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能以您为参照标准呀,少爷。”
最后还是把她整个揪了出来,虽然看起来不大情愿的样子。
“……”
一次,五条悟打量着被捞出来,就换了个地、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千鲤好半晌
虽然室内对于咒术师体质而言不是特别冷,还是指挥起木村搬来不怎么用的被炉。
被炉放好,打开。
果然就见她咕噜一下子窝进温暖的地方,只露出半个脑袋来。
总算不再东缩和西钻。
*
五条因为家族情况特殊不用外出上学,但有私教,文化作业自然也是要写的。
没有同学可抄,过程实在过于枯燥乏味。
有时表情倦怠不耐烦应付的时候,就注意到旁边一颗小脑袋转过来,软趴趴匐那里好奇看,不吵也不闹。
这也才想起千鲤基本不识字。
渐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闲工夫时也会尝试教她一些简单的词汇。
“悟。帅气。最强。厉害。”
“悟……栓、帅?”
“对了。”
“悟……最强,腻害?”
“你说得没错。”
木村:“…?”
……
等雪完全停了就去一趟花开院家,将烫手山芋给送回去。
五条悟有时陪她玩,总嘟嘟囔囔,板着脸,这么挂在嘴边。
可木村却肉眼可见二人的感情似乎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愈来愈好,只当这是自家少爷的傲娇表现。
甚至到后来,一被人打扰就会倒竖三角眼发脾气的游戏时间,这小少爷都愿意破例带上睁着眼睛在旁边猛瞧的千鲤小姐一起了。
手柄会大方地让给她,在女孩亮晶晶着眼睛慢呼呼操控着屏幕里蹦来跳去的小人顶蘑菇时,他就在身后边等边无聊地时不时揪人辫子玩。
一次,木村眼看着这两个小萝卜头冬天里挤挤挨挨窝在一床被子里打游戏。
也不知哪一个先倒下,如同栽倒的萝卜,很快传染都睡着。
忙完家务的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刚想替二人掖掖被,甫一接近手腕就被细长的物体触了一下。
他垂眸,视野里一条类似藤蔓的东西一闪而过。
消失在空气的速度之快仿若错觉。
同一时刻。
敏锐睁眼的女孩抬起脸,竖成一条直线的猫瞳警惕望来。
木村脚下一顿。
一股莫名的、被“锁定”的寒意浸染了他后背。
“林村?”
而等待看清来人后,眸中的戒备顷刻消失。
木村也才刹那失去了那种危机感。
他看到面前的绿眸女孩复又恢复至柔软无害的温顺表情,甚至相当黏人地伸手过来要他抱。
“……是木村喔,小姐。”
没有多想。
木村只是对于名字上的口误哭笑不得。
俯下身将已经熟络的小家伙抱起来,他摸摸那颗有些东倒西歪的小脑袋,声音压低。
“是我吵醒您了吗?”
千鲤困蔫蔫摇一下头。
不知是回应还是没听懂,打着哈欠揉眼睛。
脑袋一点一点的,银杏叶般的卷翘睫毛最终还是落下来,呼吸轻下来,又睡熟了。
木村将她轻轻放到另一床被子里,考虑到两个人醒来应该还要玩,没有送到居室,只隔得不远放在自家少爷被窝旁。
转身又忙活了一下手里活,他忽然想起来,最近似乎少爷的睡眠质量相较之前好上许多。
以往他总睡得不沉,像是那样接近过去对方必然会醒。
但是只要千鲤小姐一在,木村便会难得地发现自家总是睡眠很浅的少爷竟是可以像寻常小孩一样睡得死沉。
这实属罕见。
另外,仔细想来,似乎最近因为六眼影响频频皱眉和总是不高兴垮脸的臭表情也少了,木村明显感觉到少爷的脾气好上许多。
是千鲤小姐术式的效力么?
木村转动一下自己尚留有真切触感的手腕……
刚才那个应该也是吧?
