿, 贴在皮肤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怎么这么多汗?你先进来, 我穿个衣服带你找大夫。”江羡年牵起洛雪烟的手将她拉进屋里。手上的触感濡湿黏腻,她低头一看,看到满手鲜红。
她惊得立马松开手,翻过洛雪烟的手查看。全是血, 看不到伤口。
“谁做的?”江羡年抬眼问她。
洛雪烟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
“因因你的眼睛......”江羡年还没说完, 洛雪烟向前一步,垂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她在发抖。
江羡年一怔, 感觉衣领在一点点被眼泪打湿。她略微俯下身, 给了洛雪烟一个拥抱,问道:“是妖吗?”
洛雪烟摇头。
“是人吗?”
洛雪烟还是摇头。
“做噩梦了?”
怀里的少女顿了下,点了点头。
江羡年稍稍放下心来,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因因,我在呢, 现在没事了,你不要害怕。”
门口有风吹过, 灌进了屋里。
江羡年松开洛雪烟,执起她的手腕,带上门,将她迎到了屋里。
她把洛雪烟领到床边,引她坐到床上,给她披上被子,又给她倒了杯水,随后找出药和绷带,坐到洛雪烟身旁给她处理伤口。
江羡年小心翼翼地擦掉血迹,看到横在手心上的割伤,细细的几条叠在一起,像是用坚韧的细线勒出来的一般。
线?她想起江寒栖在洛雪烟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缚魂索,拉过洛雪烟的另一只手一看,腕上果然有一道血淋淋的勒痕。
“是哥哥的缚魂索让你感觉不舒服吗?”江羡年看向洛雪烟。她低垂着眼眸,睫毛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落下的泪珠,似乎还陷入噩梦带来的恐惧中,表情木木的,身体还在抖。
“因因,”江羡年大声叫洛雪烟,见她向自己投来了视线,心疼地抹去她的泪痕,“你已经醒了,现在很安全。”
洛雪烟看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看向腕上的红绳。
江羡年上完药,看洛雪烟格外在意缚魂索,特意用绷带遮住红绳。她缠好绷带,说道:“别看了,我明天让哥哥解开缚魂索。”
洛雪烟眨眨眼,挂在眼睫上的那滴泪落到衣裙上,洇进了上面沾的零星血迹。
肚子空空如也。
江羡年看了眼窗外,日上三竿。
洛雪烟还在昏睡,江寒栖没露面,今安在一大早也不知去了哪里,不见踪影,钱进宝单独把点翠叫去商讨论关于花萼会的事,不方便让旁人听到。只有她一个人无所事事,饿着肚子等其他人一起吃早饭。
江羡年蔫蔫地趴到桌子上,盯着时不时掠过的飞鸟发呆。
“江姑娘。”
“今安在!你去哪儿了?”江羡年喜出望外地转过头,看到今安在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她问。
“千张包,江姑娘趁热吃。”今安在笑呵呵地把油纸包递给江羡年,看着她睁圆了一双猫眼。
“你一大清早出去买这个?”江羡年惊喜道。
“对,没想到那么多人排队,还好去的早。”
“有口福了嘿嘿。”江羡年解开油纸包,香气扑鼻,四四方方的千张包规矩地叠成一堆。她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外层的豆皮厚实但嫩,内陷为瘦肉,加了鲜笋丁和榨菜丁,和着豆脂的芳香,鲜美又不失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