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无生、无生,却是生生不得死。
手掌大小的荷花飘到今安在面前,他伸出手,托住荷花。
江羡年看了看他手里的荷花,对他道:“原来你的生辰在六月,比我小一个月呢。”她手里握着一朵红艳艳的石榴花。
“看来我是姐姐。”
今安在对上亮晶晶的眼睛,知道江羡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直接戳破了她想要当姐姐的美梦:“江姑娘,我比你大一年。”
“唉,还以为能听到你叫姐姐的。”江羡年撇嘴。先前问今安在生辰她只记得他说不清楚月日,倒是把年份给忘了。她还是四个人里最小的。
“姐姐。”眉清目秀的少年乖顺地喊她。
一声“姐姐”砸懵了江羡年,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连话都说不利索:“怎、怎么还真……”
今安在眉眼含笑盯着她看,看得她的脸有些烧,热热的,后面的“叫了”两个字几乎是蹭着喉咙说出的,像是猫咪微弱的呜咽声。
“花神赐福,所想成真。我虽非花神,但满足江姑娘当姐姐的心愿还是能做到的。”
在今安在的目光中,江羡年羞红了脸,应了声,把头转了回去。她摸了摸脸,烫得厉害。
花神赐福舞的舞步早已牢牢刻在了骨子里,身体随乐曲变换姿态,点翠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轻盈,如同真正的花神凌空微步一般,脚下无实感,身子轻似云。
回旋的瞬间,她看到了摘星楼。
十年前,她见到花神像,许下了想要做十二花神的愿望;五年前,绮华在台上起舞,她在屋里看着在花神宫捡到的山桃花,发了一天的呆;如今,她即是十二花神赐福人间。
“点翠,恭喜你如愿以偿。”高楼之上,华的身形散成代表花神的十二种花,随风而去。
一朵山桃花经过点翠的眼角,带走了她的泪花。
万众瞩目的花萼会顺利落下帷幕。画皮妖牵扯多桩失踪案,千机阁要求江羡年他们到阁里协助官府处理案件收尾,于是四个人在花萼会结束后赶到了千机阁。
洛雪烟掩不住对江寒栖的恐惧,没敢随他们一起进去,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千机阁外等他们。
洛雪烟站在树荫下,看着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想起前几天还盘算过等以后摆脱江寒栖后来蕴灵镇定居。然而镇子还是那个镇子,她的心境却不似以往。
梦里的她在蕴灵镇外围的月朋桥死了二十七次,她现在只想尽早离开蕴灵镇。
“姐姐。”
洛雪烟循声低下头,看到虎子站在面前。
“可以跟我来一下吗?娘亲有事找你。”
阿九?洛雪烟有些意外,她跟阿九不过只有两面之缘。
肉乎乎的小手伸出,发出邀请的信号。
洛雪烟牵住虎子的手,指了指千机阁,要把他往里带。她得知会江羡年一声。可虎子拉着她就要走。
虎子的力气出乎意料得大,洛雪烟被迫弯下腰,踉跄着跟着虎子走。她以为是虎子没搞懂她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拉住他,将他往千机阁的方向引。
“娘亲有事找你。”
此言一出,迈向千机阁的腿换了方向,跟上了虎子的脚步。洛雪烟眼看自己一步步离开千机阁,步入人潮,朝蕴灵镇外走去。
“娘亲有事找你。”
有人撞到洛雪烟的肩膀。她想和那人求助,竭力逆着控制身体的神秘力量转过了头。嘴皮分开,舌头碰到上牙,她和那人对上视线:【救......】
突然间,身体的各个关节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一般,舌头抗拒脑子发出的指令,口齿活动,嘴型组成令她心惊胆战的两个字:【抱歉。】
那人摆摆手,匆匆离开。
别走!
