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只得百无聊赖地待在将军府,数数落叶,喂喂小鱼。
当日,秦少安下了朝,问及她在府中过得如何时,拾九只答“挺好的”,却被秦少安一眼戳穿:“是不是无事可做,闲得无聊?”
拾九见瞒不过去,只好点点头。
秦少安道:“你不是说过你以后想开成衣铺吗?你可以继续去着衣楼学制衣之道,我可以替你安排。”
“真的吗?”拾九有些雀跃,却也有些迟疑,“我可以出府吗?”
目前,将军府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日楚逐能混进来,是因为当晚人多眼杂,现在将军府加强了戒备,楚逐便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但若是出了府,就不敢保证了。
而且还是去的着衣楼……
“无妨。”秦少安眸子微冷,拾九分明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躲躲藏藏,“你还能躲他一辈子不成?”
发疯也是有期限的,他不信楚逐会为了拾九一直疯下去。
而且今天楚逐也来上朝了,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到底是野心勃勃的摄政王,又怎会因为拾九耽误了正事。
“你只管去,我会派守卫保护你。”秦少安淡然道,“他白天要上朝,你白天去着衣楼,是完全错开的,他分.身乏术。”
“好。”拾九一想也是,心放回了肚子里。
*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一连十天,楚逐压根没去找过她,好像已经彻底忘了她。
这十天,她每天都在秦少安去上朝后前去着衣楼,估量着他们下朝的时间回将军府,日子过得很充实。
陆掌柜是个精明圆滑的人,无论她身份如何变化,他始终都不得罪,态度与以往无异,而且在她面前绝口不提摄政王府的事,也难怪能在京城豪族间混得这么开。
着衣楼最近还来了个很厉害的绣娘,绣娘名唤秋云夕,大家都叫她秋娘。
秋云夕是从江南来京城的,为人爽利大方,绣工尤其不错,因此来着衣楼求一个绣娘之位时,被陆掌柜一眼看中,高价留了下来。
秋云夕只比拾九大三岁,两人一见如故,拾九整日跟在她后面学绣工。
到了祭天那日,拾九依旧来了着衣楼。
因楚逐这些天再未找过她,而且这一趟祭天之行,来回起码得一整天,因此她心里轻松,准备待得晚一点再回去。
她没想到,自己才进了成衣房,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
再睁开眼时,她竟回到了王府,睡在自己曾经睡过大半年的床。
她当下只有一个反应,楚逐真是阴魂不散。
继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绑架了。
她猛地坐起来,便见楚逐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拾九气得浑身颤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楚逐只是伸手过来,抚上了她的脸:“拾九,这些日子我很想你,你可曾想过我?”
“不曾。”拾九拍开他的手,往床角缩去,“你没有随行去祭天?”
楚逐道:“若是去祭天了,又岂能得到与你独处的机会。秦少安将你看得真.紧。”
拾九不想跟他纠缠秦少安的事,只冷笑道:“你若不去祭天,那谁来保护长公主?长公主若是出了事,你不担心吗?”
楚逐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你果然是因为墨萝嫣的事一直不肯原谅我。若我说,我对墨萝嫣一直只是演戏,你可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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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重来
拾九脸上微露讽笑, 难道楚逐以为,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墨萝嫣?
好,便是不说其他, 只说墨萝嫣的问题, 他一句“只是演戏”就将所有揭过,是准备将她当成三岁小孩糊弄吗?
“若说是演戏, 王爷您在拾九面前,才更像演戏。”拾九嘴角微翘, 分明是如从前一般恭敬的称呼, 此时却透着浓浓的嘲讽。
她不相信楚逐之前对墨萝嫣种种的好都是假象,那么他对自己的执念, 便是真实的吗?
楚逐脸色一片苍白, 没有了刚才的锋锐。
此刻,一颗真心被狠狠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的滋味, 他也是尝到了。
“我真的只是利用她,因为她是长公主, 是先帝的亲女儿、幼帝的亲姐姐。”楚逐喉间干涩,高傲如他,从未这般丢弃掉所有颜面, 承认自己不耻之处, “前世我对她所有假意之好, 都只是为了利用她的身份, 从中攫取权力。”
他看着拾九, 徐徐笑了:“你看, 我无耻又卑劣。”
他屈服了。
宁愿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阴谋算计, 也不愿她再误会自己心系她人。
拾九却只是摇头, 手掌在被子下握成了拳, 正好抵在手心被一剑划过的地方。
她平复了一下记忆涌来的痛感,缓缓松开手,将手掌示于楚逐。
此时的手掌心白白净净,没有任何伤疤,但他们都知道,那里曾经有过无法愈合的伤痕。
“既然王爷你也记得上辈子的事,那么你可曾想起拾九鲜血淋漓的手掌?”