藤蔓,花,果然和植物一类术法的有关?
想着,他再一次不自觉去看那名大多时候也和植物一样悄然无声、安静到足以被人忽视的女孩。
她似乎迷迷糊糊中又爬爬滚滚蹭到小少爷边上去了。
眼睛都睁不开,伸了手还是够到对方一只小拇指。
握住了,这才重又安心地睡下。
……
*
几日后。
雪停了,道旁有积雪。
花开院千鲤穿得像个小雪人。
戴着木村给他扣上快要遮眼的帽子,裹着五条帮她堆好挡住大半张脸的围巾
板着脸,被迫营业般,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标准的企鹅姿势。
木村看了两眼,怎么也不放心,跟了好半路,就要将人从地上抱起
还是被自家小少爷抢了先,歪歪扭扭朝前走的小姑娘被男孩一下从后头截住离了地。
五条悟个子长得早,才六岁就很能唬人了。
千鲤倒不知是因为那几年沉睡状态的原因,生命体征大约都是依靠输液和咒力输送勉强维持,看着要比真实年龄小上不少。
是个小不点。
抱起来根本不费力气。
见五条悟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木村便没多说什么。
三个人沉默无声走一段。
到最后,木村到底还是没忍住,望一眼此刻窝在小少爷怀里、滴溜着猫眼四下好奇张望的女孩,迟疑问:
“少爷,真的要把千鲤小姐就这么送回去么?”
脚步微顿,白发的矜贵神子扫来一眼。
脱口的话语却是比最起初松动了:
“看她自己。”
第74章
花开院宅。
纵然做足了心理准备, 木村也还是为花开院家主被千鲤术式影响到的结果给吓到。
——那已是无法被称为“人类”的东西。
从脖颈以上的部分完全异化成了更加接近咒灵样貌的“花朵”。
男人的脑袋俨然成了孕育出紧密簇拥在一起怪诞植物的温床。
妖艳而诡异的鲜红占据掉整个他如同烂瓜般被撑爆的残破头颅,肉块与植物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
内里黏糊的混合物则直接成了那些怪花的营养来源。
“哈。”
可面对此情此景,向来冷淡的自家少爷却是露出了罕有的趣味表情。
“花瓶么?”
“…悟少爷……”
太失礼了…
木村提醒对方, 低声唤了句。
“……”
皱一皱眉似乎嫌人啰嗦。
白发男孩倒也没反驳什么。
只伸手扶了下这时有些不高兴又往自己怀里缩了点的脑袋。
“二位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带他们过来的侍女小声说,看一眼被五条悟抱起的千鲤,表情少许复杂。
“家主大人原本就是因为对夫人动手,才会被小姐……夫人现在都也还昏迷不醒。”
*
实际上,当时——
从沉睡了四年的状态第一次恢复意识睁眼醒来,花开院千鲤第一眼看到的是喜极而泣、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的母亲。
第二眼, 则是同样喜出望外、觉得自己躺了四年毫无用处的女儿总算可以派上用场用来讨好五条家的父亲。
“太好了!这样一来花开院家就有希望了!只要借助小鲤的术式去帮助‘那位’大人, 这样一来我们家族就一定会……”
“不!还给我!不要碰她!不要碰我的小鲤!”
“你在做什么!快把那孩子交出来!”
【咚】
“……夫人!夫人!”
“你醒醒!醒一醒!老爷!夫人她……”
“小鲤!听爸爸说!”
“那位大人已经同意让你成为神子大人的未婚妻了!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小鲤以后就是家主的正室了哦!”
