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烟摇摇头,就是不放手。
正当江寒栖准备探下身扯掉山鬼的手时,江羡年和今安在杀掉前来支援的精怪赶到崖边,合力将洛雪烟和山鬼拉了上来。
山鬼没掉下山崖,她赌赢了!
洛雪烟躺在江羡年怀里,看着救上来的山鬼,欣喜若狂地感受着山鬼的小手在她手心留下的余温。
幕后黑手还在崖底傻乎乎地等山鬼摔下去,如此这般,他等到天荒地老也拿不到第一个碎片了。
洛雪烟突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关乎江寒栖命运的剧情线也同时关乎到另外两个人的命数,她也许能给三个人造一个大团圆的美好结局。
江寒栖的命,她改定了!
“洛雪烟你以为自己是佛祖来世间到处渡人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摔下悬崖?你有几条命够摔啊?”
江寒栖见洛雪烟欣慰地望着山鬼,气个半死,恨不得砍下她的双手,将她永远锁在身边,省得她为无用且愚蠢的善意给无关的人白白送命。
他那么在乎她的性命,她却随随便便就能拱手让人,和别人同生共死。
好!真是好一个菩萨心肠!
江羡年替洛雪烟说话:“哥,因因她也是好心。”
“好心给人送命吗?”江寒栖冷冷嘲讽。
洛雪烟对上他冷到仿佛可以剥肉剔骨的视线,打了个寒战,从更改剧情线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她冲江寒栖露出讨好的笑,他直接起身离开,看都不看她一眼。
真生气了……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这次生气没那么好哄,暗自为后面的日子捏了一把汗。这事也没法跟他解释。
算了,慢慢哄吧。她心累地叹了口气。
“因因,哥哥也是着急你,你别往心里去。”江羡年安慰洛雪烟。
洛雪烟摆手示意没事。她指了指奄奄一息的山鬼,示意江羡年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文豹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还没趴下,鸢婆婆就连滚带爬地去到山鬼身边,看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哭着叫了声:“岁岁。”
沾满血的小手擎起,放到了宛如树皮一样干瘦的手上,像一片小小的落叶掉下枝头般轻柔。
第59章 .离山
“婆婆, 对、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山鬼气若游丝,吐出的字像水溶于水一般散在风里。
“你没有对不起婆婆,是婆婆没有看好你.......”鸢婆婆哭着摇摇头, 她想将山鬼抱在怀里, 但看她满身是血, 一双手举在那儿不知该放在哪里。
“是我杀了太多人, 遭、遭报应了.......”
鸢婆婆只是摇头。她知道岁岁早晚有一天会被除妖师杀死, 但真正发生却又无法接受。
“婆婆,我第一次看到你哭.....你、你别哭了, 我看得难过......”山鬼也流着眼泪。
在她心里,鸢婆婆是个顽石一般的老太太,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冷着张脸,鲜少有大的情绪波动。
可鸢婆婆为她哭了。
山鬼抬手擦去鸢婆婆的眼泪,央求道:“婆婆,我死后你带我离开怀梦山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葬在北坡.......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和鸢婆婆立碑的时候给两个人选好了放墓碑的地方, 两个人的墓碑是连着的,但她临死前反悔了, 北坡也不行,她不愿葬在怀梦山。
山鬼没力气擎手, 小手要滑落, 被鸢婆婆一把攥在手里,紧紧地:“好、好。婆婆答应你。婆婆带你离开怀梦山......”
山鬼朝她笑了笑,挤出一对小梨涡:“谢谢婆婆,你、你真好......我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后悔那天没帮我...帮我逃出去......但我不怨你......我真的不怨你......”
鸢婆婆泣不成声。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山鬼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困过,身上的伤已经麻木了, 感觉不到疼痛。她转了转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明晃晃的日头,竭力分开互相打架的眼皮,连眼白都露了出来,像是要把太阳吞进眼里似的。
耀眼的阳光将山鬼的瞳孔照成了透彻的褐色,她突然抓紧鸢婆婆的手,瞪大眼睛声嘶力竭道:“我想起来我叫什么了!我姓赵!我叫赵初阳!我叫赵初阳!”