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哎,就是一条狗,当初那么拼命地护主,扭头一看,主人竟护着她人,也会反咬主人的吧。
而她这条狗,当初是那么地温顺和忠诚。
像她这样的狗,楚逐往哪里找去?当然要缠着她了。
“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拾九唇角微扬,笑道,“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还好你没事。我想,便是断了这只手掌,也绝不能让利刃伤你分毫。”
楚逐呼吸一滞,心口如被钝刀割过。
“我当时没有看到。”他说得艰涩,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拾九相信自己,“等我看到的时候,你的手掌已经被利刃贯穿。”
“极好的解释。”拾九淡淡笑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墨商之安排刺客之事我提前便已知晓,我将计就计,想以苦肉计换取墨萝嫣进一步的信任,却算漏了你这一环。”楚逐说到这里便无法再说下去。
拾九受伤后,他为了权力,选择了去安抚墨萝嫣,让其他人带拾九下去疗伤。
在拾九看来,他定是非常绝情吧。
这一刻,他挪开了目光,竟是不敢看拾九一眼。
拾九拍手莞尔。
“那么,我被长公主的猫儿抓脸,你也是没看到?”
“我打碎了长公主的瓷碟,你大怒惩罚于我,也是为了演给长公主看?可是那时候长公主并不在王府呢。”
“我与长公主去游湖,一同落水,长公主说是我干的,你便罚我立于水中受冷,也没有一丝出于对长公主的爱护?”
第一次这么酣畅淋漓地质问楚逐,拾九面上带着痛快的笑,说到最后却已微有哭腔。
她止住了声,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楚逐身上,突然有点好奇楚逐会用什么理由来圆。
楚逐喉咙滚动,似是蕴了许多话,却没有一个字能说出口。
其实每次在惩罚过她之后,他都会徘徊在下人院门前,最终都没有进去。
重生之后,他把御芒给她吃,用墨萝嫣的瓷碟给她装御芒,带她去买衣服,派人暗算墨萝嫣落水给她出气……
这些笨拙的讨好和挽回……好像都无济于事。
他忽地有几分慌乱。
对,他本就非常绝情,对拾九。
他曾经对她那么坏。
楚逐闭了闭眼,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再睁眼时,神色已经清明坚定。
他朝床边跨了几步,欺身上前,将拾九笼罩在了小小的床帏之间。
“拾九。”他眷念不已地抚着她的耳际,“曾经我确实对你做过很多错事,但我保证,那与墨萝嫣无关。我对她绝无一丝情.爱。”
“你要信我,你必须信我。”
他说这句话的神色,无端地让拾九想起了当年——
“现在你明白了么,这世间你只能相信我。”
一模一样的高高在上大言不惭,仿佛他是她的主宰。
不,他已经不是了。
拾九心中涌上一股厌恶,她不再忍耐,侧过脸躲开楚逐的手,一掌推在他胸口。
这一掌施了内力,毫不留情。
楚逐没有丝毫准备,被这一掌震得连连后退,一股鲜血涌上,他猛力压制住。
这样狠的掌风,她从前是用来对付敌人的。
如今用在他身上。
呵。
楚逐自嘲一笑,嘴角溢出血珠,他抬手擦去。
“既然不是因为长公主而迁怒于拾九,那么王爷是无端憎恨拾九吗?”拾九冷冷看着他,“憎恨拾九也是王爷走向权力之巅的踏脚石吗?”
楚逐无言,几度启唇,却没有说出一句解释。
拾九冷冷地笑。
看吧,无话可说。
多讽刺。
就一句“信我”,就要她什么也不去追究,什么也不去探寻,便相信他的一通鬼话,他有没有尊重过她?
她想不通,若不是因为墨萝嫣,他为何对她那样坏,好像她得罪过他一样。
可是回想起来,他在没有与墨萝嫣往来之前,对自己便不是那么好的。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就是不喜。
她便更加不明白了,若那般不喜她,当初为何要将她捡回来?就让她冻死在茫茫大雪中岂不干净?
