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衷还是没能逃脱。一个月后,卫衷夫妇被抓,尸体被悬挂在城墙示众,他们七岁的儿子和小公主不知所踪。卫衷死的那一天,小姐也疯了,她安排了我出宫,让我逃得远远的,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有朝一日若是有幸找到小公主,便带小公主去她坟前敬一杯酒。
“我含泪诀别公主,出宫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京城,我还记挂着少坚。第二天,皇宫便传出小姐自缢身亡的消息,我并不意外,自卫衷死后,她已经没有了生的意志。之后,我辗转联系上少坚,想与少坚一起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是,还没来得及实现逃跑的想法,墨慎之果然将矛头对准了张启明,给他摁了通敌的罪名,便下令满门抄斩。张家群起反抗,但终究不敌墨慎之,全府上下皆被杀戮。还好少坚命大,被扔进火葬场时还尚余一丝气息。我等那些人走了,爬进火葬场,将他拉了出来。”
说到这里,燕辰娘已是泪流满面,燕辰爹也红了眼圈。
那些旧事,于他们来说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秘密,而是他们过往的人生,是他们这十来年惴惴不安的源头,是他们午夜梦回的梦魇。
燕辰娘擦掉眼泪,叹了一口气:“从此以后,我们就去了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江南,隐姓埋名地生活。后来,听说卫衷的儿子也找到了,被墨慎之活活烧死。但是小公主却一无所踪,这么多年再无消息传出。世人都以为那个叫墨萝嫣的长公主就是当年的小公主,只有我们知道,她是张家的女儿。”
燕辰娘缓了缓自己难以自抑的情绪,默默地与燕辰爹紧握双手:“我们害怕京中还有旧人认得我们,特别是少坚,他是张启明余党,若是被人发现,上报给朝廷,是要抓起来满门抄斩的。因此,我们这么多年从来不敢来京城,也不让燕辰入京从仕,就是惧怕被发现。”
众人听完这个故事,迟迟不能回神。
谁也没想到,当年还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一室无声中,燕辰爹叹出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为何摄政王的人会派人来杀我们。当年我们离开京城时,朝中还没有摄政王,我们与摄政王素不相识,连他爹都不认识。”
神医淡淡一笑:“或许,他也是当年那段故事的知情人。至于他如何得知的,我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推断的,便是他为了掩埋这个秘密,才向你们下了杀手。”
他虽是回答燕辰爹的话,眼睛却是看着拾九的。
拾九心口莫名猛跳。
她与墨萝嫣刚好是同年所生……
神医又徐徐道:“小公主腋下有三颗连成一线的痣,是不是?”
“是。”燕辰娘似乎知道神医的真实身份,因此也不诧异他知晓小公主的痣,点头道,“小姐曾说过,让我牢牢记住这一点,往后就以那三颗痣确认小公主的身份。只是,我哪里能看到姑娘家那等私.密之处,况且我又怕暴露身份,不敢大肆去寻,终究是辜负小姐的期望了。”
拾九霎时脸色一变。
她的腋下……正好有三颗连成一线的痣。
腋下是女子极其私.密的地方,她从来没有露于人前,她也是有一次偶然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有那三颗痣。
她记得楚逐第一次强.占她的时候,还抚过她的痣,低声说了一句:“从小到大,竟也不见消。”
因她是被楚逐捡回来的,楚逐知道她有痣不足为奇,当下她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沉浸在屈.辱里无法自.拔。
现在想来……
若楚逐真的知道她是公主,那么她恐怕就不是被捡来那么简单。
可是,楚逐明知道她是公主,却从未帮她恢复身份,只是将她当成最低.贱的工具,眼睁睁看着墨萝嫣多次欺压于她……
为什么……为什么!
拾九心口像是被一刀刺穿,痛得整个人躬下了身子。
燕辰爹娘看着脸色突然大变的拾九,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此时,神医淡声道:“拾九姑娘,你腋下是不是正好有三颗连成一线的痣?”
燕辰娘眼睛霎时睁大,一股热泪奔涌而出,她扑向拾九:“小公主!你果真是小公主?!”
秋云夕向她介绍拾九时,只说她是将军夫人,并未提过其他。
她这么多年了,几乎已经对小公主的事死心了,猜想小公主估计已经不在人世,因此从未将拾九与小公主联系在一起,没想到……小公主竟真是眼前这个姑娘!
燕辰娘抱着她大哭:“小公主!老奴对不起你!”
