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样,赵辰干越是以势压人,就越是衬得她这个赵家小姐出淤泥而不染。
赵辰干一直在关注着她,自然没错过这丝喜意,心底失望更甚,颇有些心灰意冷。
就在这时,一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从商会里走了出来,见到面前的乱象,叹息一口,对着远处的百姓鞠了一躬,朗声开口。
「我乃赵家家主赵聿致,今日之事,我赵家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若是真是犬子所为,」赵聿致扫了眼赵辰干,语气不变,「我自当亲自把逆子扣交官府,依律法处置,绝不轻饶!」
赵聿致多年儒商,颇为亲和,他这话一出,百姓们纷纷错眼,窃窃私语。
「若不是……」语气一转,赵聿致面色一沉,「无论是谁陷害赵家,我赵家绝不善罢罢休!」
迫人的气势从赵聿致身上迸发而出,多年的行商生涯让他气势极其逼人,瑞凤眼一扫,众人都被吓得喃喃无措,不敢开口。
「诸位!请回吧!」
赵聿致朗声开口,赵家的侍卫也涌了上来 ,把张书生一抬,也不遮着挡着,光明正大抬着往衙门走了。
老妇几人跟在后面,面色凄然,走之前不忘把满地的珠钗捡起来拽怀里。
这都是钱啊!
几人眼底强压喜意贪婪。
另一头,宁桉坐在瑞祥楼里,听着暗卫鸿一向她讲诉。
「确定人没了?」
听到那张书生是被人抬着来的,宁桉猛地抬头,眼眸紧缩。
死了?!
江晏青动作一顿,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确实是没了,」鸿一确切地点点头,他是皇帝专门培养的暗卫,死人见了不知道多少,一眼看过去就能确认人真死假死。
「尸体浮肿,淤青,脸上有伤,确实是被殴打之后没挺过来死的。」
「不对劲,」江晏青坐在一旁,闻言摇了摇头,「赵辰干打的那次,虽然看上去惨烈,其实都是些皮肉伤,伤不到内里。」
「养两天就好了,张生年纪轻轻的,不至于熬不过去。」
宁桉若有所思,「看来,这是后面有人又下了毒手。」
「只是……」她有些犹豫,「赵家一直不忘关注着张生,怎么会让人后面又被打了。」
「鸿一,」宁桉问,「赵家盯梢的时候,是在哪盯?」
「张家住在巷子里,赵家的人都是蹲守在外面,盯住有哪些人来往张家的。」
鸿一略一思索,「张生养伤那几日,除了威远候世子乔装打扮来看了几日,和看伤的大夫,就再无旁人了。」
给张生看伤的大夫年过花甲,鬓发都快掉光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要说他能把张生打成那样,宁桉怎么都不信。
「威远候府不可能有什么绝世高手,能在盯梢下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打死人。」
这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明白了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一眼。
宁桉叹息一声,「这么看来,怕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了。」
「张生未必想到自己会这么没了,」江晏青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开口,「自以为和威远候府做生意的是他本人,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宁桉不在言语,摆摆手示意鸿一下去。
抬眼望向瑞祥楼,楼内一切都已经准备好,高台的侧边放了张桌子,堆栈着厚厚一迭纸张,宁桉亲自排版的,极富uc震惊体精髓的百家报体已经印好。
另一头,一排漆木桌后坐了三个中年说书先生,都是洛娘子亲自挑出来的好手,口技如何不说,声音绝对够洪亮。
「郡主,」鸿二从瑞祥楼外跑了进来,「赵家老爷那边传消息过来了。」
时机到了。
宁桉深吸一口气,老实说,大景和现代是截然不同两种社会,她也不确定百家报能不能办得下去。
可是总要去做。
洛娘子站在一旁看着她,宁桉独自站起身往外走,瑞祥楼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热闹的街市露了出来。
她执起火折子,对准挂在大门前的炮竹,手腕微倾,辟啪的燃烧声响了起来。
「瑞祥楼这是要开业了?!」
有百姓注意到动静,好奇地凑过来,又不敢里炮竹太近。更有孩童拍着手,兴奋地指着长长的引线拍手。
「放鞭炮喽!放鞭炮喽!」
「进来,」不知何时,江晏青走到了门边,拉着宁桉的手腕往里走,「别被崩到了。」
引线燃烧殆尽,先是轻轻的噗嗤一声,紧接着辟里啪啦的爆竹爆开,燃起一片喜庆的红色。有楼里的小二举着锣鼓匡啷匡啷地敲,说书先生们齐声大喊,气震山河。
「我本是才华横溢的书生,却被诡计多端贼人撕书断笔,无路求学!」
「幸得赵家资助,让我有书读,有学上,报国有门!」
「赵家大恩,没齿难忘!昔日仇敌,一日不怀!现在!走进瑞祥楼,倾听我的报恩复仇计划!」
第18章 百家报 (三)
书生?
赵老爷?!