拾九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角,不愿再想下去,没有意义的事就不该再去思考,平添烦忧。
“我要走了,我要回将军府。”她说。
听到将军府三个字,楚逐像是被突然刺激一般,立刻道:“不行。”
“我已经受够了没有你在的日子。”他牢牢盯着拾九,生怕一眨眼她便不见了,“我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回来见你与别人双宿双.飞的。”
“你想囚.禁我吗?”拾九冷然看了他一眼,便掀开被子下了床,直直往外走。
却被楚逐一把抓住手腕:“别走。”
拾九淡淡一笑:“我是堂堂的将军夫人,王爷若想留住我而不被发现,恐怕得把我关进那密不透风的鬼狱里才行。”
楚逐手一松,眼底是难言的情绪:“是墨萝嫣擅自偷了鬼狱的钥匙。”
接着便是长长的沉默。
拾九的心渐渐冷到了极致。
既然已经说到她当初的死,楚逐却没有解释挖心之事,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墨萝嫣偷了他的钥匙。
那就说明——
将她打入鬼狱受尽折磨是真,为了给墨萝嫣调药所以与她上.床是真,将她的心作为药引献祭给墨萝嫣也是真。
便是墨萝嫣早他一步亲自前来取了她的心,又有何本质区别呢?
他之前的一切辩驳都成了笑话。
拾九甩脱他的手,依旧往门口走,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我不知道她会去杀你,我来迟了一步。”楚逐挡在她面前,目光沉沉,“之后我便立刻杀了她替你报仇,可是无论我怎么唤你的名字,你都不愿睁开眼看我一眼了……”
无人知道,他抱着怀中怎么也叫不醒的拾九,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我不想听了,放我走。”
都是狡辩罢了。
“我们重新开始。”楚逐盯着她的眼睛,“过去的事我会一一补偿,现在,回来我身边。”
“不可能。”拾九也盯着他,目光坚定。
“重生都可以,为何不能重来?”楚逐的目光满是执拗,“我不在乎你嫁了秦少安,也不在乎什么这是御赐的婚事,只要你开点头,我立刻派人将和离书送去将军府。你今晚就可以在府中住下,你看,这里的东西还是原本的摆设,都是你的东西,我没让任何人动。”
“楚逐,你这个混蛋!”
轻飘飘地用一句“重新开始”抹去过往一切,楚逐当她是什么?
还当她是前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看到她眼底闪动的水光,楚逐沉默了一瞬,让开了路。
拾九打开门,外间的空气扑在她脸上,她连着吸了好几口,才抚平胸腔起伏不定的情绪。
她没有再看楚逐一眼,快步离去。
*
拾九直接回了将军府。
她失踪那么久,陆掌柜肯定已经把着衣楼翻了个底朝天,向将军府送去了她已失踪的消息。
秦少安派给她的守卫,现在也一定满京城地找她。
也不知道楚逐是怎么瞒过那么多守卫的眼睛,将她迷.晕了带出着衣楼的。
回到将军府后,严叔松了一大口气,秦少安不在府中,拾九又离奇失踪,他只得一边派人找寻,一边派人前去东桓山向秦少安禀报拾九失踪的消息,没想到拾九竟自己走回来了。
拾九则连忙让严叔再派人去截断消息,不要让秦少安分神。
此次祭天之行和前世完全不同了,秦少安去了,楚逐却没有去,不知事情会是如何发展……
拾九知道这会儿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耐着性子等。
到了夜幕时分,秦少安终于回来了。
如前世那般,他们在柳树谷遭到了刺客偷袭。在激战中,秦少安拼死保护幼帝,左胳膊被一刀划过,鲜血四溅。
好在最后还是得到增援,剿灭了行刺的刺客,还捉了几个活口。
然而祭天之行被迫中断,众人都回了京中,幼帝与墨萝嫣也被护送回了皇宫。
秦少安回到将军府时,胳膊已经包扎好了。
望着他包得严实的胳膊,拾九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她一时讷言,静默了半晌才问:“秦大哥,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一点小伤换来洗清嫌疑,最划算不过。”秦少安看着拾九,迟疑了一瞬,“拾九,你不会怪我吧?”
果然。
方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她既然将刺客之事提高告知了秦少安,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身为大将军的秦少安不像是会被刺客伤到的样子。
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因楚逐的突然缺席,秦少安便将他的计划拿了过来。
前世的事奇异地颠倒了主角。
秦少安成了护主有功的功臣,那么……楚逐就会成为那个被冤枉的罪臣。
显然,秦少安也是打算这么做的,所以他才会问自己,是否会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