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秦老夫人没有直接站出来阻止她,那么她就会假装看不到秦老夫人的不满。若是秦老夫人真的不许她再去着衣楼,那她就只能让秦少安从中调解了。
她心里很清楚,她不是真正的将军夫人,所以她不会将自己困在将军府,当一个贤良淑德的妇人。
总有一日,她会离开这里。在那之前,她能学到的东西越多,那么安身立命的本事便越多。
其实,这段时间,她已经陆陆续续将自己所知的大半机密都告知了秦少安,再过不久,待楚逐彻底不再纠缠,等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会亲自向秦少安提出和离的想法。
而后,她会去江南。
其实,之前她对自己以后要去的地方十分茫然,只想着有一天离京城远远的,对于要去哪里,却是毫无计划。
而因为秋云夕的到来,她心中终于有了明确的想法。
秋云夕说,江南是一片鱼米水乡,那里山净水美与世无争,开一个小铺子便可满足温饱,悠然度日。
她心动极了。
况且,江南又离京城很远很远,实在是个隐世的好去处。
于是又旁敲侧击地问了秋云夕很多关于江南的事儿,心中越发向往。
不过,还未等到她前去江南,倒是又从江南来了一个人。
这人名唤燕辰,年方十六,是秋云夕在江南家乡的邻居。
那日拾九来到着衣楼,未见到秋云夕,还以为她跟着陆掌柜进货去了,哪知没过一会儿,她便领了一个少年前来,见了拾九,便对那少年道:“燕辰,快叫拾九姐姐。”
燕辰长得唇红齿白,闻言灿然一笑,似三月春风一般暖煦:“拾九姐姐。”
拾九惊讶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连忙望向秋云夕。
秋云夕这才向她介绍:“拾九,他叫燕辰,燕子的燕,时辰的辰。他也来自江南,跟我家是邻居。”
拾九点点头,两人算是认识了。
秋云夕拉着拾九坐下,向她说起了燕辰的来历:“燕辰这次来京城,是来参加三月的会试的。他天资聪颖,自小就有从仕报国的想法,但是他爹娘奇怪得很,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教育他一辈子不许去京城,更不让他科举从仕。”
拾九听到这里,不禁疑惑地问:“为何?”
秋云夕摇头:“不知道啊,他爹娘从来不说原因,只是一个劲地不许。但是燕辰也自有自己的主意,哪能都听父母摆布呢,因此背着他爹娘参加了童试、乡试,而且还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呢。”
拾九不由得赞道:“真厉害!”
她看向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燕辰,眼睛里多了几分敬佩。
秋云夕续道:“对啊,若是寻常人家,知道自家孩子有如此光耀门楣的成就,哪怕是砸锅卖铁,都定要把孩子送去京城参加会试,可是燕辰他爹娘就不一样了,知道燕辰偷偷参加考试后,揪着他一顿好打,更是发了狠话,若是燕辰敢去京城参加会试,便与他断绝关系。”
说到这,秋云夕不由得看了燕辰一眼,叹道:“可是燕辰也是个倔的,他爹娘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不服不甘。你说说,凭什么一点理由也不给,便让他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呢?因此,他这小子只身一人离开了熟悉的江南,跑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好在我与家中联系不曾断过,因此他也知道我在京城的着衣楼做绣娘,于是一来到京城,便来投奔我了。”
拾九心中惊诧,真的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爹娘。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安慰眼前这位少年:“燕辰,你别担心。既然来了京城,就好好准备考试。哪有爹娘真舍得与自己的孩子断绝关系呢,必定只是气话而已。倘或你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你爹娘不定有多高兴呢!”
燕辰看着刚刚认识的拾九笨拙地安慰自己,弯了弯唇角:“多谢拾九姐姐。”
拾九笑道:“既然你是秋娘的朋友,又叫我一声‘姐姐’,往后我也会把你当成弟弟一样看待。这段时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之处,尽管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燕辰点头,眼睛弯起笑意,“谢谢拾九姐姐。”
燕辰暂时住在了离着衣楼不远的来福客栈,吃住的钱都是他自己付的。
为了来京城参加会试,他自己偷偷攒了一些银子,因此不愿在这些地方求助于秋云夕和拾九。
只不过秋云夕在京城待的时间久,到底比他熟悉京城,他前来投奔她也算有个照应,免得因为对京城不熟,而耽误了考试。
*
时间转瞬来到二月中旬。
长公主墨萝嫣的生辰才过了一个多月,便又到了幼帝墨承越的生辰。
二月十五日,是他四岁的生辰。
幼帝生辰,自然也是要设生辰宴的。
这本是与拾九无关的事,哪知道幼帝没忘记她,特意叮嘱秦少安带她进宫赴宴。
上一次的除夕宴,因为幼帝吹了风,所以只在宴会上匆匆露了一面,便被抱回去静养了。
拾九想起她与幼帝上次一块“玩”,还是十月祭天之后的宴会,没想到幼帝还记得她。
她倒是也挺喜欢幼帝的,只是她不喜欢皇宫罢了。
不过皇命难违,她只得随秦少安进宫。
楚逐此次又告病不来,因此未在生辰宴上见到他。
而宴会上,幼帝见到了拾九便高兴极了,和上次一样,很是亲昵地扑了过来。
拾九温柔地笑笑,也如上次一般悉心照顾幼帝,顺着他的性子与他玩耍。
到了宴会结束的时候,幼帝还对她依依不舍,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
墨萝嫣见状,忽道:“天色还早,不如请秦夫人移步长公主府喝喝茶,再陪皇上一会儿吧。”
幼帝一听,立刻叫道:“好啊!姊姊说得对!”