复仇计划?!
高薪聘请的说书先生就是不一样,硬是压过了辟里啪啦的炮竹声,声若擂鼓,从昌义街街头响到了巷尾。
宁桉安排了伙计装了满满一盘子饴糖,用绵白纸裹着,写了大红色的惊字。用力一撒,围观的孩子们立马尖叫着抢。
「糖!阿爹我要吃糖!」
有些瘦小的抢不过同伴,扯着嗓子喊。抱着他们的大人无奈,只好取了糖塞孩子嘴里,颇感兴趣地问。
「你们这瑞祥楼,不是点心铺子吗?」
「嗨!」伙计咧嘴一笑,「这您就不知道了吧?」
「别的点心铺子请些说书的唱戏的,唱来唱去就那么几折。直白点的吧,大伙都听腻歪了,太深奥的吧,咱们又听不懂!」
「是这么个理!」
围观的人一拍大腿,纷纷点头。除了前不久出那个什么新武家坡还算新奇外,其他的什么武松打虎书生才女的,他们都快能背了!
「所以嘛,」小二眼珠一转,露出几分故作高深的笑意来,「我们东家说了,瑞祥楼再开业,不搞那些俗的,搞个新鲜玩意来给大伙乐呵乐呵!」
新鲜玩意?!
街上人头涌动,你瞟我一眼我瞟你一眼的,眼里止不住的好奇。天子脚下,生活富足,什么新鲜玩意他们见不到,就连千里之外越国的东西,都有商铺卖呢。
人群里最兴奋的,莫不是颇有几分家资的刘老二,当下止不住大喊。
「你这滑头!别卖关子了!什么新鲜玩意摆出来给你大爷我瞧瞧!」
「刘老爷,」店小二故作惊讶一挑眉,「哎呀刘爷您在这啊,哎哟哎哟,本来不想说的,看在刘爷你的面子上,我今日就说了啊!」
刘老二被他捧得飘飘然,忍不住切眉笑了笑。
店小二:「咳咳,这东西呢,叫做报纸,那可是书一样的玩意,还比书薄多了,就那么一页纸,字给你写得漂漂亮亮的呢!」
「哎哟不就是书嘛!」刘老二大失所望,「爷还说什么新鲜玩意呢,还复仇计划?!」
「啊呸,」他忍不住呸一声,「你刘爷生平最不爱的就是读书,一个个字写得天花乱坠的,半个看不懂!」
「没劲!」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跟着叹气,「还说什么东西呢,你们东家也不看看,咱们这些卖力气苦生活的,一个个像是识字的样子吗?」
「我要是认字,还卖这豆腐?」西城有名的豆腐娘低笑一声,「早给人当账房先生去了,一个月还能拿十两银呢!」
「嘿!」店小二眉眼一转,「我们东家什么人,会想不到这?!」
「我们这报纸啊,可不止是拿来读的!」
店小二侧过身去,指着瑞祥楼里的高台朗声说,「看见没,上面坐着说书先生呢,我们东家自费!请人来读报纸给咱们听。」
「什么东家长啊西家短啊,今日谁家豆腐又便宜二钱啊,」说到这,店小二冲着豆腐娘嘻嘻一笑,半大孩子眉眼圆溜溜,逗得豆腐娘不住笑,「都不用到处打听了,就在我们瑞祥楼一次听个够!」
「哎!这倒是有点意思!」
刘老二兴趣又起来了,他平生没啥爱好,就喜欢听点八卦,不然也不会放着东城大好地方不去,天天就混迹在坊市里。
他一挥扇子,大摇大摆地往里走,「我可要去看看,什么复仇计划,说得这么勾人!」
有他开了这个头,再加上那几句茶水免费,其他人也纷纷心动起来,接连着往里走。
店小二缩在门旁边看着,止不住笑,东家可是说了,表现得好的,赏钱大方着呢!
「哎!店家,」一旁默默看着的书生忍不住开口,「你们这书,不,这报纸,除了这些家长里短的,就没点寻常书该有的内容?」
「你不会对这感兴趣吧?」
一旁的男子匪夷所思地开口,几人都是国子监的生员,今日国子监休息,便约好了出来走走。
「想想也知道,这就是店家搞出来的噱头!」男子满脸不屑,「好好的纸拿来搞这些,还指望能教会这些人不成?!」
「打肿脸充胖子!」
「有的人命里就不是读书的料!」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讨嫌,一旁高高兴兴进店的人乜他一眼,偏自己又确实不识字,只能忍气吞声地往里走。
其余几个书生被藐得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远离他半点。
男子还没意识到,接着夸夸其谈,「改日里我必要向京官反映反映,什么东西!简直是不可理喻!」
店小二笑嘻嘻地看着他,心动不免泛起一丝叹服,东家果然料事如神,预料到了会有读书人来砸场子。
「几位相公,」小二不卑不亢地开口揽客,「我们东家说了,这第一期的百家报啊,特意请人写了些时文念念,教化百姓。」
「几位若是有想法,不如进去坐坐,我们二楼是有雅间的。」
几位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抛下大放厥词的同伴,鞠了一鞠往里走。
最后一位,国子监里颇有才名的柳生不动声色往后一乜,暗地里摇摇头。虽然不知道报纸是什么东西,但若是真像店家所说那样汇集消息,对京城百姓来说还真是件好事。
之前没看出来,这人还真是小人做派,不值得深交。
柳生感慨着进了楼,感慨瑞祥楼布置得简朴又雅致,颇感兴味地往前走。
到了二楼坐下,也不知道东家怎么弄的,明明离台子颇远,说书先生的声音竟然也还听得清清楚楚的。
柳生不免有些走神,这般设计,若是用到监里,岂不是妙哉。哪怕坐到后面,也不用担心听不到夫子的授课了。
很快,他就来不及细想了,完完全全沉浸在读报声里。
这期报纸,讲得是一个书生,家贫,无书可读,靠着替人抄书,竟也惊人地考上了秀才!