濒死前,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说她是在阴雨连绵过后的第一个晴天出生的,所以叫她初阳。
她出生的时候是极好的天气,死的这天也是极好的天气。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太阳明亮到让人睁不开眼。
家里人常说,她是家里的小太阳。现在,她要落下了,落在家里人找不到的荒山上,再也升不起来了。
那一声震耳欲聋,用尽了山鬼所有的力气。她目眦欲裂,张着嘴,上半身拱起,直视着太阳,泪水自眼角流下,忽然就一动不动了。
山鬼咽气的同时,精怪暴动,齐刷刷下山闯进了村子,它们踢开门,翻过院墙,找到被山鬼打下标记的一个个男人们。
恶人的血染红了村道,那上面曾经留下过许许多多个逃跑的女子的脚印。
迅速残暴的屠杀结束,精怪凭空消失,瑟瑟发抖的女人们从藏身之处走到外面,抬头看天。
好红的一轮日头。
像血。
像从死去的男人们身上流出的血,像从死去的女人们身上流出的血,还像从山鬼体内流出的血。
眨眼间,所有的恩怨随风散去。
山鬼的怨弥散在怀梦山里,留下一具瘦瘦小小的人类女孩的尸体。
洛雪烟心中掀起无尽悲凉。
那孩子活着的时候,到底还是没能走出怀梦山。
徘徊在在怀梦山的怨灵不计其数,现在又多了一个,但是以后不会再有了。
她抬头仰望天上的太阳,视线被泪水浸得有些模糊,可依旧能看清太阳的轮廓。昨日还是阴沉沉的天,被日头照得锃亮。
天亮了,是噩梦,总要醒来。梦醒了,破梦的人却永远沉睡。
愿汝魂归家。
她在心里默默献上鲛人一族超度亡灵的悼词。
今安在的目光从在场人的脸上游走了一圈。
眼泪?在哭,是很难过。他按照以往的观察得出结论,摸了摸眼下,皮肤干燥。他又眨了眨眼,一滴泪也没有。
难过,到底是什么感觉?今安在抚上心口。
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和他交谈甚欢。
他问老人难过是什么感觉。
老人说你会感觉心不舒服,就像蹲久了把腿蹲麻的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哪里都不得劲,甚至会难受到流眼泪。
他说自己没流过眼泪。
老人哈哈大笑,说他这个年纪的没心没肺很正常,而且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流眼泪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就是很奇怪。
今安在看向江寒栖。他虽未流泪,但面容悲戚,一看就在难过。
连一向不近人情的江兄都为为山鬼之死而动容,他却没有。
他同情山鬼的遭遇,知道应该为她感到难过,可他就是没办法难过。他努力想要共他人之情,然而那颗心就是平静如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今安在在最外围站着。他感觉有人给他布下了一层屏障。
屏障之外,人情冷暖,众人皆知;屏障之内,悲喜不通,心如止水。
他握紧拳,用力摩挲食指上的水戒,像是要把水戒扣烂。
“你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老道士对他的评价犹在耳畔。
或许,我并不适合入世。今安在自暴自弃地想。
他这样的人,行走在红尘中,染不上一粒尘土。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日修道,超脱凡尘之外,于他亦是解脱。
陪江姑娘走完这一遭吧,等她历练完回江家,他就避世修道。
今安在给自己定下期限。
闪着光的红色碎片冲破尸身的心口,鎏金咒文在上面缓慢缠绕。
看到碎片,江羡年擦了擦眼泪,找出一个刻了密密麻麻咒文的黑色罐子,打开,碎片被收入其中,罐身上的咒文发出金光,罐口新缠上了几条咒文封印。
那罐子名叫万象,取“包罗万象”之意,可以收纳封印跟妖有关的一切事物。江羡年外出游历前江家人执意让她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暂存妖王碎片正好派上了用场。
压在洛雪烟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下,她为江寒栖从幕后黑手手里抢回了一点命。她看了眼抱臂站在一旁的江寒栖。
他在凝望赵初阳的尸体,用的是羡慕又嫉妒的复杂眼神。
在爱上江羡年之前,江寒栖有极强烈的厌世情绪。
她感觉他要是知道她想给他续命说不定会发更大的火。现在的他一心求死,对世间毫无留恋。
也不知道除了恋爱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能让他不那么厌世......