拾九看了一眼秦少安,既然幼帝都这么说了,着实不好推脱。
秦少安却有些犹豫,墨萝嫣只说“秦夫人”,还将地点定在了“长公主府”,摆明了不让他这个外臣一道留下。
只是,她单独留下拾九,让他担心是否会对拾九不利。
秦少安正想着如何回绝,墨萝嫣却已先开口了。
“秦将军在担心什么?”墨萝嫣道,“秦将军是不是信不过皇上和本宫呀?只是留秦夫人喝喝茶,能出什么事呢?”
这话说得巧妙,若是他拒绝了,便是不相信皇上。
虽然皇帝年幼只是傀儡,但是作为明面上的君与臣,秦少安一直恪守着臣子的本分,不会随意扰乱规矩体统。
拾九自然也悟了墨萝嫣的意思,立刻道:“将军,你先回府吧。皇上爱与拾九玩,是拾九的福分,拾九也想多陪皇上玩一会儿。”
她想,当着幼帝的面,墨萝嫣能做什么呢。
况且,她既然已经嫁给了秦少安,与墨萝嫣的恩怨已消,墨萝嫣更不会对她做什么了。
应当只是在幼帝的生辰之日,不忍拂了幼帝的兴致,所以才将她留下。
秦少安自然也想得到这些,便觉方才多虑了,道:“好,晚些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待秦少安走后,拾九便与墨萝嫣、幼帝一块去了长公主府。
拾九第一次来到这座位于皇宫内的长公主府邸,一路小心谨慎。
墨萝嫣倒是比往日温和,甚至有几分亲昵,不再唤她“秦夫人”,反倒叫她“拾九”,还顺嘴向她介绍了庭院中的几种奇花异草。
拾九受宠若惊,自然都一一地应了。
念及前世,她对墨萝嫣不可能没有恨意。但是她心里明白,她与墨萝嫣的恩怨,皆因楚逐而起。
而她对楚逐都无报复的意愿,自然也不想再因前世之事,对墨萝嫣再生报复之心。
再说,墨萝嫣贵为长公主,她即便在此刻杀了墨萝嫣,也不能活着走出皇宫。
重生一世,她不想将自己的生命再度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上。
不过,她亦不可能与墨萝嫣亲近起来,因此只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笑意,待一会儿幼帝玩累了将去安歇,她便从长公主府脱身。
沉思之间,几人已经进了长公主府的偏厅。
偏厅烧着地龙,暖融融一片春意。
“琴瑟,奉茶。”墨萝嫣唤来自己的贴身婢女,“让嬷嬷带皇上去换一身衣裳。”
幼帝正准备让拾九陪自己一道儿玩呢,哪知道一回来姊姊便要让人带他下去换衣服,脸上顿时皱了起来。
“皇上乖。”墨萝嫣哄道,“方才你在宴会上待了许久,里面的衣衫肯定被汗浸湿了,很容易受风寒的。姊姊给你留下秦夫人,你只管去换衣服,你回来她必定还在这儿呢。”
幼帝鼓起来嘴,对拾九道:“那你一定要等朕回来。”
拾九见幼帝这般小孩模样,浅笑道:“一定。”
“拾九,坐下喝茶。”墨萝嫣招呼拾九坐下。
“多谢长公主。”拾九依言坐下,却没有饮茶。
墨萝嫣睨笑,缓缓喝下一口茶,徐徐道:“你嫁给秦将军这么久了,过得怎么样?当初你们的婚事,本宫也出了力呢。”
“秦将军待拾九极好,拾九谨记长公主的恩情。”拾九应道。
说完,她也饮下一口茶。
墨萝嫣弯着唇角,忽道:“可是,本宫听说,王爷对你旧情难忘纠缠不清?”
拾九大惊,立刻起身行了一礼:“拾九不知何人传出的谣言,请长公主不要相信!拾九与王爷并无旧情,更无纠缠不清一说!”
“只是闲聊罢了,你别这么大反应,仿佛本宫要吃了你。”墨萝嫣淡笑,眼睛微眯。
拾九略舒了一口气,这时,忽地感觉脸侧一阵热风袭来。
出于曾为杀手的敏捷,拾九迅速回转身体,掌风拂过身后的不明之物。
“啊——”下一刻,墨萝嫣尖声大叫起来,“我的脸!我的脸!”