洛雪烟不受控制地转回了头,她盯着圆滚滚的后脑勺,遍体生寒。
待江羡年处理完画皮妖走出千机阁的时候,树荫下早已没有洛雪烟的身影。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江寒栖冷眼旁观她跟今安在两个人找人。
还是跑了。
他自嘲地笑出声,眉间血莲绽开。
第38章 .替死
乌鸦在草丛中一蹦一跳, 扭动脖子,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站得板板正正的小男孩。爪子踩在坚韧的杂草上,草叶沙沙作响。乌鸦见她不动, 又往前跳了两下观察他。
没有反应。
男孩的眼睛宛如一潭死水, 不含一丝光, 瞳孔之中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他木愣愣地盯着面前——一棵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参天大树的树干。
树下坐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女, 白衣上沾有泥土。他既没仰头看葱葱郁郁的枝干, 也没低头看倒地的少女,就那样目视前方, 望着沟沟壑壑的树皮纹理发愣。
乌鸦看腻了呆若木鸡的男孩,翅一展, 飞向暮色沉沉的高空。
洛雪烟受惊一顿,屏气看向虎子。他像安在田间的稻草人,尽职尽责地站在那儿,任风吹任雨打, 纹丝不动。她稍稍松了口气,手握匕首继续割捆住她的绳索。
洛雪烟是真没料到阿九身上竟也有古怪。
她记得很清楚, 画皮妖的故事里没有阿九的身影,她也是亲身参与这个副本以后才知道点翠还有一个跟她相差甚远的织娘朋友。
一个在小说里连名字都没出现过的路人, 成了造就她磨难中的主角。
又一道绳索断开。
洛雪烟动了动手腕, 感觉还差一点就能彻底挣脱。她将匕首的刃换了换位置,挑住完好的绳索,开始磨绳子。
捆住她的绳索比一般绳索要结实,但不像缚魂索那般无坚不摧,不然她袖口中藏的匕首也派不上用场。
幸好随身带了匕首。洛雪烟庆幸不已。
之前被杜如云推了一把险些命丧犬嘴后, 她感觉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跟主角团走剧情出事概率极高,容易成为被针对的对象。
她手里一直不缺江寒栖给的血符, 可以自由行动的话问题一般不大,怕就怕拿不出血符。于是她跟江寒栖讨了把袖珍匕首,可以藏在袖子里的那种。
江寒栖当时还笑她贪生怕死来着。不过笑归笑,他给她匕首后还是认真教了她怎么藏、怎么取、用匕首刺对方哪些地方可以为逃跑争取时间。
他还让她被抓的时候扯三下缚魂索,然后只管逃命,剩下的交给时间。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权衡再三,洛雪烟扯了缚魂索。除了江寒栖,她没办法联系其他人。而且……
视线下移,落到红色的绳索上。
红色,又是红色的绳索。捆住她的绳索是暗沉的红褐色,而缚魂索则是血一般的鲜红。都是红色。
缚魂索、身上的红绳和梦里的红撞在一起,化成红色迷雾,将她困在其中。
洛雪烟感觉脑子乱糟糟的。
梦里她只看到了江寒栖,但现在半路又冒出个阿九。
她看不出阿九想对她做什么。
虎子没对她痛下杀手,只是领她走到蕴灵镇外的树林里,召唤红绳绑住她。随后他就不动了,像是突然被摄走了灵魂,呆呆地站在那儿,盯着树皮看。
洛雪烟翻遍了能记起来的小说剧情没找到可以召唤红绳的妖物,她不清楚阿九一家的底细。
束缚彻底解开。
洛雪烟小心翼翼地抖动肩膀,放松断开的绳索。她看了看虎子,目测自己和他的距离,握紧匕首,在心中给了自己三个数的倒计时。
三。
腿并在一起,脚下用力。
二。
上半身前倾。
一。
匕首扎进虎子的腹部,血染红了衣服。
没反应?!
洛雪烟看着他无光的眼睛,缓缓松开匕首。
尽管她默认虎子是妖物,但他外表上看起来和人类毫无区别,她用匕首伤他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心惊肉跳,手止不住在抖。
到底是人还是妖?