洛雪烟正想着,对上他的视线,还没来得及避开就看到他猛地扭过头,不去看她。
得,还在气头上。
洛雪烟为未来的日子感到惆怅。
几人心照不宣,对外统一说怀梦山的山鬼摔下山崖,死无全尸,在山洞里发现被她掳走的两个受害者。一个是村子里失踪多年的“鸢婆婆”,另一个是出逃的“赵初阳”。
赵初阳死在山鬼手里,就剩鸢婆婆一个幸存者。
“可以出去吗?”鸢婆婆紧张地扶着今安在肩上的棺椁,盯着他一步步迈向山鬼无法迈入的地界。
今安在谨慎地伸出一只脚,踩到前面的一块空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另一只脚,站到那里。无事发生,棺椁跟着他下到山下。
“可以!”他笑嘻嘻地回鸢婆婆。
“太好了!岁岁!婆婆带你离开怀梦山!婆婆带你回家!”鸢婆婆笑得满脸褶子堆在一起,眼睛都看不见了。
“真好!她可以回家了。”江羡年不由得跟着一起笑起来。
“嗯,可以回家了,岁岁。”洛雪烟轻声说道。
背她的人依旧沉默。
“你也可以离开村子了。”她凑到江寒栖耳边悄悄对他说。
江寒栖冷哼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发脾气。
自从她阻止山鬼坠崖后,江寒栖就单方面跟她冷战了。
不回问句,不接闲话,不吃零食,视线零接触,连听鲛歌都能目不斜视,她凑近,他就闭眼,听完就走。不过肢体接触倒是不拒绝,她去牵他的手他也不挣开,她走不了路多数时候也是他或抱或背搬来搬去。
小气鬼。洛雪烟朝他做了个鬼脸,作势要给他来两拳,却没想到他突然转过了头,她尴尬地僵直身体,把手一放,安静如鸡。
然而江寒栖没有看她,他驻足盯着山头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洛雪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山还是山。
江寒栖没回她,又闷头跟上前面的人。
洛雪烟自讨没趣,趴到他肩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眯一会儿。
江寒栖从储物袋里找出阿九的铜钱,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
从万重山手里救回洛雪烟的那晚,他去阿九家里搜寻了一番,找到了还没用完的傀儡丝和掉在阿九尸身脚下的这枚铜钱。
从山上飘来的好像就是铜钱沾染的气味。到底是人,还是......
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寒栖暗骂了一句没心没肺,收起铜钱,朝山下走去。
第60章 番外 化鬼
板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来晃去, 躺在车上的小人儿睁开眼,入目的是高得不可思议的天空,一只雄鹰盘旋在天际, 小如蚊蝇。
她慌张地挣扎起来, 粗粝的麻绳磨破手腕, 头撞上木板, “咚”的一声, 她的眼角一下就结出了泪花,身子弓起来, 吃痛声被布条堵在嘴里。
“老实点!”坐在对面的女人用力踢了她的腿一下。
她挣扎得整个身子都弹了起来。
“非要老娘动刀子是吧?”女人亮出了小刀,往她的身上比划了下, 她吓得定在那儿,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坏人。
她才看透女人的本性,在女人用糖人将她骗到死胡同迷晕她之后。
这是哪儿?
她抻着脖子到处看,试图找到一点能辨识的标记。可是眼前除了山就是山, 堪比天高的群山限住了她的视野,她找不到其他东西。她扭头往进山的路看了看, 只有身后一小段是路,再远, 好像就被山啃掉了, 一条路也看不到。
毛驴缄默不语,只会发出类似人类疲惫时的那种哼哧声,驱使毛驴的男人也寡言,像个石头坐在毛驴上一动不动。风吹过树林,哗啦啦的, 如同流水的声音。
她心里油然生出极大的恐惧。
山在吃她。
毛驴走了三天三夜,带着三人来到了山里的一个村子。
她看着一个中年女人和女人讨价还价, 用一袋碎银买下了她。
女人和男人赶着驴离开了村子。
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她被中年女人带回了家,见到了她的儿子——一个肥猪一样的傻子。
“儿子,过来看你的媳妇。”中年女人招了招手,傻子扔下手里的秸秆,傻笑着凑到她面前,嘿嘿冲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