可惜好运到这就到头了,书生进入了淮南的官学,本该刻苦求学一路向上的。不料却遭到小人陷害,诬陷,打压,欺辱……
最可恨的是,小人到处散播谣言,唬得学里其他人竟无一人敢借书与他。
这书生少时家贫看得书少,本来基础就不牢固,这么一来,生生是被逼上了绝路。
没书读,学问不涨,学里的先生以为他不够刻苦,在再一次没过月考之后,把人撵出了门。
这书生衣衫褴褛,站在官学门口,悲极痛极,涕泪交加,只看见小人站在学内洋洋得意地看着他,一时间火气攻心,硬生生晕死过去。
「可恶!实在是可恶!」
台上的人讲得极好,讲到书生气晕时,语调悲凉,颇有几分英雄末路当磨折的感觉,听得楼上几位监生也忍不住抹眼。
大家都是一路苦过来的,求学不得的苦,可真真是深有体会,一时间忍不住开口呵斥。
「这人实在太过无耻!品德如此,昔日做了官,如何为民请命!」
「一想到可能和这样见不得同伴学好的人一起求学,我就犯呕!」
柳生语调一顿,诡异地沉默起来,与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方才口出狂言被他们留在外面的同伴,可不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学好的吗?
连百姓听听报也要管……
一时间,众人心思纷乱。
台上故事还在继续,只听那说书先生,不,读报人语调一转,捧着张纸激昂地开口,「古圣人言否极泰来!没想到真真如此。那书生醒来之后,竟已不在那冷天冷夜里,反倒是躺在一张软床上。」
「拜见主人,才知这是商户赵老爷家里,赵老爷见他才茂学广,起了爱才之心。又听他身世凄惨,遭遇崎岖,更是惜才万分。」
「这日以来,房内纸墨笔砚,应有尽有,名师大儒,纷纷前来,各家古籍,肆意观看。书生突遇伯乐,喜不自胜,日夜苦读,以报大恩……」
柳生几人眼底不□□露出一抹羡慕来。
国子监是好,可求学者多不胜数,还有豪贵之子。他们这些硬生生考上来的,待遇不知差多少,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读书人自诩清高,可谁不希望遇见个伯乐,这书生的遭遇,当真是令人生羡。
若是也有这么个赵老爷看中我……
几人不免浮想联翩。
故事里的书生,苦读一翻,彻底脱胎换骨,苦读一翻,几年后再遇小人,便是在会试考场之上,书生气定神闲,得愿以偿。那小人名落孙山,气急败坏。
书生看见今时,心底越发感激赵老爷不尽。
说到这,读报人不再开口,只留下瑞祥楼内纷纷叫好的声音。
「咦,」一人发现了不对,若有所思地戳了戳柳生,「这些小说像来爱编排些状元榜眼的,怎么这瑞祥楼只说到会试就没了?」
柳生心底一滞,冒出了惊世骇俗的想法来,呲大双眼看向台上。
那留着山羊胡的先生一敲桌,意味深长地开口,「诸位老爷是不是以为前面都是编的故事?」
这话一出,楼里顿时安静下来。
「那你们可就错了,我们这可不是说书,是讲报!」说书先生举起手里的百家报,最显眼的板块,赫然就是书生的故事。
有些眼尖又识字的,比如混进来又没挤得上去的罗生,也就是先前楼外大放厥词的男子已经瞅见了喊了出来。
「百家实事栏目,本栏目所讲新闻,皆是真实发生,只经过少许艺术加工而成?!」
满楼哗然,不可置信地四处打量,有些反应过的,已经讲书里的赵老爷对上号了。
最近风头浪尖上的,赵家商号的老爷可不就是姓赵吗?!
说书先生咳咳两声,「不错,赵家老爷与书生经此一事,颇感世事无常。赵老爷慈悲为怀,特意找了我们百家报,登了这么个启示!」