洛雪烟不解。按理说大部分妖物受伤多多少少都会泄漏点妖气,可虎子身上分明是人类的气息。
拿血符的手放了回去。
虎子看起来像被操纵一样,不像是妖,万一错杀,她身上将会背一条人命。
见虎子还是那副入定僧人的模样,洛雪烟不敢多留,拔腿就跑。
树林阴翳,惊雀群飞。
洛雪烟越看掠过眼前的景象越慌。梦中逃过无数次的路延伸到了现实。转头的草丛,会绊人的树根,树林的尽头是河。每一个细节都对应上了。她停在河边,咬咬牙,选择继续在岸上逃跑。
梦。月朋桥。杀人红线。
江寒栖。
他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洛雪烟想起江寒栖的笑,突然感觉那跟他平时看别人乐子的时候有些像。如果是他亲自动手,那笑只会更癫狂。
月朋桥探出了头。
洛雪烟下意识感到生理不适,四肢出现幻痛,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别想了。她对自己说。这次她没有跳进河里,肯定不会发生被杀死在河里的事,不会发生的。
“生气。生气。娘亲很生气。很生气。”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像来自冥府的催命符。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娘亲很生气。娘亲很生气。生气,生气。”
“生气。”
血符燃尽,血线截断红绳。
洛雪烟伸手要掏第二张血符,看到一根红绳直冲她而来。她来不及拿出血符,闪到一边,红线像是有感应一般追着她不放。她实在躲不开,伸手去挡。红线擦着她的手臂过去,留下一道口子,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装血符的袋子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生气。娘亲。生气。”
数根红线从虎子体□□出,拦住想要捡血符的手。
红线的攻击过于密集,洛雪烟连连后退,放弃血符,转身跑入树林。红线紧追不舍,她向树木生长茂密的地方逃去,想让树替她挡下红线。
跑出一段距离后,洛雪烟回头看身后,恰好看到一根红线绕过树干,正对她的脸。
完蛋了。她脑子一片空白,本能地伸手去挡,闭上了眼。
死亡是逃不掉的宿命。命运当前,她无能为力。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青木香气掠过鼻腔,洛雪烟只觉得自己像一阵强风吹起来的落叶,身体猝不及防地腾空,失重感令她慌乱地睁开眼,看到红色的团花暗纹。
江寒栖赶来了。
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洛雪烟想起和他走散的那个晚上,人海茫茫,但他还是很快找到了她。
脖子被温暖的手圈住时,江寒栖看了眼怀里的人。
刚发现洛雪烟不见的时候,他以为她跑了,带着一腔怒火循着在她腕上留下的缚魂索追踪。后来感应到缚魂索被扯了三下,他的火便消了一大半,剩下的那点余火也在看到她差点被红绳伤到的时候彻底熄灭。
她是被抓走的,不是逃了。
江寒栖甩开虎子,将洛雪烟带到安全地方,把她放到地上。
“在这等我。”说完,他提着千咒对上紧随其后的虎子。
洛雪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的战况。
江寒栖以压倒性优势制住了虎子的进攻,很快就反守为攻,转过去击杀虎子。他下了死手,千咒舞得又急又狠,棍棍对着要害打。
洛雪烟感知到逸出的无生妖气。
无生为极凶恶妖,妖气霸道强横,含着万骨枯肃杀之地的死气,像是阴差索命的预告帖,但她那颗悬着的心却在浓重的无生妖气中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终于,满身是伤男孩倒地不起,咽了气,红褐色的线凌乱地铺了一地。
洛雪烟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小小尸体,叹了口气,又看向朝她走来的江寒栖。
看来是她弄错了,她的死劫在阿九一家上,不在江寒栖身上。
洛雪烟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江寒栖,在对上视线的瞬间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开始发愁怎么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了。
这些天她因为那场梦刻意躲着江寒栖,好几天没和他说话。
他私底下找过她几次,每次也不说话,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看一会儿就自行离开,还钱袋后他再也没有单独找过她。
她避江寒栖,江寒栖也避她。
早上她处理完烫伤回去,摘星楼的侍女传话说江寒栖有事离开,不用等他吃早饭。
参加花萼会时,她想着花萼会有三人互动的剧情,故意和江羡年分开。
她在找位置时遇到了消失了一个早上的江寒栖,还没等她逃走,江寒栖像是没看到她一般目不斜视地从她前面走过。她看着他绕开江羡年他们,站到了另一边。他离她很远,但却是个可以让她时刻确定与他距离的位置。
话说回来,那场梦究竟是怎么回事?洛雪烟忍不住去复盘那场不明不白的梦。
如果说她是死在虎子的红绳下,那江寒栖出现在河边又该怎么解释?还是说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树林和红绳又确实对应上了。那场梦到底是预知还是警示?
洛雪烟正思索着,看到江寒栖突然放出缚魂索,朝她跑了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像被无限放慢一般。
缚魂索没能截下红褐色的线。
江寒栖推开她。
无数红线贯穿他的身体。
千咒脱手砸到地上。
鲜血在圆领袍上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