“……”
说话声, 哭喊声。
怪物般的桀桀低语声。
猫叫, 犬吠,虫鸣。
近处的, 远处的。
延展出去的,传递回来的……
声音,声音,声音。
画面,画面,画面。
充斥脑内。
融成一团。
纷乱如麻。
好吵,好吵。
好多耳朵,好多眼睛。
这些是什么……
完全搞不明白。
但是, 当时。
后脑撞击桌角、鲜血淋漓的母亲却是真切刺激到了被巨大信息流灌入显得呆然的女孩。
那一瞬间, 无法抑制而顷刻间暴动的咒力彻底失控——
【好烦】
【吵】
“夫人!夫人呜呜呜……”
“快来人啊!好多血!夫人她——”
给她安静些。
“小鲤!可以动的吧?爸爸这就叫人带你去见五条少……”
【去死吧】
“去死。”
……
“噗嗤”一声如同孢子爆裂的异响。
脸颊连同睫羽染上濡湿温热, 世界安静了。
与此同时。
面孔激动凑近的男人猛然炸开,视野里——
变成了一只头部被花朵所取代的可笑怪物。
*
虽然那时的场面换作任何一人来看都委实能算上冲击。
不过鉴于刚来到自己这具躯壳的千鲤是个仅有四岁的孩子
她在另一边也因罕见病整日禁锢在狭小病房度过了短暂人生中的全部光阴, 导致千鲤对一部分事情的认知非常残缺。
——也因此那时的她体会不到丝毫恐惧。
单纯到迟钝的脑袋里所接收到的,就仅仅只有“讨厌的家伙,爆掉了”的反馈。
所以,就算隐约察觉到当时,那是自己做的,她也不会觉得那有什么。
也不会向任何人隐瞒。
也于是在后来,在被五条悟问及相关时,花开院千鲤十分坦然地在画纸上画出了那时的场景——
花头人身的诡异男人。
鲜血淋漓躺在地上的女人。
蜷缩在小床上注视着这一切、口中下达“死”字的女孩。
只不过涂鸦太过抽象,人物也都是用歪歪扭扭线条的火柴人表达
那时看到混乱画面的五条悟可说是一头雾水。
不过此刻,当他亲自来到花开院宅、亲眼看到这副丑陋形态的花开院家主,又用六眼查看到另一间居室内头部裹缠绷带昏迷不醒的年轻女子时,恍然也便理解了一切。
*
*
“走了。”
呆在这里也并无益处。
加之感受到千鲤隐隐焦躁厌烦的情绪,五条悟知会一声,便率先一步抱着前者走出。
“少爷,接下来要……?”
木村迅速跟上。
“帮我问问……”
五条悟同他交代几句,他便转身离开了。
千鲤并不能完全听懂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这会儿缩在热乎乎的怀里,暖和起来反而开始犯困。
“送你去房间?”
面对五条悟的询问,千鲤只是摇摇头。
很显然,她像是预感到什么。
这会儿手上抓住他,眼睛看着他,即便脑袋困到开始一点一点,也强忍住困意、拼命不让自己睡。
她只是感官被干扰、反应慢一些,语言不通,但绝对不蠢笨。
似乎也知道他们这次过来这边的目的,好像生怕被直接丢在这里,固执地不愿轻易就失去意识。
察觉到她情绪,五条悟垂眼看下去。
一对碧色圆幼的猫瞳中看到自己漠然的脸。
眼睛的主人直勾勾地盯上来,和发色相近的浅茶色睫毛下落又撑开,看起来是真的坚持得很艰难。
也是真的不愿意合眼睛。
内心轻叹口气,视线挪开来。
五条悟四下找了圈,走到一处干枯的池塘,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腾出有空的那只手便在砂石上写画。
先在左边画了一个房子,又在右边写上自己的名字。
确认了树枝上边没有容易将手划破的木刺,将它递到仍抓住他和服、歪着头好奇看的千鲤手中。
示意她自己选。
“是要家。还是跟我回去?”
不知道目前状况能听懂多少,依旧用着缓慢的语速问了遍。
昏迷的双亲,破败的庭院,零星的下人……
虽然知道被留在这里日后的日子也绝不好过,但不管怎么样,五条悟还是决定将选择权交到她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