拾九神色恍惚,一把推开了燕辰娘。
“我、我要去王府……”她转身便跑了出去,朝王府跑去。
*
王府。
长行归来复命,将来福客栈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长行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末了,他跪下领罚。
“罢了。”楚逐手指不经意地轻叩桌面,“是我太心急了。”
心急到一刻不能等,一发现那男人是当年那个随从,便迫不及待地命长行前去杀人灭口,没有考虑到拾九或许会撞见此事。
他太害怕了……害怕那个秘密被揭晓。
“王爷,那……那对夫妇的儿子杀还是不杀?”长行问道。
按以往行事,斩草势必除根,但是此事让拾九撞见了,再杀那个孩子,拾九必定知道是他们干的,肯定会怪到王爷头上来。
因此,必须得请示清楚。
楚逐思忖片刻,道:“罢了。”
既然那对夫妇已死,到底是去除了心腹大患。
至于他们的那个孩子……他想,他们多年来小心翼翼地怀揣着那么重大的秘密,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活得战战兢兢,惹上杀身之祸的。
所以,不必担心秘密会泄露了,再除去那孩子也没任何意义,反而会让拾九更加恨他。
不过,楚逐向来赏罚分明,他道:“下去领罚十棍涨涨记性,下次再如今天这般,决不轻罚。”
“是。”长行领命下去。
楚逐翻开上一次未完成的画作,摊开于书桌,从拾九细长瓷白的脖颈处继续下笔……
天色已黑。
就在这时,平黎喜冲冲地来报:“王爷!拾九来王府了!只是……看上去心情有点不好。”
他话音刚落,拾九已经闯进了内院。
毕竟在王府,谁也不敢拦她。
楚逐早就吩咐过,若是拾九回府,敢拦者死。
楚逐看着拾九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神色,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下令:“平黎,带内院所有人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入内院一步。”
“是。”平黎见势不妙慌忙应了,连忙带着所有人退下。
拾九直直地看着楚逐:“你早就知道我才是公主,是不是?”
楚逐向她一步步走近,来到她的身前,异常认真地看着她:“不,你不是公主,你只是拾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双更吧,晚安小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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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假死(修)
“你不是公主, 你只是拾九。”
拾九看着楚逐的薄唇一张一合,怔忪了一瞬才听见他说了什么。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空落落地坠不到底。
就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前, 她刚从燕辰爹娘和“神医”嘴里了解到了十多年前皇朝变更的往事, 知道了自己才是先帝和姜贵妃的女儿,如今的长公主。
其实, 她未曾全信。
毕竟口说无凭,燕辰爹娘未必就不会说谎, 所谓的“神医”更是身份神秘来路不明, 他们知晓那三颗痣也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阴谋……
在心里乱成一团的那一瞬间, 她的第一反应是跑来找楚逐求证。
而此刻, 楚逐的反应给了她最后一击。
她太了解楚逐了,他否认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就是公主, 而他不愿意承认她是公主。
拾九后退了一步,嘴唇抖得厉害:“我已经全部知道了。”
她从未肖想过长公主之位, 也不喜欢皇宫如同牢笼一般的生活。
但是,这不代表她就可以欣然地接受这些年的欺骗和一切加诸于谎言之上的东西。
“他们没死?”楚逐双眉紧蹙,眼中闪过几许慌乱, “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心头不断下沉, 那两人应该最多只知道墨萝嫣不是真正的公主, 怎么会知道拾九是真正的公主?
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又对拾九说了多少?
“不, 他们死了。”拾九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令自己混沌的脑子冷静下来, 既然神医已经帮燕辰爹娘伪装了假死, 她自然要将计就计, 免得他们再遭追杀。此外, 亦不能暴露神医的存在,否则也会给神医带去祸端。
拾九吸了一口气,讽道:“可惜,没能如王爷所愿,令王爷失望了。他们强撑着一口气假死骗过了长行,在死之前,他们告诉了我全部真相。”
“不要轻信别人的讹言谎语。”楚逐喉咙滚动,声音沉闷,“我再说一次,你不是公主,你只是我王府的拾九,我捡回来的孤女。”
“是不是讹言谎语,王爷比贱婢拾九更清楚。”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对楚逐自称贱婢。
她在嘲讽昔日的自己,也在嘲讽此刻的楚逐。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楚逐的意思。
他要保护墨萝嫣,他不会让她抢走墨萝嫣的位子,他要让墨萝嫣继续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而她拾九,只能是低.贱的奴。
贱婢拾九,是他给的身份,她只能有这个身份。
回想起楚逐对她说的那句“我爱你”,此刻就像一个笑话。
这就是楚逐对她的“爱”。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一直都知道。”拾九看着楚逐,目光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这么多年,他深知这一切,却依旧将墨萝嫣捧上云端,将她踩进泥里,冷眼旁观墨萝嫣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对她种种针对,直至她死在墨萝嫣手上……
若是这次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了燕辰爹娘,她恐怕永远不会知道真相。那么,这十多年来她是否也有接近真相的时候呢?是否也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呢?
