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身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 红线穿骨过肉,在空中缓慢蠕动。
江寒栖抬手控制召出的缚魂索,截下进攻洛雪烟的红线。转眼间, 他的喉咙被一条沾血的红线穿过。红线的那头是虎子的尸身。
“跑……”
江寒栖开口, 溢出满嘴的血, 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转过头望向洛雪烟, 张开的手微微合拢, 还想再说些什么,更多的红线从他喉间长出, 手也在顷刻间生出红线。
“跑……”
江寒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洛雪烟说。他看到她爬起来,却不是朝树林深处跑去, 而是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洛雪烟的眼泪。前两次皆因对他的恐惧而流,这次是为了什么?
疼痛剥夺了思考的能力,江寒栖已经不知道是哪里在疼了,红线在体内乱窜, 五脏六腑被搅得稀巴烂。熟悉又陌生的濒死感占据了全部的感官,他胸口的起伏变得微弱, 一呼一吸间,血从嘴角淌下, 流得整个下巴都是。
江寒栖记不清自己死过多少次了。
他最喜欢意识处于死亡状态的那段时间,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好像他真的从世间解脱、再也不会醒来一样,可他这次不想要那段时间了。
洛雪烟还在那儿,他要救她。
血淋淋的红线从血肉里抽出, 转向洛雪烟,却被突然疯长的缚魂索一一切断。
江寒栖跪倒在地, 摸上身旁的千咒。银色长棍通体变成血红,咒文急速转动。
又是数条红线贯穿身体,皮开肉绽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条红线环上鲜血淋漓的脖颈,收紧、拉直。
缚魂索铺天盖地,将洛雪烟护在当中,也隔开了她和江寒栖。伸出的手被挡在外面,她眼睁睁看着江寒栖倒下,无生的妖气也随之消失殆尽。
“江寒栖——!”
穿书第七十八天,目睹江寒栖死亡后,洛雪烟第一次在没有和他牵手的情况下发出了声音,喊的是他的名字。
江寒栖死了,就死在她眼前。伤痕累累的尸身在缚魂索的那边,离她很近,又遥不可及。
本该从她身上流出的血从他身下流出,像装满水的水壶倾倒一般,急速蔓延开来,形成一道血湾。
梦中笑看她身亡的恶鬼现在却为她而死。
巨大的悲怆宛如掀起的巨浪,浩浩滔天,悉数拍下,打得洛雪烟脊背弯曲,直不起腰。她哭着一遍遍喊不会得到回应的名字,缓缓跪到地上。
血一直在流。指尖沾上殷红的血,很快,按在地上的整个手掌被冰凉的血染红。
是她造成了江寒栖的死。是她轻信那场毫无根据的梦疏远他,落了单,给了阿九下手的机会。
全是她的错。
该死的人不是江寒栖,而是她才对。
“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全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对不起……”
洛雪烟语无伦次地向江寒栖道歉。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死了,什么也听不到。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红线退了回去,藏在树木后面的万重山走出。他依旧是一身儒雅扮相,青衣纤尘不染,滴血未沾。
“你杀了我的孩子,还会破坏我的幸福。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阿九很生气。杀了你。杀了你。阿九很生气。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万重山重新放出一批红线。
之前在缚魂索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红褐色细线这次却和缚魂索打了个平手。两种红线交错在一起厮杀,不分上下。
“毁掉我幸福的人都该死。毁掉我幸福的人都该死。洛雪烟。毁掉。幸福。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该死的人是你!谁稀罕管你幸不幸福!”洛雪烟转头瞪着万重山,直觉告诉她,壳子里套的是阿九的意识。
她带着哭腔,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我会毁掉你的幸福吗?行,那我祝你跟万重山此生不得长相守!”