拾九一惊,眼睛快速扫过四周,便见墨萝嫣捂着左边脸颊,而地上有一盏摔碎了的琉璃灯。
她马上明白过来,应该是方才琴瑟拿着一盏琉璃灯过来,或许脚下绊了一下,便差点将琉璃灯摔到她脸上来。她那一掌扫开了琉璃灯,却让那灯蜡四溅,一些烧得滚烫的灯蜡便溅到了墨萝嫣的脸上。
琴瑟脸上惨白,立刻跪了下来,身体抖如筛子:“长、长公主……”
拾九见状,连忙跑出去让人赶紧请御医过来。又返回厅中,拿冷壶里的凉水浇向墨萝嫣被溅到的脸。
“长公主别担心,只是灯蜡而已。”
她一边给墨萝嫣的脸降温,一边宽慰着墨萝嫣。
滚烫的灯蜡当下溅到娇嫩的脸上,肯定是十分疼痛的,但是灯蜡没有特别的危害,最多只是烫红肌肤,过后一点事也不会有,很快就能恢复如初,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墨萝嫣却大叫道:“抓起来!把她抓起来!”
*
拾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墨萝嫣派人抓了起来,扔进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屋子。
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无意中躲开了即将倾覆在她脸上的蜡火,导致灯蜡溅到了墨萝嫣脸上,墨萝嫣怒火攻心,才会气得将她抓起来。
不过,这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便是墨萝嫣贵为长公主,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便判她的罪。
最多等到御医前来给墨萝嫣医治后,她就会放自己出来。
再者,还有秦少安知道她在长公主府,到了晚上还不见她回来,定是会来要人的。
因此,拾九没有反抗,也不着急。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竟等了十天。
这十天中,除了有个宫婢会一天给她送两顿夹生饭之外,再无一人搭理过她。
她感到奇怪,也日渐焦虑。
就在她准备强行闯出去的时候,她终于被放出来了,是秦少安来接的她。
看到消瘦了一大圈的拾九,秦少安眼睛微眯:“我们回家。”
拾九知道在皇宫不宜多问,也不想多留一刻,于是连忙跟着秦少安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回到了将军府,秦少安才将这些天的事告知她。
原来,那盏琉璃灯里燃烧的并不是普通的灯蜡,而是一种毒物。那毒物一旦碰触到人的肌肤,便会将那片肌肤烧穿,留下一片黑乎乎的焦炭,再无愈合的可能。
那盏灯,本该落在她脸上的,因为她身形敏捷躲开了,于是,便溅到了墨萝嫣的脸上。
“所以说,墨萝嫣她……毁容了?”拾九听到此处,有些无法置信。
“这是她的报应。”
那琉璃灯为何会燃烧毒物,琴瑟又为何会不小心跌倒,差点将灯蜡泼在拾九脸上,众人心知肚明。
拾九回想了一番,自然也明白是墨萝嫣的手法,否则琴瑟一个小小的宫婢怎么敢做这事。
难怪琴瑟当时便吓得跪倒在地,原是知道那灯蜡非比寻常。
不过,墨萝嫣为何要对付她呢?
还是因为楚逐?
拾九摇头,她直觉没这么简单,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那我被关十天,是因为什么?”
拾九想,虽然事实是因为她躲开了灯蜡,导致墨萝嫣容颜被毁,所以墨萝嫣失了理智,便将她抓了起来。
但是,这并不是可以见光的说法,必定要套上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她诬陷你指使琴瑟做了此事,所以想将你处以死刑。”
“太荒唐了。”拾九脱口道。
琴瑟是墨萝嫣身边的贴身宫婢,她若是能指使琴瑟,那她早就有千万种法子不动声色地弄死墨萝嫣,何须来这一出。
“没错。”秦少安冷声,“只是她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所以罪名没有成立。”
拾九迟疑道:“那最后?”
“一切都推到了琴瑟那个宫婢身上。”秦少安道,“她被处死了。”
琴瑟被处死的时候,疯狂地大喊都是长公主指使她的,只是,她的声音不能被听到。
刀刃划过,她便死在了私刑之下,甚至不必去刑场。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墨萝嫣需要一个出气的地方,她既治不了拾九的罪,只能将一切推给可怜的宫婢。
而他,还有……楚逐,他们只想护住拾九,再无余心去救别人。
何况,琴瑟本就差点害到拾九,也不全然无辜。
拾九听后不由得默然,琴瑟其实是个可怜人,作为宫婢她别无选择。
而墨萝嫣也是狠心,从小陪伴长大的婢女说杀就杀。
*
自那之后,墨萝嫣便消失在众人面前,整日在长公主府闭门不出。
很快就到了三月。
会试定于三月二十三日举行。
可是,在那之前,燕辰的爹娘竟跑来了京城,死活不让燕辰去考试,要带他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