拾九越是深想一分,越是心寒三分。
楚逐薄唇紧抿,眼中是拾九看不懂的思绪。
他迟迟没有说话。
在这长长的寂静中,两人像在僵持什么。
实际上,只有楚逐一人在僵持,拾九已经得到答案,也知道了楚逐的想法,蓦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便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待不下去了,正欲转身离开,楚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藏着深深的痛意:“我以后会补偿你,让我……补偿你。”
拾九勾唇笑道:“倘若,我要那长公主之位呢?”
“我会给你更尊贵的位子!”楚逐面色冷凝,目光却是灼灼如火,“再给我一些时日,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
拾九垂眸冷笑,她真是会自取其辱啊。
明知道答案的事,偏要问。
她抬起头,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眼神褪尽最后一丝温度:“楚逐,我宁愿从未爱过你。”
随即,转身离去。
楚逐如遭雷击,下意识地追上去,而后又顿住脚步,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眼前。
“给我时间——”他立在原地,不知在说给谁听,“拾九,再给我一点时间……”
良久之后,内院的拱门处探出平黎的头。
他瞧着像是被钉在原地的楚逐,犹豫了好一番,终于缩手缩脚地走进来,轻声道:“王爷,拾九已经离去很久了。”
楚逐一语不发。
平黎苦着脸道:“王爷,我看拾九走出去时的神色很难看,好像遭到了很大的打击,不会出什么事吧?”
楚逐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许久,就在平黎以为楚逐不会再回答时,他才听到楚逐轻声道:“不会。”
不会。
楚逐心里默念。
他太了解拾九了,她对权势地位并无执着,自然也不会因此轻生。
他唯一一次害怕她自杀,只在她坚持离府嫁人的时候。
那是她对自由的向往,对前世种种的抛却。
那一刻,拾九像一根崩到了极致的弦,只需再施加一分力,她就会崩断。
所以他不敢不放手。
而此刻拾九遭到的打击,其实来源于他。
因此,她只会恨他怨他。
只要有对他的这份恨意在,她也不会傻到去轻.贱自己的性命。
楚逐压下心口痛意,咽下嘴边腥红,自嘲一笑。
如今,他越是爱她,她便越是恨他了,而他无法从这死局中挣脱,连辩解都无余地。
可笑,当真可笑。
“王爷,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平黎看到楚逐心口处的衣服又被血水染透,不禁咋呼大叫。
楚逐却呵笑,五指抚上那血迹:“只是伤口裂开么。”
*
拾九恍恍惚惚地走回客栈,却已不见他们的踪迹。
正当她一时茫然的时候,小二走过来道:“姑娘,方才有位叫秋云夕的姑娘托我给您留一句话,她说他们都去了着衣楼后院,你且往那里寻他们。”
“多谢。”拾九松了一口气,连忙往着衣楼赶去。
着衣楼后院中,秋云夕已经将众人安顿好了。
原来,她害怕王府的人去而复返,为了保护燕辰一家,便带着他们连同神医来了着衣楼。
着衣楼好歹在京城是个有名有姓的地方,便是王府也会顾忌一些。
她说他们都是自己的同乡,提出扣除自己的酬劳作为房费,向陆掌柜求三间房安置他们,暂住几日。
陆掌柜哪里缺那点房费,自然是不允的,着衣楼后院住的都是着衣楼的活计,从来不住外人。
奈何秋云夕好求歹求,终是让陆掌柜心软了,答应勉强了下来,让她早点给他们找到合适住处,尽快让他们搬出去。
秋云夕一口答应,直夸陆掌柜是个好人。
待拾九回到后院时,已经入夜了,秋云夕的房间里燃起了烛火,他们几人都聚在她的房间里,等拾九归来。
拾九走到房门口,正准备敲门时,里面众人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燕辰第一个奔到门边给她开了门,待她进来后,又谨慎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