“果然是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万重山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他面目狰狞,操纵红线切断缚魂索,落红满地。江寒栖留下的缚魂索越来越少,一条红褐色的线突破拦截,直朝洛雪烟面门而去。
洛雪烟看着那条红褐色的线,内心并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她早就应该在那场车祸中死去,穿书不过是上天垂怜,得续数月的寿命。她知足,但有憾,她连累了江寒栖,欠他一条命。
沾了鲜血的手紧握成拳,洛雪烟盯着逐渐逼近的红线,静候死亡来临。
突然间,黑雾裹住红线,涌向万重山,所到之处,草木凋敝,寸草不生。黑雾像一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疯狂吞噬红线,不消片刻,所有的红线都消失不见。
“什么?”万重山看到有暗红色的液体包住躺在不远处的尸体,卷着尸体升到半空。
暗红洗尽,银发少年缓缓抬起眼皮,杀意在血红的眸子中翻涌不息,眉间血莲艳丽欲滴。
“找死。”
黑雾过境,皮肉皆无,只余森森白骨轰然倒地。
江寒栖落到地上,看向望着他的洛雪烟,想要过去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腾讯群四2贰二五酒爻肆七扶她,却在看到她脸上的惊愕时止住了步子,伫立在原地,敛了无生的妖气。
他当着她的面现出可怖的原形,用无生的妖力杀了人。
眼帘垂下,挡住投来的目光。江寒栖不想看洛雪烟的眼神,转身要去探看万重山的尸体,未曾想被结结实实地扑了个满怀。他愕然地接住一把抱住他的洛雪烟。
“江寒栖呜呜呜,你没事太好了。呜呜呜我…我以为你死了。你没事就好呜呜呜你没事就好。”
洛雪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她抱得是那样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紧到甚至有些让他呼吸困难。
暖意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江寒栖感觉怀里好像拥着一朵晒了好长时间太阳的云,温软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
“你不想我死?”江寒栖整个人都是懵的。洛雪烟被夺舍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怎么会为恨的人活着而庆幸呢?
哭声不减,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
“你不是恨我吗?”江寒栖糊涂了,他看不透洛雪烟在想什么。
“没、没有。没有恨你。”
“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在躲着我?”
“我、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要、要杀我,我、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江寒栖没想到洛雪烟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就认定他想杀她,还为此生出隔阂,弄得他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几晚彻夜未眠。
“就因为一个梦就觉得我要杀你?!你是”
江寒栖着实是气笑了。他若真想她死还会给她血符教她自保吗?
愤怒顶着各种难听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笨蛋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味。
“我、我是笨蛋。呜呜呜,对不起江寒栖,对不起。”
江寒栖的气一下消了。他伸出手,犹豫了下,虚环着洛雪烟,轻轻地把她圈在怀里。他想起复活时看到的惊悚一幕,问道:“刚刚不是叫你跑了吗?为什么不跑?”
若是他复活得再晚一点,洛雪烟就没命了。
“我、我以为你死了……”
“我不会死的。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
洛雪烟没应声,只是在那里啜泣。
“听到了吗?”江寒栖又问了一遍,看到她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他是无生,死了可以再复活,但洛雪烟只有一条命,死了就真的没了。
江寒栖等了会儿,见洛雪烟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渐渐焦躁起来。
他跟江羡年逢场作戏,演的是好哥哥的角色,学着其他兄长疼妹妹的方式对她施以假意,以讨她的欢心。可洛雪烟不同。他在她面前从未掩藏过恶劣的本性,也没想过她的喜欢,他没办法把对江羡年演戏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江寒栖想了又想,拍了拍洛雪烟的背,生硬地憋出来一句:“别哭了,哭得头疼。”
怀里的人立马噤声,身体却一顿一顿地抽嗒。
江寒栖不自在地转移话题: “去看看那具尸骨。”
洛雪烟松开他,用手背抹去眼泪。江寒栖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向万重山的骸骨。
银白色的马尾在余光中一晃一晃的。
洛雪烟抬眼打量江寒栖的真身形态。
血肉没,万骨枯,一抔黃土降无生。诞生于死气的恶妖最显著的特征便是银发如骨白,红瞳似血艳。白骨红血织出浴血而出的地狱修罗画卷,一展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还好他是不死不灭的无生。洛雪烟无比庆幸。他还活着。
江寒栖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想起来什么,放开手,问道:“你是不是能说话了?”
“好像是?”洛雪烟跟他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自己能说话的事。
洛雪烟想不起来能说话的节点在哪儿。当时她连无生可以无限复活的设定都忘了,真以为江寒栖身死魂灭,脑子被悔恨塞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被吓的?”
江寒栖的猜测让洛雪烟一阵语塞。她感觉还是被他追杀的那晚更恐怖一些,万重山的压迫感没他厉害。
“尸骨我看,你转过身去。”见洛雪烟迟迟不语,江寒栖以为她还在害怕,挡在她前面。
“没事,就一堆骨头。”洛雪烟跨了一大步走到江寒栖身旁,拉着他的袖子,满不在乎地拽着他往万重山的方向走去。她想知道万重山到底是哪种妖。
江寒栖看了看洛雪烟,挣开她的手,反手握了上去。那只温暖的手习以为常地张开了些,插入他的指缝。
高大的骨架上密密麻麻地缠满了红褐色的线。
江寒栖蹲下身,捻起一条仔细看了看,说道:“是傀儡线。”
“他是人是妖?”
“人,有人给他下了傀儡线,”江寒栖又看了眼骨架上的红线,接着说道,“不过傀儡线遍布全身,他就算活着也不能算作人了。”
“是阿九。”
“阿九?那个织娘?”
“你记得她?”
“她来找点翠那天,我就在楼上,有点印象。她走之前是不是从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这你也知道?”洛雪烟惊叹。
江寒栖嗯了声,别开脸,装模作样地捡起条傀儡线翻看。
他那天之所以会在楼上,是因为想暗中观察她的言行,但这话可不兴说出去。
“她的铜钱掉到地上,我捡起来给她还回去了。”
“你跟她有仇吗?”
“没有,我就跟她见过两面。会不会是想抓我来要挟你们做什么?我没仇家。”
洛雪烟穿书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身的记忆翻了一遍,确认新身体没给她留下什么烂摊子要处理。
原身的经历平平无奇。她在一个大蚌壳里化形,走上岸,靠着渔民的接济度过了最初的时光。后来她想去见见其他地方,攒了些钱踏上旅途,一路兜兜转转,最终定居在太守府。
无背景,无使命,无仇家。原主的“三无”深得洛雪烟的心,阿九不可能是原身结下的仇。
洛雪烟忽然想起万重山说过的话,他说她会毁掉她的幸福,那听上去像是是阿九会说的话: “不对,她好像就是冲着我来的。可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奇怪。等会儿去找她对峙。”
“她死了。”
“死了?”
“你看骨头,”江寒栖拨开红线,指了指骨头上的红印,“傀儡线入骨,说明操纵者与傀儡共命,傀儡完全为他而生,顺从他的意志行动。但反过来,傀儡死,他也活不成。”
”那个孩子也是傀儡吗?”
“过去看看。”
黑雾蚀去血肉,露出白骨。和万重山不同,红褐色的线并没有遍步虎子的身体,只是分布在四肢上。
“还没完全成为傀儡。”
难怪总是一副痴呆模样。洛雪烟心想,转念回想起自己被拖到树林的事,跟江寒栖说了一遍。
“我身体里不会也有傀儡线吧?”
“不会。傀儡线没那么容易入体,要让傀儡吃下才行。你那个时候应该只是被他放出的傀儡线暂时操控了。”
“吃下?!”
洛雪烟看了眼虎子身上的红线长度,惊异地又问了一遍:“这些都是他自己吃进去的?”
“对。”
好狠的心。洛雪烟感到一阵恶寒。
对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下手。不对,说不定不是丈夫……她随即想起如灰鼠般的妇人仰着头,抻着脖子痴迷地看着风流倜傥的男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